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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鹤见圆把伏黑家隔壁的空屋租下来了。
      她学习着生活的技巧和智慧,意外地很有天赋。来了几星期,她去买菜就比伏黑惠更会杀价了。
      有天五条悟来看他们,鹤见圆坐在热腾腾的寿喜锅前,得意洋洋地炫耀今日战绩。
      她咬着筷子尖,眼睛亮晶晶,“我本来就很难缠嘛,哈哈。”
      过不了多久,鹤见圆就会成为附近商业街的噩梦传奇吧。
      鹤见圆学会了自己去医院,晚上抱着塑料盆去公共澡堂,奇怪的方言和市井脏话,在公园里和小朋友抢地盘……
      她越活越像个人了。
      到了某一天,她说着说着话,就又呕出一口鲜血来。惠和津美纪都吓坏了,鹤见圆却已经能没事人一样,淡定地掏出手帕把血吐进去,然后去卫生间漱口。
      她昏倒在卫生间里。
      睁开眼睛之后她感觉时空错乱了,一切仿佛轮回,她又在林中馆里醒来,露台的门又打开着,纱帘又被扬起,窗外又是紫罗兰色的夜雾和永恒的郁之森。
      “我是不是出不去了?”她坐起来,很认真地问一旁抱守着她的五条悟,“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其实是个幽灵,一切都是我误以为我还活着的梦?”
      五条悟抱臂而立,背靠墙,屋里没有灯,月光也透不过他脸上的绷带。
      “我从什么时候死掉的?”鹤见圆喃喃自语着,“真恐怖,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就好像被我说中了一样。”
      五条悟抓了抓颞肌附近的头发,“非要我说的话,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种诅咒。圆小姐,人类溢出的任何负面情感,都是诅咒。”
      “那真有意思。”鹤见圆不无讽刺地说,“那负面的感情让我活到现在,我也是在诅咒我自己了?”
      “我刚才不就这么说了吗?我并不觉得活着跟诅咒有什么分别。”
      一股熟悉的瘙痒感从胸口蔓延至喉咙,鹤见圆压抑着咳嗽的冲动,“你还不如说,咳嗯,咳咳,所有情感都是坏的,都是诅咒。”
      “差不多,反过来一样,所有感情都可以是诅咒的反面?”
      鹤见圆终于克制不住恼怒,她做出熟悉的举动,把枕头从身后抽出来。
      “滚!”
      枕头砸在五条悟面前,没砸到他。
      鹤见圆又把一切搞砸了,她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像曾经一样,疯婆子似的吼叫起来。
      一切又回到原点,她确实搞砸了一切,这些无序却凭空为她注入了几丝生气。五条悟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周身翻滚丝丝缕缕黑雾,黑雾偶尔会彼此分别,化作某些小小的形态,意味不明地说着诅咒的话语,却从不与鹤见圆的□□彻底分离。就结果来看,鹤见圆正是依靠着这些诅咒才走到今天。
      鹤见圆要是能操纵这些诅咒,应该能成为厉害的咒术,可惜她是真的做不到。
      鹤见圆骂得又又哭又笑,站在床上跳脚,随后不出意料地两眼一翻,晕厥过去。五条悟眼见着她倒下去,后脑磕在床头柜上流出大片血来。过了大半天,没人替她处理伤口她竟自己清醒过来。
      她目光呆滞地坐起来,“喂,有人在吗?”
      六眼可以看穿一切,尤其是一个人的身体变化。五条悟摘下墨镜,仔细观察着她,很快看见头部有一片淤血造成的阴影。
      她的眼睛因此不好使了。
      “圆小姐。”
      五条悟决定给她最后的忠告,“我的目的不是救活谁,那是医生的工作。我也救不过来所有人,我只救一种人,但也未必救得了。”
      “可如果你还想自救,那我一定会救你。”

      何谓自救?让我们开诚布公地想想吧。
      是一种目的?一种行为?还是,什么都不是?
      说来可笑,什么是什么,一个东西为什么还要是另一个东西,它是它自身不够吗?有什么不够的?
      还是说,是其自身也是执妄?
      自救是活着吗?自救是自救吗?活着是活着吗?
      鹤见圆两眼抹黑抹黑地躺在床上,失去视觉之后,她都快不太确定自己身处何方了。
      她真在林中馆的卧房里吗?下床走路撞到的物品,真的是镜妆台前摆的绣凳吗?雨后闻到的气味真的是泥土的潮气和丁香的花香吗?说到底,外面真的下过雨吗,天真的晴过吗?
      因为行动不便,五条悟给她寻了新去处。鹤见圆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她也不关心了。
      “关我屁事啊……关我屁事啊!”
