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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流言·同行 ...

  •   头顶的三叶吊扇在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褪了色的扇叶飞快地转动着,吹起了地上厚厚的一层尘土,绕着圈的满屋子乱飞。
      左边墙上挂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式钟表,表面裂了缝的玻璃上落了满满一层灰,里头的摆轮倒是依旧有规律地摆动着,指针分秒不停,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三十一分。

      赵毅有些着急地望了眼外面那个依旧躺在躺椅上睡觉的老头,自刚才那个男人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二分钟了。

      他不知道那两个处理中心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来,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在他们来之前让这个老头下定决心收养自己,那他这辈子百分百就算玩完了。

      可问题是他身体虽然能动了,肚子和爪子却貌似伤得很严重,只要动一下就钻心的疼,所以他现在是下不了床的。
      他下不了床,那老头也不来看他,那他凭什么让他愿意收养自己?靠人与狗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得了吧,赵毅自暴自弃地想,他连那老头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与其让他信他与那老头有心灵感应,他宁愿相信刚才的那个男人会回来收养自己。反正都是痴心妄想,他倒是更乐意想个好的,赵毅开始以貌取人:被这老头收养还得和那只看起来就很能吃的肥猫抢食物,而刚才那个男的看起来身强体健的,应该能挣不少钱,起码到时不会让他饥一顿饱一顿。

      赵毅是看出来了,这年头狗是真的不好当,尤其是像他这类不怎么招人喜爱的狗,有工作时会死,没工作时会死,在编制内会死,流浪时更是会死。反正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没办法,谁让人类不喜欢他呢?更何况他还是个残疾狗。

      赵毅有些失落地看了眼它少了一截的后小腿,其实他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网上没人愿意领养自己,之前实验室里给他扎针的老登话糙理不糙,可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残废吗?现在能上网的人个个非富即贵,有这能耐谁愿意养一只断了腿的狗?都是看笑话而已。

      赵毅突然想念起把自己救下来送到兽医站的人了,虽然那个人大概率是刚才走了的那个男人,虽然他也嫌弃自己。
      可至少在某一刻,或许是第一眼看到自己时,或许是从狗贩子手中把自己救下来时,或许是决定把自己送到兽医站时,他没有嫌弃自己,不是吗?

      可是……他们又不是自己的父母,父母尚且有不爱孩子,视孩子为累赘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不嫌弃他呢?
      想着想着,赵毅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

      另一边,出乎意料,徐宸山出门后刚一转弯就在街角处的巧雅便利店门口看见了一直没有出现的李雯婧、宁致远二人。

      副驾驶上的李雯婧眼眶红肿,一看就知道是刚大哭过一场,宁致远好点,至少眼眶没肿,只是蹲在地上不停地抽着闷烟,地上已经积了满地烟头。

      看样子他们似乎已经守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

      徐宸山有预感发生了某些事情,可他面上不显,只是轻轻干咳了一声,对宁致远说:“已经打上针了,零零散散的总共两千三百七十块钱。”

      宁致远丢掉手中的烟头,站起身用脚狠狠碾灭了地上的火星:“多谢徐先生了,您把您银行卡号给我,回去我给上级报备后就把钱转给您,时间最多不超过48小时。”

      “是上级给报销吗?”徐宸山说完自己的卡号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徐宸山将记着银行卡号的纸揣进兜中,头也不抬:“是,所有费用都不用您承担,我们单位会处理好的。”

      “我知道了。”徐宸山若有所思,“71号在兽医站,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宁致远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抬起头偷瞄了徐宸山几眼,随后就把头转向了车里面的李雯婧,向她使了几个眼色。

      徐宸山没有管当着他面用眼神交流的两人,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刚走几步,后面有人突然喊住了他,徐宸山回头,发现是从副驾驶上下来的李雯婧。

      徐宸山挑了挑眉,他就知道这两人有事瞒着他。

      李雯婧面色苍白,站到地上时身形踉跄了一下,幸好宁致远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才没有摔倒。
      她冲宁致远点点头,转头问徐宸山:“您难道就不想知道那几只实验犬怎么样了吗?”

