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8、营救（2）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周翊只觉得脸颊有些瘙痒，杭谨庭的发梢在他们一同后退之时，抚了他的面。不只是他店中的熏香，对方的身上还带着一股特殊的气味，周翊想了想，发现是寺庙中檀香的清香。

　　“彭昊。”杭谨庭压低声音道，“别大惊小怪，只是几只厉鬼，成不了气候。”

　　或许是惊讶在此刻大过于恐惧，彭昊一时之间嘘了声。三人背靠着墙壁没有动，仅隔着一道墙，成群游走的厉鬼与空荡无人的教室，屋内屋外便成了两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杭老师......”待到房间外逐渐没了动静，彭昊这才开始大口喘气，“你，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会......”

　　似乎知道男孩满心的疑惑，杭谨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但他并没有透露太多，只一句话便把对方给打发了去：“大人的事你少管。”

　　“我......”

　　彭昊语塞，却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周翊。暂时脱了困，但周翊的状态显然没有恢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发白的唇随着呼吸微弱张合着，男人轻咳两声，立马引来了身旁人的关注。

　　“老板？”杭谨庭认出了周翊，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周翊甩开对方搀扶自己的手，努力站自己站稳脚跟，“灵力透支，休息一会就好。”

　　一边说着，周翊顺着墙角坐下，四周阴气重，温度不高，却有豆大般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倾洒下的月光并未照射到他所在的位置，处在阴影之中，有灼烧感从五脏六腑传来，想要咳嗽，周翊猛地弓起了自己的背，却在下一秒被另一只手抚上了背。

　　杭谨庭没有动，只是将自身的灵力缓缓传入周翊的体内，瞧见了对方的脸色稍稍恢复一下元气，他这才问道：“你被打中了？”

　　手指向周翊的衣服，上面有刀口与子弹穿透的痕迹，杭谨庭严肃道：“这不是一般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

　　“用不着。”周翊拒绝。

　　“这些日本厉鬼与那些死去的怨灵不一样。”杭谨庭抓住对方的手腕，“如果你死在他们的枪口之下，一样会无法被超度。老板，纵然是本事再高的人，也扛不住这一身的阴气，这是常识。”

　　周翊没再说话，但也并非默许杭谨庭检查他的伤口。始终板着一张脸，像是在想托辞，久久，周翊才憋出一句：“我姓周。”

　　“周老板。”杭谨庭唤道，“你想死吗？”

　　周翊一愣，语气平淡，随口答道：“生死有命。”

　　见杭谨庭依旧执着，周翊从地上站起，他看了眼腕上的钟表，表面因为窗外时不时出现的轰炸光亮而反光。神情凝重，周翊将一旁的彭昊推至身前：“先出去再说，必须在午时前将他带出去，这孩子没有修习过道法，不能在这久居。”

　　杭谨庭顿了顿，眼神飘向了彭昊，也赞同了周翊的说法。

　　看向彭昊，杭谨庭询问：“你进来多久了？”

　　先于彭昊回答，周翊插嘴说：“在我们进来前半小时左右。”

　　“你现在看出些什么名堂？”杭谨庭又问周翊。

　　“困境灵域，不同于天境与地境，这应该就是这种最难破开的灵域。这里怨气与执念过深，加上厉鬼在生前死后的不断作恶，除非是有佛心之人，很难有人能从这种地方全身而退。”周翊说的时候毫无保留，眼神不住地打量着身旁的彭昊，“但好在这里有狴犴。狴犴是九子之一，好讼，古人常常制作它的石像放在监狱门口镇压，这里起到了差不多的功效。如果说能找到它，带彭昊出去不是一件难事。”

　　杭谨庭频频点头，却在听闻周翊的后半段话时皱起了眉：“但狴犴嫉恶如仇，素来以厉鬼为食，只是现在这片灵域中他们这般猖狂，神兽也不见出现，怕是没有那么好找。”

　　周翊不说话，死死盯着杭谨庭，见对方稍稍移开了眼，他才讽刺道：“你还有信息瞒着我，杭老师原来这么不厚道？”

　　“不是要有意瞒你。”叹了口气，杭谨庭有些无奈，“只是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特赦办知道吧？”

　　周翊点头，顿了顿，将挂在嘴边的“废物”二字咽下口。

　　“半个世纪以前，特赦办前主任在就职后不久把狴犴投入了这片灵域。”稍稍提高了声响，杭谨庭试着将声音盖过楼外源源不断的轰炸声，“据说当时这所学校每隔几个月就有学生跳楼，直到狴犴来了之后才有所好转。”

　　“特赦办一直都知道？”

　　杭谨庭点头：“灵域与七中现在是并存的关系，没法割舍，狴犴在这里的这么些年，这里是安全的，灵域与现实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交错。但最近......好像并不是这样。”

　　说完，杭谨庭望向了彭昊，道：“先前他和另一个学生差点被卷入这片灵域，没有征兆，说不定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你一直在调查？”周翊追问，“你是特赦办的人？”

　　杭谨庭没有多说，用简单的解释一笔带过：“最近才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直调查。”

　　语毕，杭谨庭从兜中掏出了一把手枪，将它递到了彭昊的手中，他指导说：“上膛会吗？就和正常枪一样使用，军训时国防训练我记得你练过，成绩还不错。”

　　彭昊在一旁始终有些懵逼，谈话内容听不懂，但对方递来的东西他总认得。接过枪的手还有些颤抖，男孩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的老师：“杭老师，这，这是真枪？我，万一我......”

