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有曜月出皎》闲心梦长纸上眠

14、第十四章 白日围城

　　自从赐死太后以后，辰帝又是大病一场，时常自己一个人发呆，众皇子公主们想去侍疾，辰帝也不让，大约是抑郁了吧。
　　凤仪殿院中树叶绿了又黄，李萤每天都在数着日子，有些事情该是筹备好了。
　　这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每到这种天气时，李萤就感觉自己是天空中放飞的纸鸢，纵使这头有根线拽着，也阻挡不了自己冲破天际。
　　兄妹二人在凤仪殿中用完膳，李言要回自己的祈王府中。李萤送他出宫，两人走过一段长廊。
　　自虎符上交以后，辰帝也就不把李言留在宫中了，但当时太后还是不允许李言离开辰京，所以只把原齐王府改成了祈王府。其实一开始辰帝让李言袭爵，给的也只是虚封，只享食邑租税，并无实际封地。
　　眼下太后已死在除夕，辰帝近来又无心政事，李言本可以趁机提出要求实封，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不想要封地，只想在京中陪着皎皎。

　　两人屏退了仆婢，享受着二人时光，一边缓缓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也多是些京中各家的闲话，就听个乐子。走着走着，远远地李言就看见城墙处有一队侍卫在换班。
　　“皎皎，我们从凤仪殿走来，花了多久？有半个多时辰？”李言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城墙处，不知在思索什么。
　　李萤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有两柱香吧。”
　　对整个皇宫而言，北部有一大片莲心湖，所住的宫殿都是在南半区，所以走到南门用不了半个时辰。
　　李言一边往前走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那这个换防是不是换得有点……”有点太早了，根本还没到轮班的时候。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不好！有人想效仿前朝泰宗！”说着他又扶着李萤的胳膊，认真叮嘱她。“你赶紧回去，任何事情都不要出来！”接着李言就急匆匆地跑向宫门。宫里将有大事发生，他也害怕李萤受到伤害。
　　李萤使劲点点头，目送他离去，随后转身往回走，一边走，李萤一边露出了微妙的笑容。终于准备好了吗？天时地利人和，已经凑齐了。

　　——天时——

　　一年前。

　　玉琅被带进大理寺后并没有被关进狱中。正如李萤所说，毕竟是太子妃的陪嫁，且并未定罪，所以寺丞把她安排在一处别院偏房中。
　　李萤来看过玉琅，想劝她供出太子，她却是不肯，李萤只能另想他法。
　　可惜后来出了事，一个雷雨之夜，只见一阵“噼里啪啦”声中，一道天雷劈中院中的树，烧了起来，后来连带着旁边的偏房也跟着着了火，玉琅被烧死在房中。
　　“可是皎皎所为？”第二天在凤仪殿中，李言问过李萤。两人当时就坐在那扇弯月形窗户前，雨过天晴，窗户打开成了满月。
　　“杀死玉琅并非我本意，我只是为了引来天火，好以凶兆之名向太子施压。”玉琅既然不在狱中，那就无人看守她，找人悄悄在院中树上放引雷针并不算难事。那时候的李萤心还不像现在这般硬，说起这些言语间还有些惋惜。
　　后来他们才知烧死玉琅是太子命人所为，是为杀人灭口。因为东宫闹鬼了。
　　这天午夜太子正在梦中，忽然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殿下……救救我……殿下……我死得好冤啊……殿下……”
　　太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支起脑袋，看见门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玉琅？玉琅你不该来找本宫！滚！”
　　那身影却在门前徘徊不肯走。“殿下……我好冤啊……”
　　“啊——”太子抄起房中武器架上的剑，就朝门外砍去，边砍边念念有词：“滚！你再来纠缠，再来纠缠本宫就叫方士做法，叫你不得转世！”
　　“殿下，太子殿下！醒醒！”太子妃被惊醒了，她起身跑到门前使劲摇晃着太子。
　　太子定神一看，门都被劈烂了，殿外哪还有人。
　　“这也是皎皎所为？”李言听闻东宫闹鬼的事就来找李萤求证了，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萤也毫不避讳，“太子妃的陪嫁婢女有两名，既是一起长大的，想来是情同姊妹，玉琅死后我着人悄悄给另一名婢女递了话，告诉她玉琅的冤屈，她在东宫这么一闹，就把太子试出来了。若问心无愧，何来有鬼？”
　　没过多久，皇陵又传出消息。昭懿皇后那还没修完的地宫塌了，一时间辰帝大怒。
　　“这次真不是我所为！我对天发誓！”凤仪殿内李萤举起右手，被李言握住放了下来，确实，李萤又不是神仙，哪能操纵得了这些。
　　但是皇陵塌陷是大事。“地陷者，有兵起。这是不祥之兆。”钦天监监正这话辰帝是一丁点也听不得。那时候太后看李言的眼神是又多了几分不悦。要是真有人起兵谋反，除了李言，还能有谁？谁也没想到筹谋一年起兵的另有其人。

