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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二十三岁的某个夏夜,鹤见圆病得快死了。管家坐在她的床前垂泪,鹤见圆恶毒又快乐地想:瞧瞧这张老脸,真惨,自己都没几年好活了,替她哭做什么。
      管家总是记得鹤见圆讨厌晚上灯火通明,只贴心且尽职地点了一盏壁灯。管家以手帕拭泪,眼镜阻挡了动作,他头一次在鹤见圆面前摘下眼镜。
      相处了十几年,鹤见圆发现她可能不怎么了解管家。
      “圆小姐,您父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您的姨母和表亲也要来看您了。”眼镜好像是管家的气阀,眼镜一摘,他也泄了气,萎靡地垂下肩膀。
      “我是要死了吗,大家都来看我。”鹤见圆气息微弱,嘴上依旧不饶人,“他们来就来吧,我更想甚尔来。”
      “小姐……”
      “我就是希望他来。”鹤见圆闭上眼睛,头倒向一边,“我要睡了。”
      管家流着泪起身,出去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鹤见圆吃力地抬头看向窗外,可惜今天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间宛若被挤压了一般,令人呼吸困难。
      鹤见圆深知自己的魂魄被困于此间,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瞪着窗帘的褶皱,希望窗帘能自己打开。瞪到眼睛再也支撑不住,窗帘没开,鹤见圆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子夜时分,她在虫铃中醒来,窗帘打开了,露台的门也开了,纱帘又被风扬了起来。她看着外面的天色,恍惚觉得这好像还是天将暗的时刻,紫罗兰色的夜雾若有似无,这阵风还是晚风,现在是即将六月的五月。
      鹤见圆前所未有地清醒了,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要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认定自己还醒着,她拥有了心想事成的超能力,修到了天人般的福报。
      “甚尔?”鹤见圆小声念起他的名字。
      她从床上起来,身体也是前所未有的轻盈,她更确信现在一定能心想事成。
      “甚尔!”她赤脚跑到阳台上,那里空无一人,她就翻过栏杆,从二楼跳到地面,这里依旧空无一人。
      她又跑去茶室,跳进她掉进去过的沟里,整个人趴在泥里,往蚂蚁洞和树洞里找。
      她很着急,又觉得好玩。她太想找到甚尔了,但又舍不得她平时做不到的事和看不到的风景。
      她踏进小溪里,被底下石子划破了脚,水里翻起一朵艳色的花又不见。
      她一路沿着溪水向高处走,走到她从未见过的一处深潭和秀美的小瀑布。都走到这了,她也没看到甚尔说的鹿。
      她迈进潭水里,在淡水里人很难浮起来,她漂不了多久就要往下沉。
      背后传来窸窣,她觉得终于该看见甚尔了吧。可她一回头,她只看到一只白鹤从树梢振翅走,天心月圆。
      “甚尔?”
      她快气哭了,但没真哭。她怎么这么没用,都快死了,美梦都不敢做一个吗?
      她却又明白过来,原来甚尔也是个不敢做美梦的人。
      他们胆子实在太小了,到如今,意难平是真意难平。若是她活下来,以后她肯定要后悔,后悔了很久肯定又会释然。
      那就看她要不要活下去了。
      “喂,醒醒!”
      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然后很近的地方又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再然后整个世界圈圈涟漪般晃动,最后脑门一痛。
      鹤见圆睁开眼,一个白毛墨镜男高举右手。从一切感官和形势判断,鹤见圆知道这个男的刚用他这只手给了她脑壳一巴掌。
      “打扰我做梦……我让你打扰我做梦!让你打扰老娘做梦!”鹤见圆爬起来,从身后抽出枕头,干脆利落地砸过去,“滚呐!”

      鹤见圆难得好好地穿了全套和服,像个真正的端庄大小姐那样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一柄阳伞靠在肩头,阴影笼罩身上。
      没有光没有雨的日子里,她就这么无病呻吟地撑着伞凹造型。
      她还挺喜欢今天这套和服,也很喜欢伞上的蕾丝边。怎么说呢,她也很中意这个白毛男生。
      鹤见圆终于意识到自己对男性的偏好有点偏离正轨。
      单就相貌说,喜欢好看的无可厚非,可为什么她心动的男人个性都有点……
      鹤见圆侧目盯着五条悟看。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年纪,晃晃悠悠,玩世不恭,有心事,以及帅。
      真的很帅,无论是脸,还是利落的身形。
      鹤见圆一动决定忘掉自己曾经喜欢的类型,她真就敢忘得差不多,逐渐倾心于花美男。
      五条悟衣品真不错,裤子选得尤其不错,既能看出腿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又不会呈露太过。
      鹤见圆也拿出一副圆圆的老式墨镜架在鼻梁上,她逐渐学会掩藏情绪了,但还需要借助些工具。见猎心喜的感觉很棒,可要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欣喜若狂则不美了,要显露一点,再藏起几分。
      她总算能做得恰到好处了。
      五条悟最近总是光临林中馆,是为解决鹤见圆身上麻烦的咒灵。由于某些渊源,他还要防止心怀不轨的诅咒师接近她。
      鹤见圆听说了诅咒什么什么的,接受得很快,“好吧,我知道了。”
      “你真明白了吗?”
      眼镜只挡住了五条悟的眼睛,鹤见圆看见他眉头皱得夹死苍蝇。
      “我觉得我身上没诅咒才怪吧。”鹤见圆展开左臂,宽大的袖子随之垂落,袖底有两个漂亮的手鞠纹样,“就算我看不见什么幽灵咒灵,我总知道我过得好,人疯没疯吧。”
      五条悟略微对鹤见圆刮目相看了,略微。
      他抄着口袋,大剌剌地坐到鹤见圆旁边,“你死了大概会变成很可怕的怨灵哦,因为诅咒。”
      “然后会怎么样?”
      “会被奇怪的家伙拘禁起来、驱使……差不多这样吧。”
      “已经有人盯上我了吗?”
      “对。”
      “所以你来保护我?”
      “不。”五条悟打了个哈欠,山里阴沉沉的,真让人睡意绵绵,“我是来祓除诅咒的。”
      鹤见圆没问他进度,她巴不得这事没完没了。于是她站起身,刚才袖子在五条悟坐下来的时候被压住了,她绊了一下。五条悟扶住她的手腕,随即快速松开。
      鹤见圆扫了一眼,心里因一瞬的触感困惑。她感觉不到人的体温和肌肤纹理,感觉自己像是被凭空拦住了。
      “这是什么超自然能力吗?”她问。
      五条悟抬头,隔着墨镜,好像在认真地打量她。
      “你很敏锐诶。”
      鹤见圆却莫名其妙生气了,摆起臭脸,傲慢极了:“关你屁事?”
      “哈?”
      五条悟有点火大。
      女人就像爱与诅咒一样不可理喻。

