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帆》舟影

24、第二十四章

　　“是我。”

　　她听完僵硬地愣住片刻，却不是不知道那个“我”是谁，而是没有想到，此刻就算没在学校，也应该被关在家里的张执，竟然会出现在她家门外。

　　她起身一口气冲到门口，伸手将门把手紧紧握住。

　　“开门啊！”张执忍不住又敲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问道：“找我有事吗？”

　　接下来门外是一片死寂。

　　又过了半分钟，门外还是没有人说话，静帆确定他没有离开，只是被她的犹豫和不信任给激怒了，正在寻找还击的机会。她的手在门把上轻轻一转，门开了。紧接着，门缝中那一张苍白的脸庞，像是梦里展开的画卷，虽然虚实难辨，却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

　　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他轻轻往旁边一推，然后就看着他急不可耐地，往光线刺眼的客厅中间走。

　　她问：“你是不是该跟我说点什么？”

　　他余光一扫见她的吉他，正靠着只塞得满满的帆布包，立在沙发一角，心中便知是什么情况，于是嘴角微微一扬，说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来跟你一起走的。”

　　“啊？”

　　“不是要去锦城海选吗？”他走到客厅的吊灯下站着。

　　“对……对啊……关你什么……”

　　“我说了我要一起去的。”张执直接打断了她。

　　“一起去？”静帆一头雾水地问道，“可……可是你不上学了？”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我的计划和安排。”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去呢？”

　　“想去就去咯，怎么？不可以吗？”

　　“可是你不怕惹你妈生气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可是了？‘可’得我头皮都发麻了！”张执说着就抓了抓头皮，然后绷着脸催促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东西跟我走啊！”

　　“可……可是要明天才出发啊……”

　　“那有什么？我们可以在候车室过一夜，然后坐明天最早一班车。”

　　“……”静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面前这人。

　　他身上还穿着二中校服，背上还背着上学用的书包，再一脸风尘仆仆的倦容，外加没有褪尽的淤青，乍一看像逃课的不良少年。对她指手画脚地催促，自己却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就要出发去火车站了？开什么玩笑！

　　张执见她迟迟不动，伸手去想要拉她一把，却被她用力一甩。

　　她瞪着他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去锦城？”

　　“我这样子怎么了吗？”

　　她问：“你是不是逃课跑出来的？”

　　“问这么多干嘛？”他扬起下巴淡淡一笑，“只要出来了不就行了？”

　　静帆见他眼神闪躲，明显是在回避，于是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执依然没打算说。

　　直到静帆明话告诉他，他要是不把话说清楚，锦城她干脆也不要去了，他才终于软化下来，一个人走去沙发前坐下。然后低着头泄气地说：“你这人真的太麻烦了……”

　　“再麻烦也是你自找的。”

　　张执笑笑，不再争辩。在决定一吐为快之前，他先把手肘撑在腿上，一动不动，眼睛则盯着那紧握的十指。接着才死气沉沉地说：“我妈要逼你退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昨晚她把我接走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医院。明明只是一点皮外伤，却被她搞得惊天动地……当然，这也是她一贯的手段，我已经习惯了。”

　　“……”静帆胆战心惊地听着。

　　“回家以后，她对我说，宴燕把一切都告诉她了，我问她宴燕都说了什么，她却不愿讲明，只是口口声声地重复……”

　　“重复是我把你害了，没错吧？”静帆的目光闪了一下。

　　“总之她就是没事找事。”张执双手捂住鼻子，眉头的忧虑愈发深沉。他接着说：“从我记事起，直到现在，她都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不仅生了我，更是一手培养了我，如果我取得了什么荣誉，那么就全是她的功劳，反之，一旦我惹出了什么麻烦，那么过错就全在别人……”

　　因为听过他家的故事，知道了复杂的人物关系，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你爸吗？”

　　张执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是她手里唯一的筹码。我的好与坏，关乎她拿捏我爸的程度。”

　　“明白。”

　　“以前我就是因为明白，才会一昧退让，总觉得这是做儿子的责任。随着年纪慢慢长大，我这个筹码也越发合格，无论赌桌上风云怎么变，我都老实地待在角落，从不加入战局，也不做任何无意义的判断。”他打开手用力地搓了把脸，“可是这次，我却不想再退让了。”

