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67、亲人

　　周翊虽不缺钱，但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回到成都后的第二天便收到了马欢打来的巨额补偿——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万。

　　“马欢这小子还算厚道。”坐在沙发上，周翊刚开封杭谨庭买回来的零食，吃了一口，觉得还不错，他朝着对方喊道，“味道不错，来一起吃点？”

　　杭谨庭正在厨房洗碗，听见周翊在客厅唤他，探出半个身子问道：“马欢真把钱给你打过来了？”

　　“对啊。”周翊回答，“还多给了三万。”

　　“看不出来啊。”杭谨庭打笑说，“钱都不是问题，看来这次他们还真是欠了我们一个大人情。”

　　周翊说的慢，语气也悠悠：“那杭组长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利用一下这份人情。“

　　“周老板也是。”

　　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在同一座屋檐下，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周翊起身，将客厅的电视关了去，帮着杭谨庭收拾了一下屋子，一阵抽痛从胸口传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透，说话或者一久，肋间依旧会有抽痛。杭谨庭借这缘由让他继续暂住在他家里，周翊也不拒绝。蛮祀宗的医生给周翊配了些药带回成都，一日三餐之后都有杭谨庭提醒着他吃药，周翊起初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拂了对方的好意。

　　他这一离开就是一个月，也没有和策宇寰打过招呼，先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这一次，周翊却有些担心。

　　如果马杏闻背后的人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与自己休戚相关的策宇寰，必定同样会有危险。

　　“对了。”站在原地缓了片刻，直到疼痛有所缓解，周翊带着零食走去厨房，他停在了杭谨庭的身边。看了对方半湿的手，周翊拿了块蛋糕就往对方的嘴里塞去，他笑着问：“你哪买的？”

　　“小区门口超市。”杭谨庭说，“你要觉得好吃，我下次再去买点。”

　　“没问题。”周翊说，“谢谢杭老板。”

　　周翊笑了一声，又道：“等会我要出去一下，晚上我就不回来吃了。”

　　杭谨庭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哪？”

　　周翊：“去见一见宇寰。”

　　说完，周翊看见杭谨庭愣了愣，他不知道对方在回忆那个意气风发的策副将，只当男人出神的模样是有些失落。

　　一月初的成都过于湿冷，周翊出门的时候还带上了一条围巾，虽然感受不到寒意，但面对杭谨庭的好意，他也不忍心拒绝。傍晚的时候，周翊和策宇寰约在玉林路的一家小酒馆里碰面，工作日的人流量不大，才刚到饭点，就有驻唱歌手抱着吉他上台。

　　周翊和策宇寰坐在酒馆的角落，昏暗的灯光让周围的环境都变得朦胧。酒馆内弥漫着一股清香，食物的味道参杂着酒气，策宇寰不用进食，也破天荒地点了一杯清酒。

　　“将军，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策宇寰轻声问道。

　　周翊开门见山：“遇到了九婴，我又试了一次。”

　　策宇寰沉默了片刻，他的一颗心随着事实沉下，
　　瞧见周翊现在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用问便就知道了答案。

　　“连这种上古凶兽都没有用吗？”策宇寰问，“我们已经试过太多方法了，如果连九婴都没有用，那就……”

　　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周翊点头，但神情却不如从前那样失落，他说：“但是我不准备再试了。”

　　策宇寰一愣，他抬头，眼中满是不解：“你不想……”

　　“我想啊。”周翊垂下眼睛，“但是杭谨庭他说，他会帮我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我想信他一次。”

　　策宇寰没有回答，他久久注视着周翊，惊讶到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在他的印象里，周翊绝对不是一个这么容易相信他人的人，策宇寰觉得不可置信，很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想起自己的面前还有一杯酒，策宇寰举起抿上一口，酒精刺激大脑，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杭谨庭。”策宇寰默念着对方的名字，他抬起头看着周翊，“他都知道了？你们在青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蛮祀宗的事情长话短说，周翊放慢了语速，不知不觉将故事的着重点放在了他受伤之后。酒馆内的歌手忽然唱起了民谣，旋律起伏不大，悠扬且富有节律。周翊的声音被乐声盖过，但策宇寰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太不正常了。