      “哦,它们怎么样了?”徐宸山问道。
      其实说实话,他并不想知道它们怎么样了,因为横竖它们都跟他没关系,是死是活他也不在乎。而且看对面两人的反应,他心中也已经有了大致猜测,只是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罢了。

      “它们……死了。”李雯婧开口,声音却在发着抖:“我们去得太晚了,找到那个屠宰场的时候,它们已经被运走了,地上很多狗皮胡乱地堆着,我们……我们在里面找到了那五只实验犬的皮……”李雯婧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那里的地面都被血给浸红了,你说,它们死的时候得多疼啊?它们从来没有离开过笼子,甚至有的连走路都不会,也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景象,没被人爱过,不理解什么是自由,不知道什么是天空。它们当了半辈子的实验犬,受尽了磨难,结果我们呢?最后让它们不那么痛苦地死去都没有做到,甚至找不回它们的全尸,只找到几张皮。”

      宁致远眼眶也红了,他低沉地说了句:“抱歉”,也不知是向谁在道歉。

      “所以呢?所以你们对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些什么?”对比起他们,徐宸山就显得格外冷静,同样的,也格外冷血,“我又不是阎王判官,没法勾一勾笔就能把那些人的命给划掉,也没法让死去的狗活过来,你们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和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两人不一样——他见过的惨无人寰的屠戮太多了,也为此流过太多血与泪了,所以他现在到了某种可以堪称为“麻木”的状态。

      “因为您救下了71号。”宁致远深吸一口气,“比起其他5只实验犬,71号是幸运的,可……它也是不幸的,因为没有人愿意领养它。”

      徐宸山皱起了眉:“没人领养就没人领养,难道你们做实验的还养不起几只狗?”

      李雯婧擦了一下眼泪,说:“我们有规定,退役的实验犬只有两种出路,或者说,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被人领养,至于那些没有被领养的实验犬……”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心,“是无害化处理。”

      徐宸山愣了一下。

      宁致远解释道:“我们处理中心就是对这些实验犬进行无害化处理也就是安乐死的。”

      “所以71号……”徐宸山瞥了眼兽医站的方向,“也要被安乐死?”
      刚救活就要被安乐死?

      无人应答。

      半日后,李雯婧才艰难地点了点头:“……是。领养机构的负责人说因为它身体有残疾,所以没有人愿意领养它,同理,其他的实验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没有人愿意领养的……”说到这,李雯婧的眼睛又红了,“那五只实验犬也是,它们的身体也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

      徐宸山沉默了,他垂眼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雯婧和宁致远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许久后徐宸山才回过神,他展眉,望着对面的两人点了点头,淡定地说:“我知道了。所以你们还有别的事吗?没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这件事他也不觉得他能参与其中。

      “……有!”李雯婧立刻开口叫住了他,显然刚才她就一直在考虑某件事情,“徐先生,我和大哥刚才在这里踟蹰不前是因为我们一直在逃避某件事情,想着把这件事能拖一会是一会,可现在我想你也能明白,这事再拖也没有意义了。”

      “我不明白。”徐宸山如实回答。

      “我和雯婧刚才也商量了许久,以下全部都是我们的个人意愿。”宁致远与李雯婧对视了一眼,“没记错的话,徐先生您好像是在凌山担任护林员一职?凌山这几万亩森林,您平日里在里面有时候应该也感觉很无聊吧。”

      “是,隶属于林业局。”徐宸山点头,“所以你们是想让我领养了这些狗?”
      他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徐先生您是个聪明的人,但是我们没这么大的脸。”宁致远笑了一下,“您帮我们救下71号,这件事情您已经做到仁义尽致了,我们没有脸再要求您做什么了。但是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偏偏是您从狗贩子手中救下了71号,所以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所以呢?”徐宸山提起了一点兴趣。

      “所以我们想请您帮我们领养71号。”李雯婧紧张地看着他,“这样至少它能保住这条命了。”

      “有什么区别吗?”徐宸山面色平静,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照样是领养狗吗?”

      “虽然差不多……”李雯婧开口,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但是还是有不同的,我们会自己再额外支付给您一笔费用,到时候您帮我们养……”

      “所以就是你们出钱,我出力,把这个71号给领养了,对吗?”徐宸山饶有兴致地看了宁致远一眼,“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自己领养?”

      “我家里已经养不下了,大哥家里嫂子又对动物的毛过敏……”李雯婧神色窘迫,“况且比格犬又名米格鲁猎兔犬,听名字就知道它是不适合家养的,只有像森林这样广袤的地方才能让它们真正地感到自由与快乐。”

      “我答应了。”

      “要是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等等,您说您答应了?!”宁致远害怕徐宸山不答应,方想继续谈条件,冷不丁地就听到对面说了这样一句话。

      “对。”徐宸山笑了一下,“但是我只领养71号,另外钱你们也不用出,我是自愿领养它的。”
      主要是他不想再与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了,收了他们的钱,保不准日后会再出什么麻烦事。

      “这这这……好好好啊!”李雯婧喜出望外,连说了三个好字,“徐先生您果然是个老实人,我们没有看走眼!”

