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12、天卦

　　夏初秋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任凭三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将男孩从那未知的梦魇中带出。行为变得刻板，眼神里尽是空洞，夏初秋始终将自己蜷缩在屋内一角，他和自己说着话。

　　“周老板。”站在一旁，杭谨庭瞥眼问道，“你的其他事情，不会就是他吧？”

　　周翊没有回答，杭谨庭却早已默认：“现在我们的任务相同，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他是夏初秋。”周翊沉默了半晌，选择性地开了口，“但也不完全是，只是一小部分魂魄而已，有可能会缺少部分记忆吧。”

　　摇了摇头，杭谨庭反驳说：“今天早上我还遇到了他，不像是失魂的模样。他和彭昊差点误入这里，但所幸是误入，我把他们带了出来。而且据我知道的消息，三周前进入灵域的人的确是他
　　夏初秋。”

　　“这件事出去之后我再向你解释。”顿了顿，周翊又指着夏初秋，目光直视杭谨庭道：“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你帮我们出去，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你为什么无法对抗狴犴？”

　　“你也说了狴犴急公好义。”周翊忽然笑出了声，这笑声气弱悬浮，轻飘飘似是不在意般，“他既是牢狱之神，守护一方百姓，若是遇上从牢狱中逃出来的人，他又怎会放过？杭老师，说你问的太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彭昊虽不懂道法，但周翊话的深层含义却不难理解。打心里将眼前的男人认成了越狱犯，男孩不由得向后退去，他闪身在杭谨庭的身后，用一双眼在黑暗中打量着周翊不放。

　　“你是杀人犯吗？”彭昊轻声问道。

　　周翊见状，玩心大起，他眯起一双眼，在男孩身上来回打量。故意嗤笑一声，他顺着彭昊的话接了下去：“我无恶不作。”

　　“那，那你来找我不会是......”

　　“你我本就不认识。”周翊打断，又顿了顿，“你说我为什么来找你呢？接夏初秋的任务是其次，或者说是幌子，我的真正目的应该不难猜吧？”

　　彭昊紧紧攥住杭谨庭的衣角，觉得比鬼怪更可怕的果然是人心。他甫一开口，还未出声，接下来的话又被他的老师打断。

　　杭谨庭将彭昊紧攥着他的手扯开，扭头时似乎带上了一丝嫌弃，无奈道：“你这家伙.......人家周老板救你的事情忘了？这都能被骗。”

　　“我没骗他。”周翊说。

　　“十恶不赦之人我能看得出。”杭谨庭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这里会发黑，身上阴气重，一般身上会被降有诅咒。周老板太会说笑了，我看你身上还有龙气围绕，怎么会无恶不作呢？”

　　一边说着，杭谨庭站在距离周翊一尺距离远的位置，他指了指手腕上的表：“好了，周老板，不开玩笑了，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既然你无法接近狴犴，那我有一计。”

　　周翊严肃下来，点头道：“你说。”

　　“不知道‘乾卦为天’，周老板是否听过？”

　　周翊皱眉，思忖半晌后回答：“天卦我略知一二。乾卦也为天卦，如天运行，行健振刚。此卦极为少见，拥有的人可以算是大福。”

　　“没错。”杭谨庭扬起嘴角，似乎很有把握，“一般拥有天卦的人，都有功德傍身，神兽不敢伤害。周老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卦象是什么？”

　　“山卦。”周翊回答，“我小时候师傅曾经给我算过一卦，是艮为山卦。”说完停顿，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继而又问道：“你能篡改卦象？”

　　“不能。”杭谨庭直接了断地否定，“卦象一旦被修改，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命格与气运。但是我可以帮助你造一卦，不过是暂时的。”

　　周翊眼里亮起了光后又熄灭，眼神中同时带着惊讶与失望。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没想到杭老师居然会造卦之术。”

　　“造卦如同造符。”杭谨庭谦虚道，“比起周老板先前几道符咒，我还差得很远。我一身的本领不过是从我师傅那里继承而来的，资历尚浅，难免学艺不精。周老板见笑了。”

　　这一次，周翊没有回答。他翻下一旁的一张椅子，稳稳坐于其上，身上的伤口因为布料与皮肤的摩擦传来阵阵痛感，男人没有哼叫半声，只是背朝着杭谨庭默默静坐，闭上眼感受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走。

　　彭昊深知自己帮不上忙，便默默地退去了一旁。他将始终蹲坐在地上的夏初秋拉起，两人站在礼堂的角落里，彭昊一句一句地安抚着。只是夏初秋没了神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时而又冒出一句“我不是”，着实让彭昊感到头疼。

　　彼时，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是静谧的。墙上的时钟早就停止了走动，时间自始至终停留在九点零九。房间里应该是没有电路的，灯像是个摆设，任凭人不断上下按动开关，也不见有丝毫光亮溢出灯管。

