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癌》猫猫请你吃糖

7、人造的她

　　昨天的沈余爱还只需要站在远处对着门口开启录像功能，今天就走在了背着粉白色书包的陆赢身边。
　　接送唯一一个在第七中学上学的孩子上下学——这项任务从今天开始被划分到她的工作内容里，同时还包括她自己的学习模块自动启动，记录着路上的所有处于动态的人们。
　　沈余爱换上了那条从家中穿出来的白裙子。
　　虽和她一同经历过睡灌木丛、在河水里浸泡，但在洗衣机里卷过一圈再晒干后，它依旧和新的一样。
　　陆赢在看她。
　　不是很明显地微微往她的方向缓慢侧抬头，又飞速摆正脑袋目视前方。不过更多数时候，她两只手捏紧书包的肩带，低着头数地砖。
　　第七中学的早自习八点开始，经计算，从蓝天儿童福利院步行到达第七中学校门口需要18-20分钟，陆赢要比其他同学到校更早，她会趁那难得安静的二三十分钟背单词记语法，所以七点整是最佳出门时间。
　　那时候沈余爱刚刚启动。
　　但如果过了夏天，天亮得更晚，沈余爱就没有办法完成接送陆赢这项工作。
　　“小余姐，你多大了呀。”
　　“十八岁。”
　　这是陆院告诉她的，你的妈妈创造你时希望你是十八岁，那么你就可以对大家说你十八岁。
　　“噢。”陆赢终于正大光明地看向她，“小余姐这时候怎么没上学呢？”
　　问完她立刻噤声。
　　灵灵姐十八岁时也没有上学，陆妈妈说了很多次叫她好好读书，她也不肯再回去，说她这成绩在学校混不出来，还不如在院里帮陆妈妈的忙。
　　现在小余姐也在院里帮陆妈妈的忙。
　　可她暂未收回的视线里，小余姐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像愣住了。
　　“小余姐？”
　　“没有满足入学条件。”
　　是中文吗？这个答案，好像是没有回答一样。
　　陆赢迟疑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噢……”
　　对话终止，陆赢向来话少，她只在进校门前又给沈余爱说了一声拜拜。
　　直到目标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沈余爱才转身原路返回。
　　她左边的脸部皮肤昨晚被一位瘦高的男同学的拳头碰了一下，因为妈妈为她选择的皮肤和内部框架材料硬度和韧度都比较高，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她的皮肤得像“父亲”那样用刀才能划开呢，虽然不知道后来她休眠后，父亲又用什么砸了，才造成了她的头部有损坏。不过即使如此，毁坏面积也很小，沈余爱自己就可以轻易修复。
　　陆妈妈站在院门口等她，这个时间，她应该刚组织完年纪更小的孩子们起床去吃饭。
　　“怎么样，在外面感觉还好吗？”
　　“还好。”沈余爱说的时候，头跟着迟疑而缓慢地点了点。
　　陆妈妈在看到她的头部动作后笑了：“你妈妈真的很厉害，你和我们基本上没什么不同。”
　　“我们一样。”沈余爱重复。
　　“嗯。”陆妈妈牵起她没有温度的手，将她拉到门内，“你妈妈祝愿你在这世界上健康快乐地成长，她一定很爱你。”
　　沈余爱看着陆妈妈弯起的眉眼，又低头看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嗯。”
　　接着，陆妈妈嘴角渐渐放下去，眉头也开始微微皱起：“小余啊，我好歹还是有些认识的人，就到处问了一下，你那个住在安和清的爸爸，前几天因为妻子去世，所以出国了。”
　　“嗯。”沈余爱看着她，又点头。
　　“呃，是这样，你爸爸，我问过的人也对他评价……不太好，我想着，你确实不太方便再回去找他。”陆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背，很轻，也很烫，“你之前说你愿意留在这里，我很高兴。”
　　“嗯。”沈余爱浅浅拉起嘴角向上，一如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下午五点，对她说“下午好，妈妈”时的那个笑。
　　于是陆妈妈也松开了皱起的眉：“所以啊，我就想，你现在没有身份证明，你这个情况也不太方便做身份识别，我托人帮你办一个，你看行不。”
　　沈余爱脸上的笑僵着加深了一下，又退回浅浅的模样：“好，谢谢您。”
　　“呃。”陆妈妈拉着她的手僵了一秒，“不用强迫自己一定要笑的。”
　　“笑表示友好。”