　　静帆懵懵懂懂地问道：“为什么？”

　　“你说呢？”

　　“反正总不是因为我吧……”

　　张执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发不出火来，只得又气又好笑地反问：“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呢？”

　　“那谁知道……”

　　“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张执笑着叹了一口气，“还好刚刚我眼疾手快，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他们是谁？”

　　“那些想拦我去路的人呗。”

　　静帆听完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难掩担心地问道：“那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以后？”张执说着转过身去，看了眼那只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包，鼓囊囊的，跟上次离家出走时一样。他伸手抓过来往肩上一背，然后吊儿郎当地说：“以后我就跟你混呗，你当歌手，我当你经纪人，你养我啊！”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静帆急得都快哭了。

　　她上前想要拿回行李，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往面前一拉，她没有站稳，一下就扑倒在他的怀里。

　　“别动。”他说。

　　她靠在他手臂上仰望着他。

　　“其实这次，还有个小忙想请你帮一帮……”

　　“什么？”静帆不可思议地说道，“我？帮你？”

　　“嗯。”张执低头凝视着她，“因为你知道，一辆跑车的配置再好，如果没油，也只是一堆钢铁垃圾。”

　　“啊？”

　　“听不懂？”

　　静帆摇头：“不懂。”

　　“没关系。”张执扶着她坐了起来。

　　力道不稳，便使得两人第一次贴近，彼此很不习惯，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

　　视线和呼吸也愈发粘稠。

　　张执像是缺氧了似的，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只要你同意让我陪你，陪你去一趟锦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傍晚，离家之前，就算被张执催得很急，她也没忘记把门窗锁好。然后两人才走出院子，走入了洒满余晖的小巷。

　　一路上他们手牵着手，张执肩挂两个书包，走在前面，看表情应是充满了期待。而静帆背着她心爱的吉他，低头跟在后面，却像是一只滑轮不太灵活的行李箱，只因有他拉着拽着，所以才被动地往前滑动。

　　到了火车站，他们先去了售票大厅，在人工窗口前排队买票。

　　明天第一班快车，从始发站开来渝城南，是清晨五点半，再出发去终点锦城北，后半程起码五个半小时。

　　静帆问他：“你真要跟着我一起硬坐？还是你自己买张卧铺？”

　　他听完敷衍地笑了一下。

　　轮到他们时，静帆还来不及递上身份证，就听见“哐”的一声，张执已将证件丢出去。然后他说：“麻烦给我们两张连坐的。”

　　过完安检进了候车室，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人一堆堆挤在一起，看似还挺热闹，可是走近了才会发现，这热闹是浑浊且独立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加入。

　　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两个座位，在几乎看不见检票口的角落，静帆带着他走了过去。终于坐下以后，静帆把头偏向一边，吐了口轻不可闻的气，这才伸手拍了拍张执，说：“书包给我吧，我自己抱，你也歇会儿。”

　　“我又不累，歇什么歇？”说完他便将书包取下来，并一起放在腿上抱着。

　　静帆笑道：“现在才刚过七点，距离我们检票上车，还有整整十个小时，你这会儿要是不好好休息，待会儿可有你累的时候。”张执听完并不在意，只把下巴搁在书包上，虚看着远方的人群发呆。

　　候车厅里的天花板很高，四周少有透光，所以无论天亮天暗，对室内都没多大影响。静帆腰坐酸了，于是起身稍作活动，顺带着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才知道，原来现已是深夜时分。被满屋白得刺眼的灯光笼罩着，时间都像是静止了一样。也没有半点生气，人人脸上都泛着一层油。

　　这时张执见她起来了，就赶忙把书包放去她那边，自己也慢慢把腿伸直，转动脚腕，两只手也都握成了拳头，在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敲打。

　　“所以说干嘛自讨苦吃呢？现在要是待在家里，冲完凉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多好啊。”静帆话虽是这样说，语气里却多少有幸灾乐祸。

　　张执专心地捶打着腿筋，也不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我说，此时此刻，是我长到十八岁以来，最最快乐又满足的一刻，你一定不理解也不信吧？”

　　“……”静帆抿着嘴点了点头。

　　“可就是真的。我很快乐，也很满足。”张执一脸深情地望着她。

　　“是我。”