      鹤见圆怒不可遏地握着盲杖,杖尖以最大怒气与地面接触,哒哒哒地躁响着。她嘴里不断念叨着,早已无力去想自己为何被迫接受这狗屎的人生,什么都遂不了她的愿,她连死都死不了。
      想到这里,她干脆地把手杖丢在地上,拼命踩踏着泄愤。
      下一秒她就被一群不知道是谁的女人围起来,一个架她胳膊,一个拖住她的腰,一个好像在捡盲杖,还有一个在附近不悦地斥责她:“这像什么样子!快点站好,别再丢人现眼了!”
      哈?
      鹤见圆恨死五条悟了,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这破地方是五条家本家。
      五条悟很忙,他没空每天搭理鹤见圆。而鹤见圆既不想姨母家知道她的事,又不愿意召回退休的管家。惠和津美纪虽然乐意跟她一起生活,但他们还有学业,再说也不到照顾人的年纪。
      最后五条悟把鹤见圆送到本家,丢给曾照顾他起居的椿夫人。
      椿夫人是某个咒术家族后人,年纪轻轻就嫁给五条家一个边缘人物,因其勤劳聪颖被某位长老的夫人赏识,后来逐渐掌管整个五条家的内院俗务。年纪再大些的时候,五条悟出生,她又被委任了教养的职责。如今椿夫人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五条悟把人丢过来,本意是让她安排点人看着……
      可椿夫人决定亲自照顾鹤见圆。一则鹤见圆是家主的客人,二则她实在看不惯鹤见圆一身臭毛病。
      “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唧唧歪歪成何体统!”椿夫人皱着眉头骂她,一边骂一边替她整理衣服。
      快三十岁的人了,鹤见圆头一次被人管教成这副模样。她倒是想不管不顾地一脚踹过去,但还有两个人从后面死死地抱着,不准她乱动。
      “好了。”椿夫人把盲杖塞回鹤见圆手里,扶起她另一只空闲的手臂,“圆小姐,请移步。”
      鹤见圆被管束得连像发疯都没法好好发疯。
      她哭丧着脸,极不情愿地被推着往前走。
      除了被管,鹤见圆的日子没有任何值得抱怨的。每天吃得很好很健康,每天都能去很多地方散步,每天都有香薰过的干净衣服穿,每天都有说话腔调极尽温柔的年轻女人为她修剪指甲、按摩、沐浴……
      有一天,鹤见圆在女人给她梳头发的时候,主动靠进她的怀里。女人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自然地为她梳理。她实在是太温柔了,鹤见圆昏昏欲睡的同时,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结果第二天这个女人就被调走了。
      椿夫人一点情面都没给鹤见圆留,“请不要招惹麻烦。”
      苍天啊。
      但这一招对鹤见圆不能说更有效了,她之后就变得老老实实,再无任何迷惑行为。
      鹤见圆这样的人椿夫人见得多了,简单来说,她就是个小人加怂包,除了钱财地位这类外物,自身并无任何可依仗之处。
      把人丟过来之后,五条悟放心到几个月都没回来看一眼。等他回来一看,鹤见圆正在椿夫人的指导下学日本舞,居然还跳得有模有样。
      “非常好,非常好。”椿夫人鼓掌称赞,“圆小姐,您做得非常好。”
      鹤见圆说不上开心,但也没有生无可恋。如今失去了视觉,她变得更敏锐了,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五条悟已经来到外侧,她就下意识地转脸过去。
      “哟。”五条悟走进来,不是很正经地打了个招呼,全院子的女人们都低头行礼。鹤见圆看不见,但她猜得到这一幕,她也赌气地行了一礼。
      “圆小姐!”椿夫人立刻不赞同地出声,“您是客人,请谨记您的身份!”
      “这你也要管!?”鹤见圆难以置信。
      “当然,礼不可废。”
      鹤见圆发出崩溃的吭吭声,“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啊!我是犯人吗!”
      “当然不是,您是五条家尊贵的客人。”
      “我……哇啊啊啊!!!”鹤见圆讲理不过,竟像个被管到情绪崩溃的孩子一样,使用哭泣作为最后的回避手段。她摸索着找到五条悟,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抱住他的腿开始撒泼打滚。
      她内心隐隐希望五条悟给她撑腰,不然真就没人帮她了。
      “圆小姐,耍赖可不好。”五条悟的声音满是笑意,“请有点大人的样子,惠就在旁边,你的丑态他全都看见了哦。”
      在鹤见圆看不见的世界里,伏黑惠尴尬地左右顾盼,不知自己是该说点什么缓解气氛,还是贴心地假装自己根本没来。
      可没来该怎么假装?