      鹤见圆除了喜欢的人外,对谁都爱搭不理。但怎么说呢,她其实喜欢绝大多数她遇到的人,尽管这种喜欢会促使她刮花对方的脸。
      这天姨母一家来看望她,双方都记不太清中间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总之鹤见圆和表姐开始互扯头花,姨母的仪容也凄凄惨惨,表哥尴尬无助地夹在中间,不敢乱劝。
      “鹤见圆你这个疯子,你……你松手!”表姐一手拽着鹤见圆的衣领,一手把住被鹤见圆扯住头发的发根,“松手啊疯子!”
      “你让疯子松手?嗯?”鹤见圆发狠冷笑起来,手上又用了些力。
      表姐吃痛大叫,抓着领子的手虚空胡乱抓挠,结果就给鹤见圆的鼻梁和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这下所有人都吓呆了。
      鹤见圆嗅着血腥味,沉默地松开表姐,看也没看他们,一言不发地去了书房。
      半晚的时候,姨母一家已无计可施地离开,五条悟因为诅咒的事来了。
      “人呢?”他问管家。
      管家竹筒里倒豆子地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仿佛五条悟是什么救星似的,还期期艾艾地把人领到书房门口,“小姐就在里面。”
      “我说……”
      “拜托您了,真的拜托您了!”
      五条悟的白眼,墨镜都挡不住了。
      管家撤退后,五条悟敲了敲书房的门扉,“开门,或者出来,你给人添麻烦了。”
      “我就是想给人添麻烦。”鹤见圆掏出手镜,仔细观察伤口翻出来的皮屑和血肉,又用医用消毒棉签蘸了蘸,“你说我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给人添麻烦呢?我现在要是死了,是不是会变成一个超级大麻烦?”
      “死了那可太好了,死人比活人好处理太多了,快点,我等不急了。”
      鹤见圆听到这个答案竟咯咯地笑起来。
      “太好了,我活着岂不就是天大的麻烦了?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五条悟一瞬间怀疑这家伙已经死掉变成咒灵了,又或者活人也可以是咒灵。
      他忽然理解了夏油杰的某些想法,不,其实他一直不觉得夏油杰的想法全错。
      咔哒,鹤见圆打开门,她躲在门缝后,伤口已经开始红肿,很难看,再不好好处理会留疤。
      “呐,五条,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书房的实木墙板全是暗色,昏昧的光影里,她阴惨惨地笑起来,女鬼一般说着告白的话,仿佛五条悟拒绝她就会立刻化身怪物,张开血盆咬掉他的脑袋。
      五条悟嫌弃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吧。”鹤见圆失望地把门全打开,从他身边跑掉,哭丧着脸呼喊管家,“秋人爷爷!秋人!臭老头!医生到哪啦?我的脸好疼啊,不会留疤吧?我不要啊……”
      强中更有强中手,五条悟再一次因为自己不够神经病而感到格格不入。

      在几个月高强度珍珠粉敷脸保护下,鹤见圆脸上的瘢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雪夜,鹤见圆关了所有灯,跪坐在露台前,借着映在雪上的月色揽镜自照。
      “你很在意?”五条悟问她。
      “没有哦,我就是觉得我真好看,得多看几眼。”鹤见圆拢了拢鬓发,“你来做什么?”
      “来躲清静。”
      鹤见圆扣下小镜子,“请自便。”
      “嗯。”
      鹤见圆心情很好地在房间里转悠,一会翻翻书,一会把玩把玩屋里的装饰品,一会甚至扫了扫壁灯上的微尘。
      “你为什么这么开心?”五条悟不甘寂寞地问她。
      鹤见圆轻快地转过身来,满意地看着他,“我说了我很喜欢你,所以你来了我就高兴呀。”
      “你以前也这么喜欢过别人吗?”
      “当然喜欢过。”鹤见圆不再快乐了,她抿住嘴唇,情绪却还是随着各种小动作暴露,“我喜欢他远胜喜欢你。”
      这既是实话,也是挑衅。
      五条悟拄着下巴看她,安静极了。
      鹤见圆忽然想起那个又蠢又傻又笨的自己,她转过身去,掩面哭泣起来。
      其实是谁都好,这一刻是谁都好,她只是想要爱。不是一点点,不需要细细品味,要像洪水浪潮一般,把她拍碎、溺毙。
      如果这世上有适合她的成佛法,或许就是在爱中死去。
      鹤见圆听到五条悟离开了房间。
      她蹲在地上,又捂着脸久久哭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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