　　她听完僵硬地愣住片刻，却不是不知道那个“我”是谁，而是没有想到，此刻就算没在学校，也应该被关在家里的张执，竟然会出现在她家门外。

　　她起身一口气冲到门口，伸手将门把手紧紧握住。

　　“开门啊！”张执忍不住又敲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问道：“找我有事吗？”

　　接下来门外是一片死寂。

　　又过了半分钟，门外还是没有人说话，静帆确定他没有离开，只是被她的犹豫和不信任给激怒了，正在寻找还击的机会。她的手在门把上轻轻一转，门开了。紧接着，门缝中那一张苍白的脸庞，像是梦里展开的画卷，虽然虚实难辨，却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

　　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他轻轻往旁边一推，然后就看着他急不可耐地，往光线刺眼的客厅中间走。

　　她问：“你是不是该跟我说点什么？”

　　他余光一扫见她的吉他，正靠着只塞得满满的帆布包，立在沙发一角，心中便知是什么情况，于是嘴角微微一扬，说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来跟你一起走的。”

　　“啊？”

　　“不是要去锦城海选吗？”他走到客厅的吊灯下站着。

　　“对……对啊……关你什么……”

　　“我说了我要一起去的。”张执直接打断了她。

　　“一起去？”静帆一头雾水地问道，“可……可是你不上学了？”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我的计划和安排。”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去呢？”

　　“想去就去咯，怎么？不可以吗？”

　　“可是你不怕惹你妈生气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可是了？‘可’得我头皮都发麻了！”张执说着就抓了抓头皮，然后绷着脸催促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东西跟我走啊！”

　　“可……可是要明天才出发啊……”

　　“那有什么？我们可以在候车室过一夜，然后坐明天最早一班车。”

　　“……”静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面前这人。

　　他身上还穿着二中校服，背上还背着上学用的书包，再一脸风尘仆仆的倦容，外加没有褪尽的淤青，乍一看像逃课的不良少年。对她指手画脚地催促，自己却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就要出发去火车站了？开什么玩笑！

　　张执见她迟迟不动，伸手去想要拉她一把，却被她用力一甩。

　　她瞪着他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去锦城？”

　　“我这样子怎么了吗？”

　　她问：“你是不是逃课跑出来的？”

　　“问这么多干嘛？”他扬起下巴淡淡一笑，“只要出来了不就行了？”

　　静帆见他眼神闪躲，明显是在回避，于是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执依然没打算说。

　　直到静帆明话告诉他，他要是不把话说清楚，锦城她干脆也不要去了，他才终于软化下来，一个人走去沙发前坐下。然后低着头泄气地说：“你这人真的太麻烦了……”

　　“再麻烦也是你自找的。”

　　张执笑笑，不再争辩。在决定一吐为快之前，他先把手肘撑在腿上，一动不动，眼睛则盯着那紧握的十指。接着才死气沉沉地说：“我妈要逼你退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昨晚她把我接走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医院。明明只是一点皮外伤，却被她搞得惊天动地……当然，这也是她一贯的手段，我已经习惯了。”

　　“……”静帆胆战心惊地听着。

　　“回家以后，她对我说，宴燕把一切都告诉她了，我问她宴燕都说了什么，她却不愿讲明，只是口口声声地重复……”

　　“重复是我把你害了，没错吧？”静帆的目光闪了一下。

　　“总之她就是没事找事。”张执双手捂住鼻子，眉头的忧虑愈发深沉。他接着说：“从我记事起，直到现在，她都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不仅生了我，更是一手培养了我，如果我取得了什么荣誉，那么就全是她的功劳，反之，一旦我惹出了什么麻烦，那么过错就全在别人……”

　　因为听过他家的故事，知道了复杂的人物关系，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你爸吗？”

　　张执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是她手里唯一的筹码。我的好与坏，关乎她拿捏我爸的程度。”

　　“明白。”

　　“以前我就是因为明白，才会一昧退让，总觉得这是做儿子的责任。随着年纪慢慢长大，我这个筹码也越发合格，无论赌桌上风云怎么变，我都老实地待在角落，从不加入战局，也不做任何无意义的判断。”他打开手用力地搓了把脸，“可是这次，我却不想再退让了。”