　　门外的走廊间歇性地传出狴犴的吼叫，黑夜也有着它特有的诡秘。

　　杭谨庭与周翊似有默契般，一坐一站，一前一后。为了确保周围环境的安全，周翊在礼堂四周贴上了他自创的道符，有充沛的灵力游走在屋内的四角，仿佛能屏蔽外切的一切干扰，他给这取名为锁灵阵。

　　“造卦意在欺骗。”开始之前，杭谨庭立于对方身后沉气，他认真道，“不仅是欺骗狴犴，还有你的身体。过程会有一点痛苦，周老板务必忍一下。”

　　“没问题。”顿了顿，周翊又问，“能维持多久？”

　　“不长。”杭谨庭坦白，“十分钟左右，时间得抓紧。”

　　周翊点了头，只听对方朝他说：“借你匕首一用。”

　　话音刚落，杭谨庭便一把接住对方向后抛掷出的武器。匕首似是有灵性，坠落的时候始终刀尖向上，杭谨庭握住的时候没有被伤到半分，他道了声谢，在同一时间施起术来。

　　灵力自他的周身开始流转，以刀身为媒介逐步传至周翊的体内。它以肉眼可见般的荧光状态存留在这片空间中，屋里没有灯光，却并不昏暗。

　　下一秒，匕首自杭谨庭的手中兀自脱离，它缓慢悬浮于半空中，在男人的操控之下逐渐活动起来。空气成了杭谨庭的符纸，匕首便化作笔，老师不断控制着它书写的方向，刀尖所至的地方，空气中均留有一丝浅金的痕迹。

　　“九二，见龙在田，见利大人。”匕首猛然向前划出，同时响起的是周翊的一声闷哼，他的表情在杭谨庭叨念符咒的时候变得狰狞，似乎花了最大限度去忍耐，男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血迹顺着顺着嘴角划下，很快沾染了衣襟。

　　匕首划动的速度随着杭谨庭灵力的操纵愈演愈烈，腾出一只手，杭谨庭猛然一张拍向周翊的脊背，抽回时有魂体被带出，彭昊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当事人却一个比一个镇定。

　　周翊似乎放心极了杭谨庭，将自己此刻最为薄弱的魂体暴露在对方的眼前，他始终闭眼端坐着。悬浮在空中的金色浅纹逐渐与周翊的魂体融合，四周的温度正逐渐升高，后在一阵刺眼的光芒之后，空间内再次恢复成昏暗的一片。

　　原本贴于墙角的四张道符倏然滑落，灵场消失，外界与礼堂之间的灵力薄膜被捅破，又是一声嘶吼于门外传来，屋外的狴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力波动所惊动。

　　“成，成功了吗？”彭昊在一旁问道，“我好像看到那个像灵魂一样的东西从周老板身上出来又进去了。”

　　周翊的脸色苍白，但在听闻彭昊一番话后竟回头问道：“你能看到？你还看得到什么？”

　　“有很淡的光，像泉水一样到处在房间里流动。”彭昊如实回答。

　　周翊一愣，说：“你倒是很有潜力。寻常人看不见这些东西。”

　　周翊转头与杭谨庭对视，瞧见对方朝他伸出一只手后，便顺其自然地借了对方的力起身。双脚直立时忽然一阵头晕，周翊一时之间没站稳，倒是杭谨庭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他。

　　“还行吗？”杭谨庭问。

　　周翊点头，回答：“没事，还挺适应。”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顺着对方的话，杭谨庭继续道，“之前我替人造卦，通常别人都很难适应，我没想到你连大气都没怎么喘，像是天生就是天卦之人。”

　　“没什么稀奇的。”周翊平静道，“有彭昊这种没有修行过就能开灵眼的人，就有我这种适应其他卦象的人。”

　　站在原地运转自身的灵力，周翊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意外地发现先前被狴犴所伤时造成的灵力空洞，在一瞬间被填补回来。内心惊讶，但周翊始终没有表现在脸上，他结果杭谨庭递来的匕首，牢牢握住它的那一刻，刀柄上的盘缠着的银龙竟猛然发出一声咆哮。

　　这咆哮声丝毫不逊于先前狴犴的嘶吼，声波穿透门板向着走廊深处传去，游荡了好一会，最终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银龙与狴犴的吼叫声冲击在一起，惹起了一阵不小的灵力波动，一瞬间，礼堂厚实的木门在不断前后撞击中倒下，而在门前竟有另一个男孩驻足微笑着。

　　男孩与彭昊差不多年龄，身高却与夏初秋所差无几。他的嘴角有一颗痣，颧骨微微凸起，眼角在笑起来的时候出现细纹，看上去年轻，却也显老态。

　　也不知道男孩究竟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他自始至终扬着诡异的微笑，在一众人皆备的目光之中才后退一步。

　　他的视线在屋内几人的身上来回打量，最终锁定在了夏初秋的身上。他开口时的声音显得沧桑，有些低沉，也带了几分沙哑，轻轻笑了一声，男孩竟自我介绍道：“我是夏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