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生》煌夏

69、第六十九章

　　现代汉语词典上对于“流言蜚语”的解释是：凭空而来的。没有根据的话。多指背后传播的攻击、诽谤、污蔑或挑拨离间的话。

　　如果仅仅是如此，初月觉得倒不尽然。

　　那是假期快到尾声的一日，很平常，萧家的那场恒生意外的订婚宴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初月跟着萧北辰返回了沪城，她已经同姑姑和费恩说好了两周后回学校。

　　一切都寻常，后来回想起来，初月觉得人到底迟钝，对于变故不会提前有一点感知，而这种迟钝使得她在面对那个曾经期盼过的男人，这个间接导致她的妈妈死亡的男人时，她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是我，是……爸爸，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在奶奶家的相册里……”

　　初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只见过她小时候照片的男人说他是自己的爸爸，世界的系统在设定错误的时候会出现这么有趣的error吗？

　　“所以，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具体说了什么，初月记不大太清了，只是对着和傅泽宇那双过于相像的眼睛的时候，觉得很荒唐。

　　“赵先生，抱歉，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好，所以没有办法签下一份莫名奇妙放弃遗产继承的文件。”

　　那人就用那双淡漠的忧郁的眼睛望着她，眼神中还夹杂着因她的拒绝而产生的失望与责怪。

　　“叫初月，是吧？爸爸刚才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嘛，你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和姑姑以后都在国外生活，这些东西拿到手拿到手还需要专门找人来打理，很麻烦的，而且我会给你同等价值的补偿，这样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

　　“当然，或许您的建议很不错，赵先生。”

　　初月点了点头，双手在桌下握着手机，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那些汹涌的情绪而变得颤抖。

　　“但是您可能不知道，我不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至于您说的我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话，我觉得不对，我曾经因为您失去了妈妈，外婆，还有一个本来应该完整的人生，以及在前面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您坐在这里浪费掉的一个小时时间。或许这些在您看来都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很惨痛的代价了，所以，抱歉，我并不能信任您的这个提议。”

　　她舒了口气，接着道：“如果没有别的什么的话，我应该可以告辞了。”

　　那人仍旧拿那种眼神看着她，徐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小口，说：“是在怨恨爸爸以前没有管你吗？初月，你要知道，爸爸很忙的，而且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了，如果把你带到家里去生活，可能很不方便，所以爷爷和奶奶才做决定让你出国跟着姑姑生活，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国外的教育条件可是要好过咱们国内的。”

　　初月觉得自己的定义是正确的，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无缘无故很冤枉地来浪费掉了一个小时。

　　“赵先生，我不想和您在这里讨论伦理以及在您的定义下所产生的利益更优的问题。”

　　初月站起身，说：“还请您以后不要莫名其妙地对一个陌生人以父亲的名义自居，以及认清并不是曾经贡献过生殖细胞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作为父亲的权力的事实。我叫徐初月，我没有爸爸，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走出咖啡厅，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没想到因为那份遗产继承书而引起的争执才刚开始。之后，她又见了傅泽宇一面，也见到了他的妈妈傅女士，上次坐他车，上面那只包的主人——一位说话很委婉却句句带刀的优雅女士。

　　“当年是你的妈妈插足了我的婚姻，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你，所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是你也被他们藏着掖着长这么大了，应该明白一些道理，私生子关于财产的继承是合法的没错，但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你顶着这么个头衔拿了钱，怎么花呢？”

　　**

　　萧北辰送祖父祖母去京都，在那边待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初月已经订了两天后回学校的航班。

　　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一般，蜷缩着，沉默着，什么都不说，拒绝交流，独自无助地舔舐着伤口。萧北辰猜不透，也问不出，她这样的状态他甚至不敢去问，最后提议：“那我送你回学校，好吗？”

　　初月摇头，“不用了，我想要自己回去。”

　　萧北辰捉摸不透她这样突然的冷淡来自于什么，接下来的两天，他仍旧尝试着沟通，但都无济于事。那么喜欢黏着人的一个人，好似突然之间就冷了下来。

　　晚饭的时候她没有下来吃，萧北辰在房间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出来，担心不已，于是只好敲了门。