　　“你放心。”杭谨庭一拍彭昊的肩，“这枪只对阴兵厉鬼有用，借给你自保的。记住，对着那些小日本开枪，其他怨灵都是些可怜人，虽然没法超度，但还是尽量避免伤害。”

　　“为什么没有办法超度？”

　　向杭谨庭抛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彭昊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周翊，对方先前的语气中难免听得出不屑，如今却是令人感觉愈发不满。

　　“我不会。”杭谨庭坦白，“超度之法，我也做不到。”

　　“那特赦办的其他人呢？”

　　“我无能为力干涉。”杭谨庭说，“抱歉，我只能跟你透露这些，再多就有些逾矩了。”

　　杭谨庭道歉的时候真诚，周翊一愣，倒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咄咄逼人下去。周翊对特赦办的印象并不好，但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撇开头，扯开话题，他在杭谨庭身上来回打量，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对方空无一物的腰间。

　　“杭老师，你把枪给了我。”彭昊的注意点与周翊相同，见气氛有些尴尬，他开口询问，“你自己用什么？我不能......”

　　“不用担心我。”轻轻抚了男孩的发顶，杭谨庭的语气柔和，“这些厉鬼不难对付，你跟在周老板的后面，我在前面，你们两个跟紧我。”

　　周翊的身子很虚，杭谨庭的出现无疑给了他巨大的喘息空间。他点头，看向始终在一旁沉寂着的符灵，举起手里指向杭谨庭，周翊吩咐说：“你跟着他。”

　　一道红光闪过眼前，符灵径直坐上了杭谨庭的肩头，男人觉得有趣，忍不住用手指轻轻一戳，惹得符灵浑身一阵战栗。

　　“别逗他了。”周翊道，“他怕痒。”

　　“你养的？”

　　“是寄养的。”周翊回答，“万物皆有灵，但是却要看怎么召灵，召的什么灵。这朱砂符难得，我在一次偶然间觅得，后来因为一些机缘，把它们寄放在他处。我在几年前无意召出了这朱砂符灵，它们有灵智，等会说不定可以帮助你一二。”

　　“谢谢。”

　　周翊点头：“不客气。”

　　三人蹲坐在门后，门外的沉重脚步声越走越远，方才成堆追来的厉鬼似乎在逐渐远去，耳边围绕的除了轰炸，便只有三人小声的交谈。

　　“在你们来之前我四处查看过，越往楼上，厉鬼越少，狴犴很有可能在上面的楼层，而学校的最顶楼是礼堂。”用手指在挤满灰的门板上画出路线，杭谨庭细声分析，“礼堂原身是座实验室，从这里走过去，我们至少要上三层楼，穿过三条走廊。”

　　周翊附和道：“但既然有厉鬼能在距离狴犴近的地方存活下来，那他们必然不容小觑，越往上，情况说不定越危险。”

　　“没错。”杭谨庭赞同，“三楼以下不成问题，难就难在第四、第五层。周老板，护住彭昊，你有几层把握？”

　　“不好说。”周翊坦白，“你呢？”

　　“五成。”

　　“太低了。”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彭昊无法插话，但身为话题的中心，却始终无法平下一颗心来。教室壁面上的时钟忽然之间响起，三人同时抬头，望向钟面的时候，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之快。

　　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继续商量对策的余地，周翊先两人一步起身，透过门板上那块不算太大的玻璃，他用手将它抹尽。灰尘沾满了手掌，周翊也不甚在意，他伸出另一只手将一同坐着的彭昊拉起，眯眼皱眉打量着对方。

　　学着杭谨庭的样子，彭昊称呼道：“周老板......”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周翊问，“具体到时辰。”

　　彭昊一愣，还是回答：“零四年，七月十五，下午一点零九。”

　　嘴中不断重复着彭昊述说的内容，周翊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攥紧了拳头，最终，他只缓缓道出一句：“居然是甲申年辛未时......”

　　“有什么意义？”杭谨庭不解。

　　摇了摇头，周翊叹了口气，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轻轻一笑，男人竟脱口而出：“算了......也算是我欠你的。”

　　语毕，将视线投向杭谨庭，周翊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十足的把握：“我能保证他的安全，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