　　静帆懵懵懂懂地问道：“为什么？”

　　“你说呢？”

　　“反正总不是因为我吧……”

　　张执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发不出火来，只得又气又好笑地反问：“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呢？”

　　“那谁知道……”

　　“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张执笑着叹了一口气，“还好刚刚我眼疾手快，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他们是谁？”

　　“那些想拦我去路的人呗。”

　　静帆听完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难掩担心地问道：“那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以后？”张执说着转过身去，看了眼那只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包，鼓囊囊的，跟上次离家出走时一样。他伸手抓过来往肩上一背，然后吊儿郎当地说：“以后我就跟你混呗，你当歌手，我当你经纪人，你养我啊！”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静帆急得都快哭了。

　　她上前想要拿回行李，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往面前一拉，她没有站稳，一下就扑倒在他的怀里。

　　“别动。”他说。

　　她靠在他手臂上仰望着他。

　　“其实这次，还有个小忙想请你帮一帮……”

　　“什么？”静帆不可思议地说道，“我？帮你？”

　　“嗯。”张执低头凝视着她，“因为你知道，一辆跑车的配置再好，如果没油，也只是一堆钢铁垃圾。”

　　“啊？”

　　“听不懂？”

　　静帆摇头：“不懂。”

　　“没关系。”张执扶着她坐了起来。

　　力道不稳，便使得两人第一次贴近，彼此很不习惯，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

　　视线和呼吸也愈发粘稠。

　　张执像是缺氧了似的，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只要你同意让我陪你，陪你去一趟锦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傍晚，离家之前，就算被张执催得很急，她也没忘记把门窗锁好。然后两人才走出院子，走入了洒满余晖的小巷。

　　一路上他们手牵着手，张执肩挂两个书包，走在前面，看表情应是充满了期待。而静帆背着她心爱的吉他，低头跟在后面，却像是一只滑轮不太灵活的行李箱，只因有他拉着拽着，所以才被动地往前滑动。

　　到了火车站，他们先去了售票大厅，在人工窗口前排队买票。

　　明天第一班快车，从始发站开来渝城南，是清晨五点半，再出发去终点锦城北，后半程起码五个半小时。

　　静帆问他：“你真要跟着我一起硬坐？还是你自己买张卧铺？”

　　他听完敷衍地笑了一下。

　　轮到他们时，静帆还来不及递上身份证，就听见“哐”的一声，张执已将证件丢出去。然后他说：“麻烦给我们两张连坐的。”

　　过完安检进了候车室，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人一堆堆挤在一起，看似还挺热闹，可是走近了才会发现，这热闹是浑浊且独立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加入。

　　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两个座位，在几乎看不见检票口的角落，静帆带着他走了过去。终于坐下以后，静帆把头偏向一边，吐了口轻不可闻的气，这才伸手拍了拍张执，说：“书包给我吧，我自己抱，你也歇会儿。”

　　“我又不累，歇什么歇？”说完他便将书包取下来，并一起放在腿上抱着。

　　静帆笑道：“现在才刚过七点，距离我们检票上车，还有整整十个小时，你这会儿要是不好好休息，待会儿可有你累的时候。”张执听完并不在意，只把下巴搁在书包上，虚看着远方的人群发呆。

　　候车厅里的天花板很高，四周少有透光，所以无论天亮天暗，对室内都没多大影响。静帆腰坐酸了，于是起身稍作活动，顺带着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才知道，原来现已是深夜时分。被满屋白得刺眼的灯光笼罩着，时间都像是静止了一样。也没有半点生气，人人脸上都泛着一层油。

　　这时张执见她起来了，就赶忙把书包放去她那边，自己也慢慢把腿伸直，转动脚腕，两只手也都握成了拳头，在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敲打。

　　“所以说干嘛自讨苦吃呢？现在要是待在家里，冲完凉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多好啊。”静帆话虽是这样说，语气里却多少有幸灾乐祸。

　　张执专心地捶打着腿筋，也不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我说，此时此刻，是我长到十八岁以来，最最快乐又满足的一刻，你一定不理解也不信吧？”

　　“……”静帆抿着嘴点了点头。

　　“可就是真的。我很快乐，也很满足。”张执一脸深情地望着她。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