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生》煌夏

60、第六十章

　　吃过晚饭，依旧萧北辰在书房处理一会儿工作，初月陪着他在旁边沙发上看书。

　　两人都喜欢关掉室内的主灯，各自开着一盏台灯，全心投入其中。

　　不一会儿，佣人将刚送来的花分好送进来，初月起身接过，抱去洗手台旁边修剪打理。自从她说过喜欢白玫瑰之后，每天送来的花其他的换着种类，只有这些北极星一直不变。

　　在学校那边的时候她会亲自修剪插瓶摆放在自己的书柜上面，到了这边，放置的位置换成了萧北辰的钢琴上。

　　她动作轻轻的，很熟练地修剪完，接了水插进一只造型精致的玻璃瓶中，拿过去摆放好。

　　萧北辰今天忙完的早，关闭电脑后，转过扶手椅，就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她。

　　“林妈说你把自己关在书房练了一下的琵琶。”

　　初月调整了下花瓶的位置，才说：“练了一下曲子，明天要去上课了，有些紧张。”

　　他起身走过来，从身后将人圈住，“别怕，叶奶奶是很慈祥的老人，明天你见了就知道了。只是给你指点一下，不要有压力。再说这是兴趣爱好，弹的好固然很好，弹的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开心最重要。”

　　初月点了点头，却还是忐忑。

　　她早已经习惯于压迫自己，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做好，她在潜意识里总觉得任何机会得来不易，需要好好把握住才好。

　　但是这样也确实弄的自己很累，总是惶恐，她有些无奈地想，得到的太少，即便是握在手中也时时惴惴，这大概就是自己永远都学不来萧北辰身上那种游刃有余，万事笃定的松弛感的原因吧。

　　她想了想搬开他抚在腰间的手，转过身去，将郑重的话半开玩笑讲出来：“可我总是平庸，一生碌碌，怎么办呢？别人会为你可惜，说你眼光不好。”

　　如果追不上你的脚步，该怎么办呢？

　　旁人一句随意指摘就能让她望而却步，她想成为能够和他比肩的人，方不辜负他的一腔柔情托付。

　　萧北辰哪里不明白，心疼地将单薄的人儿按在怀中，细细抚慰：“世界上这么多人，哪个不是一生平庸，一生碌碌。我们人类所能做出的成就也只是在我们的认知里有些微价值而已，基于宇宙的宏观来看，实在渺不足道。你还青春正好，慢慢长大，以后学习更多的知识，结识更优秀的人，眼界更开阔之后就会发现我其实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只是庸庸碌碌的平凡人。”

　　“才不是。”她急切反驳，“你就是最好。”

　　萧北辰被她着急的小模样逗笑，指腹轻轻摩挲少女柔嫩的面颊，一下一下，爱不释手，“那我努力，争取做到我宝宝认为的最好。”

　　小姑娘也明显心绪转晴，抬眸笑吟吟的，“我也努力，努力跟上你。”

　　“乖宝宝。”

　　初月蹭在他怀中，与他紧紧相拥着，半晌提议说：“要不我先弹给你听一遍？”

　　他问：“什么曲子呢？”

　　“《清平乐》。”

　　“就是你在那次宴会上弹奏的最后一首？”萧北辰想起那晚她穿着汉服，垂眸徐徐拨弦的样子，“我家初月那晚很美。”

　　初月惊讶抬首，她明明记得她弹奏完的时候特意看向他，他好像正在与别人聊天，当时还奇奇怪怪地心里一阵黯然，原来他都听到了。

　　“我以为你没有注意呢，还失落了一会儿。”

　　“嗯？”

　　初月说：“想得到你的认可，但是你什么都没有说。”

　　萧北辰捧着她的脸，说：“我怕会唐突了你。”

　　他一句话惹了初月的好奇，“那你当时想说什么？”

　　记忆被拉向那晚的宴会，纤纤身影坐在台上，转轴拨弦，瘦瘦一截皓腕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来，他说：“当时满脑子都是苏子那句‘素娥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我觉得我实在轻浮至极，再不敢看你……”

　　他坦言自己的轻浮无礼，曾经也有过这样那样的借口，怪灯光绮靡，称酒精怂恿，但到底在那一刻对她放任的心思他不想瞒着。

　　初月的情绪被他寥寥挑拨起来，沉默着，将他的模样看在眼中。

　　**

　　初月的第一节课萧北辰陪着，说是老人家喜欢吃元臣的青团，所以特意买了带去。

　　叶教授的居所是一座两层的地中海风格老洋房，外观灰扑扑的，有种从历史书的黑白照片上挪下来的感觉。恰好天气又阴，给整栋建筑更添了几分厚重感。

　　初月下车驻足看了一会儿，对萧北辰说：“这里好漂亮。”

　　萧北辰从后座上取下她的琵琶，走过来牵她的手，“喜欢？”