      徐宸山听到她这话后虽然表情没有变,可眉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抽了抽。
      老实人?是现在夸人流行这样夸,还是这两个人误会了什么?

      “这一批实验犬在实验室里已经做过驱虫,疫苗也一针不落地打完了,只是还没有做绝育。”宁致远相对克制一下,开始与他商量领养后续,“现在71号过了五岁,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去做绝育了,但只要照顾得好,做不做绝育影响应该不大。”

      “我知道。”徐宸山点了点头,“林子里没有其他狗,影响不了它的。”

      “那就好。哦对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份领养协议。”宁致远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从货车里拿出一沓纸,“麻烦您填写一下您的信息,我和雯婧可以先暂时作为考核人同意您的申请,随后再向上级报备。”

      “意思是你们之后还会来?”徐宸山接过了宁致远手中的申请表,上面最显眼的一列赫然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收入。

      “不会了,现在您填上表就能通过,之后的报备只是走个流程。”宁致远想了想,接着说:“不过可能需要先等我给我们组长打个电话,让他做一个见证,这样直接通过以后也省得层层往上报,我们也不用再来找您了。”

      “是去镇上吗?”徐宸山捏紧了手中的几张纸,“只有镇政府的旁边有电话亭。”

      “不用。”宁致远摇了摇头,微笑着拍了拍身侧宽大的衣兜,“我有手机,刚买的三星Galaxy S III,不用去电话亭,我现在就能打电话。”

      徐宸山:“……哦。”
      那是什么?

      …………

      几只苍蝇在不停地绕着赵毅的伤口处飞来飞去,想着法子的往纱布下面钻,发出讨狗厌的嗡嗡声。
      赵毅一动不动,注意力高度集中地盯着一只最烦人的绿豆蝇看。这只绿豆蝇不知是不是翅高蝇胆大,从刚开始就在不停骚扰着赵毅,发现他盯着它看后也一点不带怕的,飞着飞着就飞到了赵毅的嘴边。

      赵毅眼前一亮——好机会!他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血盆大口,凑近后肚子一用力,舌头一伸就把那只盲目自大的绿豆蝇卷进口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虽然味道很难形容,但是明显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其他苍蝇被吓得一窝蜂地飞走,暂时远离了赵毅。

      刚睡醒的花荣一睁眼就看到了这震撼的一幕。

      赵毅看了眼外面那只花容失色的肥猫,得意地摇了摇尾巴——看什么看,毕竟哥们现在是条狗,吃苍蝇算什么?真把哥们惹急了哥们甚至敢吃**呢!所以不管是谁,最好都不要惹自己,到时候叼起**就能丢他一身哦。

      花荣又默默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从未醒来,它什么都没看到。

      “你又来做什么?!”结果它刚闭上眼,还没睡着就被突然大叫的铲屎的吓了一跳:“你不是走了吗!”
      花荣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是刚才那个高个子人类又回来了,它对他不感兴趣,不满地摇了摇尾巴后转了个身又继续睡觉了。

      “我的狗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徐宸山一脸无辜,说谎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我刚才只是出去透透风。”

      “你别当我没看出来,你根本不是这狗的主人!”马军指着徐宸山鼻子骂道:“你刚才把它扔在这里,自己偷偷溜了!而你现在肯定是害怕自己虐狗的事情被发现,所以才回来销毁证据的,对不对?你这个虐狗的变态、杀人犯!”

      徐宸山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马军:“可是我给它付了医药费,为什么要虐待它?”

      “这个……那个……”马军说不出话来了,他涨红了脸,“那肯定是因为你想掩人耳目!”

      徐宸山:……
      “神经病。”他低声骂了一句,但为了避免被老头听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算了下时间,它针应该快打完了。”徐宸山岔开话题,“随你怎么想,你把针头给它撤了,我来接它回去。”

      “不行!”马军直接拒绝。

      “大爷,这位真是那条比格的主人。”徐宸山还未开口,不远处一道清脆的女声就传了过来,“我可以作证,领养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呢。”

      马军扭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从前面便利店的拐角处走了过来,皮肤白净,看气质就知道不是农村的人。
      面对城里人,他说话也不自觉地温和了一些:“你又是谁?”