      不论如何,此言一出震慑力已达巅峰。鹤见圆立即松手,平躺装死。
      死不掉简直太痛苦了。

      五条悟听说鹤见圆试图引诱五条家女眷的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当着鹤见圆的面笑的。
      “不许笑了!”鹤见圆的自尊心总是很强,她被笑得又羞又恼,却仍一副“我有什么错”的样子。她用杖尖疯狂敲地,试图盖过那猖狂笑声。
      五条悟抹笑出来的眼泪,问:“你这么缺爱吗?”
      “啊对啊,没错,我就这么缺爱!”鹤见圆更恼了,破罐子破摔地吼叫道,“关你屁事!”
      “你都调戏到我家里人头上了啊,圆小姐。”
      鹤见圆终于被说到哑口无言了,她沮丧地坐回庭院的石墩上,两手开开合合抓握盲杖,不知所措。
      “想要爱的话,有很多办法啊。”五条悟掰着大拇指开始数数,“比如花钱,我认识一个财迷,你要是付很多钱,她搞不好会愿意,愿意之后肯定会爱你……”
      “我试过了,不想再试了。”
      “那好,这个算了。”五条悟伸又出食指,“你可以等待。”
      “我在等了!”
      “那就再下一个。”五条悟伸直中指,“你还可以对别人好一点,这样一定有人喜欢你。”
      “我也试过了。”鹤见圆更加沮丧了,她实在想不明白。
      “不是只对特定对象好,而是对每个人好,性格温柔一点,嘴巴甜一点……算了,如果是圆小姐你,还是不说话只露出微笑的好。”五条悟说什么都跟挑衅似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广撒网的话,绝对有笨蛋上钩。”
      “可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呢?”
      “你在乎吗?我以为你不在乎对象,只是想要有人爱你。”
      “你这话说的真对……”鹤见圆发出痛苦的□□,不堪地把脸埋进手里,“我好糟糕,我觉得我好糟糕啊。”
      “才发现?”
      “嗷呜……”

      鹤见圆是个笨蛋,她之前不好好对待别人,真的是因为她不明白也没人教。
      第二天椿夫人又是一大早来叫人起床。她本以为又要等鹤见圆或是耍赖或是愤怒或是痛苦地赖床半小时,但鹤见圆一反常态地一叫就起。
      她呆呆地坐在被窝里,任由一帮女人左拉右扯地给她换衣服、梳洗。
      打扮端正了,鹤见圆坐在膳桌后。
      和家园现在是个瞎子,自己吃东西很麻烦。在五条家这种仆役众多的家族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专人喂食。但椿夫人没有这样做,她觉得瞎子也有尊严,所以每天后厨把饭菜做好,椿夫人还会专门把饭菜处理成入口大小,挑掉鱼刺骨头等异物。
      椿夫人又一次把装着饭菜的碗塞进鹤见圆的手里,“找得到筷子吗?”
      鹤见圆差不多适应了,她只摸了两下,就准确地抓到了筷子。
      “谢谢您。”鹤见圆小声对椿夫人说,她说得极其小心,仿佛害怕道歉都会打扰到别人那样,“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椿夫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请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份内的事。”
      鹤见圆鼻子酸酸的,就算听到这样的话,她也不再受伤了。有些事情,有些感受,言语大部分是伪装,语言其实不具备太多交流功能。
      鹤见圆乖起来的时候真的很乖,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安静乖巧极了。只是她没想到,当她这么做时,她真的很轻易就能获得大家的宠爱。
      学筝的时候,她一个初学者身边有一群人鼓掌;她成功用盲文读出一句话,她甚至都听到有谁欣慰地哭了;一位女眷拿来一件珍贵的就和服,大家居然就愿意给她换上,然后又是一阵惊叹,说尽了溢美之词。
      她们还认真为她描述和服上的花纹之秀美。
      鹤见圆有种开窍的感觉,最近几天里脑瓜子时不时嗡嗡地痒。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其实很多事情这么容易?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好怪,好怪啊。
      她一边想一边痴笑起来,她真是太高兴了。
      “五条,谢谢你。”她特别认真地告诉五条悟,“你真的救了我。”
      “我说了,我只救自救之人。”对方语气自恋到让人抓狂。
      鹤见圆抬头,她闻到花香了。她想象着花瓣扑簌簌落到脸颊的触感,下一秒真就觉得鼻子和颧骨被什么拂过,有点痒,还有淡淡香气。她闭上双眼,就算本来也看不见,但闭上眼睛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升起。
      闭上眼睛她才能看见更多更多。
      是个好春呀。
      鹤见圆如今是个瞎子了,很多事她理所当然看不到,比如,她就没看到刚才五条悟悄悄抓着樱花树的枝条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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