　　——地利——

　　三个月前。

　　众皇子公主还有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的子孙在国子监听祭酒讲学。正堂左右两列坐的都是皇子与公主，大臣子孙都坐在两边的偏堂。
　　“方才听祭酒讲风水之术，南辰皇宫所处位置可有何讲究？”李萤合上眼前的书本，眼睛却并没有看向祭酒，她在看三皇子。有些话就是说给特定的人听的。
　　“这里地处辰京最高处，是为‘龙首’，自不一般。”祭酒捻了捻胡须，缓缓道：“不过皇宫设在此处也不完全是因为风水。”
　　李萤又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哦？那是为何？请祭酒细说。”
　　“北面环山，东面绕水，易守难攻，可防外敌。”
　　但不防内患。
　　皇宫外北面有山崖，东面有湖泊，所以进出全靠西面和南面两处宫门。
　　西侧门非常窄，通常都是给奚官局、杂买务等人进出用的。李萤偷溜出宫时，扮作宫女死尸被奚官局运出宫，走的就是西侧门。
　　南门贤悟门则是正门。
　　“那就是说，守住了贤悟门，就可守住整座皇宫了？”李萤意有所指，字字句句都是在提点三皇子。
　　“自然，前朝时泰宗……”祭酒突然顿住了，有些话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咳咳，扯远了，不提也罢。”说罢祭酒就要岔开话题。
　　李萤自然不会让他结束话题，她赶紧接着说：“这事我也在前朝杂文上看到过，说是前朝泰宗原本并非储君，只是一郡王，他在贤悟门射杀了当时的太子，然后皇帝才禅位于泰宗的。”
　　李萤说这话时还把身子往旁边凑了凑，她就是要说给三皇子听，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三皇子要是还听不懂，那也是废人一个，无甚用处了。
　　祭酒慌忙道：“二公主这是哪里看来的野史轶闻，可不能当真！”也不知这二公主是怎么的，说的话这般骇人。
　　三皇子低下头，又抬起头望望窗外，眯起眼睛，这话不知他是听没听进去。

　　——人和——

　　一年前。

　　收到钦天监预言的辰帝当然心里不安，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就以卫阑之事作为理由，称侍卫统领御下不严，有失职之嫌，把他换了。
　　自己的安危当然要交给放心的人。与太后商议一番后，二人觉得新侍卫统领就由太后侄孙，太子表兄刘钦望担任。刘钦望是武举出身，武艺也不差。

　　三个月前。

　　“不可能，绝无可能。”刘钦望一口回绝了三皇子的请求。“你们是亲兄弟，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三皇子简直疯了，竟然让刘钦望帮他逼宫，说要让辰帝禅位于他。
　　三皇子对太子是不满已久。他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原本二兄没封太子时，太后、辰帝、贵妃对他兄弟二人都是一视同仁，自从二兄封了太子，一切都变了。
　　衣，三皇子还未及冠开府，布匹绸缎的份额都从贵妃宫里出，太子东宫的份额处处压他一头；食，东宫有小厨房，甭管当季的不当季的，太子想吃什么吃什么，三皇子却要在贵妃殿中用膳，嘟囔几句还要被贵妃斥责他挑食；住，太子可以在东宫养亲卫，三皇子提出将来成年开府后要养亲兵，辰帝却一口拒绝了，说眼下并无战事，也无需培养传令官，要这多亲兵有何用；行，太子可以自由出宫游猎，自己却只能在宫中宴射。
　　除此以外，太子有太子太傅单独授课，三皇子却要与三品大臣的子孙一起上国子监；三皇子见祭酒博士都要行礼，美其名曰“尊敬师长”，太子却不用；更别提平时的俸银绢帛、吃穿用度样样不如太子。可以说几乎日日都有人在提醒三皇子，你就是低太子一等。
　　日常生活的这些问题也不大，忍忍就算了，等到开府之后都会好的。但让三皇子无法接受的是，辰帝从没想过要给三皇子分权。若将来太子继位了，三皇子就真的做个闲散王爷，然后一辈子仰他人鼻息吗？要是兄友弟恭还好，要是兄弟不睦，那岂不……尤其是上次李言的冠礼，钦天监给的什么狗屁预言，他要是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我算什么？
　　三皇子心中早已下定决心，眼下在国子监被李萤一提醒，心中更是有了主意。
　　“表兄，你可知你上任之前发生过何事？东宫闹鬼，皇陵地陷。这分明是太子失德，上天降下凶兆啊。”三皇子生怕刘钦望不了解宫中之事。“三年前的皇后之死，我那个二妹过了两年又重翻旧案，查着查着竟查到东宫去了，说是太子妃的陪嫁下的手。”
　　三皇子两手一摊：“你看，连老天爷都替我找好理由了，太子失德，我取而代之，名正言顺。”只不过去年他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不知该如何动手。他还傻傻地跑去求了辰帝，说既然太子失德，不如改立他。结果让辰帝打了回来。
　　现在他心里确实已经想好了。
　　“表兄，你就算不答应我，谁会念你的好，二兄会高看你一眼吗？但你若与我成事，就不只是区区羽林卫统领了，号令三军也未尝不可啊！”三皇子拉着刘钦望的手，眼神十分坚定，仿佛已经在展望未来了。“你想想，我与太子有何区别，那我当储君不也可以吗？父皇如此疼爱我，他一定会答应的，到时你就是功臣！”
　　刘钦望也是被权势迷了双眼，到底是前朝有先例给了他信心，令他以为此番必定能成事。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已经不欠了。
　　李萤仿佛听见刀剑声隐隐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