      李雯婧理了理头发,看了一眼徐宸山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李雯婧,是那只比格犬的前主人,家里面宠物太多养不开,我就把它送给徐哥领养了。”

      “送给他领养?”马军白了眼徐宸山,“你知道那条狗身上有很多伤吗?你难道就这么放心他?”

      “不是他做的。”李雯婧收起脸上的笑,严肃地说:“之前我去饭店吃饭,把狗放在车上忘了锁车门,出来后刚好看到一个脸上有痦子的男的把它从车上偷走,我没追上,之后他就把它虐待成了这样。”
      她感激地看了徐宸山一眼,说:“这事还得谢徐哥,是他把狗从偷狗贼手里救了下来,要不然现在狗已经被杀了。”

      “高华!”马军瞬间就明白了李雯婧口中的狗贩子是谁,他生气地用力锤了一下躺椅,“果然是那个人渣!成天就知道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进了派出所几次了也没用!”
      他安抚了一下受惊的花荣,转头又有些窘迫地望向了徐宸山:“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徐宸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听出来了,您似乎对他有很大的误解。”李雯婧开口,斟酌道:“要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我感觉……您可能会不相信。”

      马军:“……”
      说得没毛病,他可能还会反过来认为是他在推卸责任,恶人先告状。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会去救一只狗呢?

      不对……他真的是这种人吗?马军终于想到了这一点,或者说,刻意被他忽视的一点。

      他悄悄望了一眼徐宸山,后者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山里无数的红松一样挺拔,怎么就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呢?

      自己在这个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里,这样一个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森林的人,终日拿着微不足道的工资,却愿意花去几个月的工资去救一只狗的人,真的会如镇子里的人说得那样,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还是说,是自己随波逐流久了,被那些人云亦云的说辞蒙蔽了双眼,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了自己从未了解过的这样一位年轻人?

      此刻,深种于马军心中某个根深蒂固的理念似乎悄悄发生了某种改变——在这个流言压死人的时代,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的推动者呢?

      “年轻人,对不住了。”想明白后,马军真诚地向徐宸山道歉,“是老头子我糊涂了,之前我不该那样说的。”

      “没事。”徐宸山眼中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意,“我不在乎,出门在外,名声有好就会有坏,就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李雯婧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就像那个偷狗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

      徐宸山和马军同时呆住了。

      “城里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回过神来,马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真洋气!”

      徐宸山闷闷笑了一声。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又好像一切都是老样子。
      可无论是人和事,不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它们是客观存在且无法改变的。

      变了的,可能只有他身边要多一条狗了吧。

      …………

      过来了过来了,他们要过来了!

      赵毅侧头用耳朵听着外面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三人的脚步声,闭上眼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他虽然没想到那个男人真的回来了,还要领养自己,但这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所以当下紧急关头,它一定要给领养他的人类留下一个好印象,假装自己是一个纯良的狗狗,绝对不能让他们联想到自己是只垂耳大叫驴这一事实。
      尽管他和那个男人半个多小时前刚见过面……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表演!

      刚才外面三个人的对话他听到了,他全部都听到了。说不感动、不震惊那是假的,可他偏偏又摸不准现在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各种意义上的救命恩人,他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脾性的人,所以他准备先收敛着点,等他和那位姓“徐”的主人熟悉了后再去考虑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毕竟他也不想一辈子就这样被当作一条狗对待,他有自己想做却又未完成的事,他想……去看看赵星初和她爹她妈在自己死后过得怎么样了。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和姓徐的男人打好关系,获得他的信任,赵毅想,第一步,就是先混进他的家里面去。

      不急,他们来了。

      马军拿着医药箱,进门先熟练地拆掉了赵毅身上一些固定用的多余装备,然后拔掉了它身上的输液管,只留下了包扎用的纱布。
      期间他还担心比格犬醒来后会挣扎,可出乎预料的,它全程乖乖的没有动弹,任由自己拔掉了它身上的针头。

      花荣不想和蠢狗同处一屋,它爬到了门口的树枝上,只探着个大脑袋往屋里看热闹。

      “别说,这狗情绪还挺稳定的,都这样了也不吭不闹的。”包扎好后马军忍不住夸了一句,“要别的狗这样,恐怕现在都得叫破喉咙了。”

      李雯婧闻言陷入了沉思,她想了一下后说:“可能……是因为这是只比格犬,性格稳定且疼痛阀值高,它们很难达到真正的开心或者不开心,平日里也只是喜欢大吼大叫罢了,但到关键时刻还是很懂事的。”