　　初月点点头，“和书上写的一样，很有民国时期的那种感觉。我读张爱玲的时候就幻想过这样的房子，老牌的别克轿车，穿西装戴礼帽的生意人，着长衫戴眼镜的清雅文人，还有卷发穿旗袍的富家小姐，他们会聚在这里，喝酒、跳舞、打麻将。”

　　她讲得有些忘情，水润的眼睛微眯，看向的是旁边的风景。

　　萧北辰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怜惜她这般细腻柔软的才情心思，对于所有美好的憧憬却只能从书本中获得。

　　“这边大多都是这样的房子，前面的那条街道转过去有一栋楼是以前祖父和祖母住过的，一会儿上完课了过去看一看，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装修，咱们可以搬过去。”

　　初月想到他们过来的时候快两个小时的车程，摇摇头，“想去看看的，但是住就算了，重新装修很麻烦的，而且你去公司会很不方便。”

　　他轻握着她柔软的小手，说：“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我觉得你喜欢比较重要。”

　　初月笑望他，“可是那样子我就要在家里多等你两个小时，会很想你呀。”

　　轻柔柔一句，萧北辰觉得自己的心都化开，说不清是喜悦多一些，还是疼惜更盛一些，俯首吻了吻她的发顶，“那就听宝宝的。”

　　她由萧北辰牵着按响叶教授家的门铃，在等待里面人开门的时候，看着萧北辰替她拎着琵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像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去上兴趣班，不禁心生感慨：生命中曾经杳不可得的，他都一一为她补足。

　　叶翎教授是一位很有气质的老人，七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银发，却精神矍铄，有点像程派的新老。佣人领着她们进去，老人家笑吟吟起身相迎，“北辰来了。”

　　萧北辰与她握手，“叶奶奶身体可好？”

　　“好，好呢。”老人家说着视线看向萧北辰旁边的初月，“这位就是你的小女朋友？”

　　长辈们对于小辈的恋情多是喜闻乐见的态度，眼下萧北辰将人领到了眼前，叶教授也不由细细审视打量起来。女孩容貌姣美自不必说，一身文雅的书卷气着实很讨人喜欢。

　　萧北辰拉着初月的手介绍：“这是叶奶奶。”

　　初月礼貌喊人：“叶奶奶好。”

　　“哎，你好。北辰打电话跟我说过了，叫初月是不是？果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和北辰很般配。”

　　初月心头便暗暗生喜，她喜欢听别人说她与他般配，她的名字总要与他在一处，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圆满。

　　叶奶奶的独女一家在A国定居，在老人家退休后，动员了好几次要接她过去居住，老太太都不愿意，说是人老了还是喜欢待在故土，但时间长了身边也难免寂寥，所以有亲友上门来很高兴。

　　几人在客厅落座后，她忙着让阿姨准备下午茶，一面和萧北辰闲聊起来，“你祖父祖母快要回来了吧？”

　　萧北辰说：“前天到京州了，祖父要见一见老友，所以还要在那边住一段时间。”

　　老人家微微皱眉，“我和你祖母已经快一年没见了，我很想她的。”

　　萧北辰陪笑说：“是，祖母也很惦记您。”

　　叶奶奶哼了一声，有些小孩气地埋怨起来。

　　“又是因为你祖父。上周我和你祖母通视频，她说她想要先回来的，现在看来又是被你祖父给绊住了。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你祖母来我这里喝喝茶，聊聊天，他总要寻着借口跟来，还说找我们家叶先生对弈，其实他那手棋下的实在不敢恭维……”

　　老人家徐徐讲着往事，喝完下午茶，挪到旁边的琴房开始给初月上课。

　　琴房在楼上，叶奶奶带着初月上去，萧北辰也跟着，到了琴房门口，老人家回身一笑，调侃他：“都说你最像你祖父，果然连这寸步不离跟着女孩的样子也像。”

　　萧北辰笑，攥着初月的手松开，将琵琶放下，“我下去等。”

　　叶奶奶道：“就该是这样，怎么能时时刻刻将人家女孩子拘在身边，要吓跑了的。”

　　初月原先的忐忑在这样的轻松逗笑中都不见了，进门先搀扶着叶奶奶坐下，拿出琵琶自己在对面琴凳上坐好，转轴调音，随后说：“叶奶奶，我先弹一首您听听。”

　　“先不急，”叶教授说：“给我看看你的琵琶。”

　　叶教授一眼就看出女孩抱在怀中的乐器不是凡品，她琴房中的几把收藏都赶不上，眼前这把起码要好几百万了，而且看样子已经是被精心养了些年成的。

　　初月托着琵琶过去给她看，老人家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不错，刚才一眼就看出来这把琵琶很好，你很会选，不便宜吧？”

　　初月如实说：“是萧先生送我的。”

　　“噢，北辰呀，他的眼光一向不错的。”

　　这是这把琵琶第二次引来老师的惊叹了，他的眼光很好，就是自己的技艺太差了，要好好努力呀，别辜负了。初月暗暗想着，拨动铮铮琵琶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