　　陆妈妈重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你的友好，不用笑我也能感受出来。”
　　说完，陆妈妈留下一句“好了我先去食堂看孩子”，就径直往里走。
　　检测到情感学习模块区域过量计算，建议延缓计算时间。
　　额头处的温度触发着她的触觉模块，像人类发烧一样。
　　沈余爱脸部能够调用于做表情的区块不多，她查找过人类面部肌肉的构成，一共有四十二块。但她只有眼周和嘴部各四块，两边脸颊各两块，基本上全是为了那个“友好的笑容”而准备的。
　　“唉，余爱啊，看来妈妈真的学艺不精。”妈妈对着她没有挂上皮肤的脸架子摇头，“不好实现，先装几块，看看能不能笑得自然一点。”
　　虽说是“先装几块”，但到最后也还是这么多，没有后来再装。
　　是以当她将嘴周的区块拉动幅度加大时，眼周的区块已经转到顶了，外部看上去不像在笑，倒像是恐怖片里即将行凶的极端分子咧着嘴瞪大眼，正在威胁受害者。
　　当额头处的热度渐渐散去，沈余爱走向陆妈妈为她准备的办公室，今日记录的档案上，姓名一栏写着陆赢的名字。
　　家长会的消息是陆赢放学路上跟她说的。
　　最后一节课铃声响完三分钟后，同学们一窝蜂地从学校里出来，陆赢也很快，她低着头，捏着肩膀两边的书包带子，健步如飞地跟随人群往校门口走。
　　在能看见外面的地方，陆赢终于抬起头来往外张望，脚步更快。
　　直到目光碰到沈余爱的一瞬间，脸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小跑着到沈余爱面前，说小余姐下午好。
　　于是沈余爱轻轻浅浅地笑，抬手摸一下她的头，回她下午好。
　　又转头看向紧紧跟在陆赢身后的四位同学，熟面孔了，瘦高个男同学的右手指关节处还是红肿的。
　　她面上的笑还是那样，嘴角上翘一点，眼睛只需要眯一丢丢：“下午好。”
　　陆赢拉了拉她的手，又往她身后缩了缩。
　　而四位同学中，两位女孩子瞄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寸头和瘦高个儿抬高了下巴，只用余光看她们，瘦高个儿还冲着她们脚下呸了一口。
　　四个人脚步不停，陆赢探出身子：“小余姐，你不用和他们打招呼的。”
　　陆赢比沈余爱矮半个脑袋，沈余爱微微低头看向她：“打招呼表示礼貌和友好。”
　　只见陆赢微张了嘴，又抿了抿，最后低下头。
　　人为制造的外表总是不像父母自然馈赠的那样抱有瑕疵，因为沈余爱的脸，以及那条曾出现在高定店模特身上展示过的白色长裙，穿着相同校服的同学们平时只能见到故意穿着朴素老土的老师们，此时经过沈余爱都要多看一眼。
　　于是陆赢低着头，又拉了拉沈余爱的手：“小余姐，我们走吧。”
　　刚走出几步，她听见右侧的沈余爱主动出声：“他高低肩了。”
　　“啊？”陆赢猛地抬头。
　　“他。”白皙光滑的手指指向前面四人组里的瘦高个，“高低肩。”
　　陆赢看过去，瘦高个儿右边的肩膀上挂着一条书包带子，黑色的书包像秤砣一样压着下坠，另一条书包带空荡荡地垂在下面，时不时扫着男生的背。由书包带子挂着的肩膀高高耸起，却被紧紧勒住，在校服上扯出层叠的褶皱。
　　两边肩膀像平坦的桥面，但又倾斜了脱出正常范围的角度。
　　“噗。”陆赢笑了，嘴巴咧开，眉眼弯起来，苹果肌微微隆起。
　　沈余爱看着她，脸上做出和刚才一样的微笑。
　　在那四个同学往别的方向走后，那条和她们回去毫不相干的路也就不再值得观察。
　　“对了小余姐。”陆赢轻轻踢走脚下的一块小石子，“我们老师说后天要开家长会呢。”
　　家长会，就教育孩子这个话题而进行的面对面家校沟通方式，沈余爱“嗯”了一声。
　　“上次是李妈妈去的。”陆赢缓慢地朝她看来。
　　“嗯。”
　　陆赢收回视线，低着头又踢走一块小石子，声音更小：“这次小余姐可以去吗？”
　　“几点。”
　　她猛地抬头：“下午两点半！”
　　紧接着，她看到沈余爱摇了摇头：“两点半，时间冲突。”
　　那个时候是院里还没出去上学的孩子们午觉睡醒的时候，妈妈们会组织着他们起床去室外——当然也就仅限于后院那块很大的空地——晒晒太阳活动一下。
　　而沈余爱的工作，是在这时候记录每一位孩子的动态，并留意他们的变化和异常。
　　“噢……”陆赢又踹了一块石头，那石头骨碌碌滚到前面老远，“唉，其实我是想，小余姐这么厉害，要是那群人在家长会又看到小余姐，说不定就不会再欺负我了……”
　　收到申请。
　　“我回去询问陆妈妈。”
　　陆赢即将踹飞石头的脚收了回来，仰头看她，脸颊红红，眼睛亮亮：“真的吗？谢谢小余姐！”
　　“不用谢。”
　　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