　　许久门才从里面被打开，瘦瘦的小人儿立在面前，姿态脆弱地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应该是哭过了。

　　“我可以进来吗？初月。”

　　萧北辰问。

　　初月垂眸没有看他，只是往后退了退，萧北辰走了进来，顺手将卧室门关上了。

　　萧北辰将人带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她对面，他终于按奈不住，于是直接开口问：“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对面依旧沉默着，像是自动屏蔽掉他的话，连带着也隔绝了他的请求。

　　初月不敢看他失落的受伤的眼睛，她悲哀地想自己大概永远学不会勇敢了，或者说即使鼓足勇气，也会虚荣心作祟，让她不能将那么不堪的身世告诉他。

　　那位优雅得体的女士说的是对的。

　　“沪城又不大，有来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听说你在和ALS的萧北辰在交往？萧氏才因为小辈订婚宴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总不好再闹出个总裁包养私生女的新闻吧。”

　　如果这个新闻被爆料出来会怎么样？

　　萧亦行在出事的那一晚上，初月眼睁睁看着网上的舆论发酵，从最初的“订婚对象跳楼”到“萧亦行渣男”，最后直接上升到对萧亦行的人身攻击，连他在墨尔本求学期间交往了几任女友都爆料了出来，这还是在及时公关以及警方声明的情况下。

　　初月不敢去想如果换作自己会怎么样，私生女这三个字就是原罪，毕竟她的妈妈当年插足别人婚姻是事实，还生下了她也是事实。

　　网络不是正义的审判地，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进而借机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他们不会觉得一个被骗怀孕的小三无辜，也不会觉得一个小三生下的私生女可怜。

　　初月几乎能想到她的身份一旦被公开会有什么等着她，不光是她自己，还有萧北辰，还是姑姑他们都会受牵连。

　　“我们先分开吧。”

　　初月垂眸盯着脚下的地毯看，终于讷讷将这两天想了很多遍的话说了出来。

　　萧北辰沉默着，初月没敢抬头去看，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就在自己身上。半晌，他问：“你说的分开是，我理解的，暂时分开的意思吗？”

　　是暂时吗？

　　初月不知道，分开两个字对于别的来说或许是暂时，但对于一段感情来说，它往往等价于句号，圆不圆满，都是句号。

　　可是这样稀里糊涂连道别都不能好好说的结局，对他不公平。萧北辰很想好好问一问，至少，她应该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哪怕是说她突然不爱了，或者喜欢了别人。

　　如他所说，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待感情轻率一些，善变一些都没有关系，并不是值得过于苛责的事情。

　　她的喜欢和依恋是他占有欲释放的唯一底气，现在她要收回，萧北辰想自己是没有资格强行挽留一个青春正盛的女孩子委屈陪在自己身边的。

　　“初月，我可以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想，我大概还没有坦然到可以不需要理由就被放弃。”

　　萧北辰还想说的更多，但是对面的女孩已经开始掉眼泪了。起先还低头强忍着，渐渐地一颗一颗的泪珠儿砸了下来，好像有声音似的，萧北辰觉得全砸在心上了。

　　他顿了下，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拉起她的小手合在掌心中，“好了，没有关系，这是正常的，你觉得分开好一些，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不要有负担，初月，我说过的，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

　　萧北辰强忍着心酸安慰成全，初月却哭得更难过。

　　她开始恼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招惹他呢？明明都已经习惯了孤单，也习惯了接受命运，却非得渴望拥有热闹和爱。

　　“对不起，萧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她用一句含糊的道歉将他留下了。

　　初月离开的那一日，刚好农历七夕节，沪城下了一场雨，萧北辰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他在这边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所以安排了苏医生和陈澄一起送她过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机场，临下车前，初月转头拿包的时候刚和与他视线对上。

　　“初月……”

　　“那，再见了，萧先生。”

　　这一日，七夕，他用一捧北极星送他的女孩上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