　　“将军，你觉得杭谨庭这个人真的可信吗？”忽然，策宇寰问道。

　　“为什么这样问？”周翊不解，“你应该也跟他接触过不少。”

　　策宇寰颔首，却没有立即表明态度。从本质上来说，他和周翊是同一种人，看着对方如今的模样，策宇寰有些不解。

　　“我的确接触过他不少。”策宇寰说，“但特赦办的人我们同样也见识到了不少。”

　　策宇寰说的“我们”而并非“我”字，周翊一怔，才知道对方因为什么困扰。

　　策宇寰说：“我不排斥和特赦办的人交往，可万事都得长个心眼。八十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遍了，不管杭谨庭是好人还是坏人，和我都没有关系，但是碍于他特赦办的身份，我做不到完全信任他。”

　　对方的语气严肃，让周翊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策宇寰向来都支持和理解他的决定，如今竟会表达出自己不同的意见，也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宇寰。”周翊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你也有权利知道。知道你之后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酒吧内的灯光交替闪烁，以暗色调为主，闪过周翊侧脸的时候打亮了对方的表情，策宇寰注视着对方，能看出男人的心情不错。

　　“什么事？”

　　“我找到津门的小徒弟了。”

　　策宇寰愣在了原地，耳边的音乐似乎都没了声音，脑中久久回响着周翊那句话，握着杯子的手用力收紧。

　　“不会是……”

　　“是他。”周翊颔首，“原来阿留的小徒孙一直在我们身边。”

　　策宇寰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周翊便接着追问：“你还记得阿留当年被乌兰雪带走后，在东城山打出的六十四卦吗？”

　　“记得。”策宇寰回忆了片刻后点头，“师父知道这件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凭阿留当时的实力，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后来我们有怀疑过他被夺舍，结果发现他的体内并没有多出来的魂体。”

　　“并不是没有。”周翊反驳，“而是在我们发现之前，魂体就已经离开了。那六十四卦的确不是出自阿留之手，但却是津门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

　　“杭谨庭就在他的体内。”周翊严肃道，“当时蛮祀宗的桑网将我们引魂出体，把我们带了回去，他从一开始便寄居在阿留体内，直到乌兰雪死亡的那天才离开。”

　　策宇寰：“那阿留当时便都知道了吗？”

　　知道杭谨庭的存在。

　　知道他和周翊的未来。

　　周翊摇头：“杭谨庭没和阿留说的太多。他当时也只是猜测，而且有些东西不能说破，所以关于未来的事，阿留什么也不知道。”

　　像是松了一口气，策宇寰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些许。两人还想谈论些什么，忽然对话被台前的职场歌手打断。环视店里，只有角落里坐着他们两个，歌手停止了演奏，拿着话筒看向了周翊和策宇寰。

　　周翊和歌手对视，环视一圈，发现整间店里也没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今天周一来的人不多，算是和你们有缘。”歌手看着两人，说道，“给你们点首歌。”

　　周翊想了想，说：“成都吧。”

　　歌手一愣，随即悠扬的旋律开始回荡在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这首歌前些年很火，周翊虽然不常听歌，但多多少少都有些耳闻。在世界上辗转了那么多地方，如今的他选择定居在成都，也是因为他对这座城市有着不小的好感。

　　周翊和策宇寰想要言归正传，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离开的时候，周翊站在分叉路口，面朝着和策宇寰相反的方向离去。

　　甫一走几步，他又转身，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策宇寰问道：“宇寰，你信他吗？”

　　策宇寰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

　　“在桑网的魂境里，我们过了整整八个月，也许你已经有些忘了，但对我来说，这又变成了刚刚发生的旧事。”周翊缓缓说道，“我想相信他，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己，还有阿留。”

　　信号灯由红转绿，两人谁都没有动。

　　“阿留是你的弟弟，你应该了解他。”周翊说，“他是知道杭谨庭存在的，但选择了相信他。”

　　“他真的是他的曾徒孙？”

　　“他的师父叫杜兰，应该是阿留座下第四十五代弟子，传到杭谨庭这是第四十六。”周翊回答，“你可以去外面打听一下津门，就能知道了。”

　　策宇寰看着周翊离开的背影，心中参杂着苦涩与迷惘。他站在人流中有些不知所措，耳边久久回荡着周翊最后的那句：“宇寰，其实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