      可也正是因为它们太懂事了,所以她才更同情它们,毕竟它们很多都终生没有逃脱出实验犬这个命运,是它们的温顺为它们招致来了伤害。
      可造化弄人,自己的工作和自己的理念却又是截然相反的,自己同情它们,工作偏偏是送实验犬去死。李雯婧自嘲地想,但没办法,她需要生活。

      徐宸山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摸了摸赵毅的狗头。

      这只狗在装睡。

      徐宸山一眼就发现了71号的异常,它的眼皮在抖,显然是已经醒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装睡。

      他没有去探究它为什么装睡,反而顺势把它抱了起来,说:“既然没事了,我就带着它先走了,明天再领它来复诊。”
      话音刚落,他怀里的71号才姗姗睁开双眼,就像和自己认识很久了一样亲密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小声“呜呜”叫了两声,眼中没有刚睡醒后的迷糊与惊慌,反而全是清醒。

      果然在装睡,徐宸山想,不过这狗才第一次被自己抱,为什么就和自己显得这么熟稔?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吧?

      “你要把它带到山里吗?”马军问了一句。

      “是,但我不会领着它去巡林。”徐宸山捏了捏71号的爪子,“我知道它的身体情况,我会把它安顿在护林点的。”

      马军点了点头,说:“那你走吧,明天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就行,不收你钱了。”

      徐宸山闻言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好。”
      刚好,省下来的这笔钱可以去买狗粮了。

      赵毅还在思考徐宸山刚才口中“护林点”的含义,当事人就揉了揉他的脑袋,抱着他离开了。

      到了便利店门口,李雯婧指了指停在一侧的货车:“徐哥要去哪里?你抱着狗不方便,让大哥送你吧,方便点。”

      “前面的批发市场,去买狗粮。”徐宸山想了想,停下了脚步,“也好,那里人多,镇上的人又不想见我,到时候少不了麻烦,你们出面会方便一点。”

      “哦哦……是这样啊。”李雯婧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是看出来了,徐哥你是个好人,上车吧,我在这里等他送完你后回来。”

      徐宸山道了一声谢,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赵毅躺在徐宸山怀里全程当着合格的背景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主打的就是一个我又乖又懂事。
      可尽管如此,当他在听到徐宸山要给自己买狗粮的时候还是小小激动了一把,尾巴止不住地摇起来——狗粮啊,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狗粮啊!

      正在和宁致远说话的徐宸山小臂突然被赵毅的尾巴打到,他低头,发现71号的心情似乎不错,尾巴一直在摇。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主驾驶的宁致远:“它除了‘71’这个编号外还有其他正式的名字吗?”

      “没了吧。”正在挂挡的宁致远想了想,说:“我不知道研究中心的人有没有给它起小名,但反正在外界它就只有71号这个名字。怎么了,您要给它起个新名字吗?”

      名字?赵毅的尾巴停了下来,他不是……叫赵毅吗?

      ——“死人了死人了……”
      出车祸那天晚上的画面突然在赵毅脑海中浮现,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原来“赵毅”这个人已经死了啊,他现在是71号实验犬,已经和那个人没关系了。

      他成了一只狗,赵毅的心空落落的,他已经不配叫这个名字了。

      “我给它想了很多名字。”徐宸山搓了搓又变得不开心的71号的左耳,“既然它离开了过去的生活,那它现在就等于又重新活了一次,过去的种种也应该放下了。”

      又活了一次?把过去放下?赵毅的心跳加速起来,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您说得有道理。”宁致远发动了车子,朝着左边拐了过去,“是这个方向吗?”

      徐宸山抬头看了一眼,说:“是,这小地方,只有前面的那个批发市场才有狗粮卖。”

      “那您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宁致远又随口问了一句。

      赵毅屏住了呼吸。

      “小一。”徐宸山清了清嗓子,“或者大花,怎么样?”

      宁致远一口气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好朴素无华的名字,不知道71号喜不喜欢?”

      他转头看了一眼徐宸山怀里的71号一眼,发现它虽然没有吭声,可眼中的幽怨却似乎化为实质飘了出来。

      “看样子它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名字。”虽然知道71号不可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可他还是被它的反应逗得更乐了。

      “不一定。”徐宸山掀起赵毅的两只耳朵,“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大花?”

      “嗷!”赵毅挣脱开了他的手,两只耳朵扇得就像要原地起飞一样。
      这什么鬼名字?

      “看人家都摇头了。”宁致远打趣道:“再叫人家大花就不礼貌了。”

      赵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徐宸山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观察着71号眼中光影明灭的变化。

      “犬翊。”沉默许久后他突然开口:“那就叫犬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流言·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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