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系列集》冉*

13、Lagareru——流逝（下）

　　曲楝走了两步，面前拦过来两个人。由于一左一右恰好挡住了去路，曲楝不得不停住脚步。
　　这两个和刚才的又不是同一类型了，一个笑容满面双手插兜，一个一脸饶有兴致。倒似乎两个都是熟客。
　　说拦住，也并不是堵在正前方，中间还是留了一条勉强可以过人的通道出来，但是如果一定要从他们之间走过去，就无可避免地要碰到他们中的其中一个。这正是聪明人说“请留步”的方法，就等着看被拦的人是否识相了。
　　打量他们两眼，曲楝识相地站住，略微挑出个询问的目光，站定了等着他们先开口。知道是陆潇雅有意的，这会子他反倒不急了。
　　目光随意落在那个笑眯眯的男人脸上，笑眯眯的男人果然起了话头：“看起来很眼生，也是圈里的？”那嬉皮笑脸的人立刻接上：“他叫朝垧，我是上濉。要不要带你熟悉下环境？”
　　明显是化名。曲楝微微一笑，没打算得罪他们，只是向陆潇雅的方向指指：“谢谢，我找他。”
　　两人满脸一看就是装出来的恍然大悟，对视一眼，笑眯眯的男人就笑开：“嘛，眼光不错，不过那家伙可不是容易泡到的。我一眼看去就觉得和你很投缘，能不能赏个脸先请你喝一杯？”
　　嬉皮笑脸的人立刻搭腔：“是啊，反正不急着走就先聊聊嘛，也许很合得来呢？”
　　曲楝暗中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那本来笑眯眯的男人突然话锋一转，话里就藏了软刀子：“哦，难道是我们没这个荣幸和你喝一杯？那我们还是别多事了，上濉，你说是不是。”
　　那个自称“上濉”的男人似乎深感赞同地点着头，愁眉苦脸：“是啊是啊，一杯酒而已，也不会耽误多久啊……”
　　这种明显就是一唱一和的架势，处理得不好很可能就变成闹事了。
　　曲楝冷眼看了他们各一眼，突然和煦地一笑：“这样不好。”
　　上濉装腔作势地放大嗓门，引得周围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一边推推攮攮着那原本笑眯眯的男人佯作要走：“都说了不好，走吧走吧，现在你看，多没有面子——”
　　曲楝淡淡踏出一步伸出一只手截住他：“这就错了。”
　　“怎么错了？”那两人本来就没打算要走，看他一伸手，乐得立刻停下来等他的说法。
　　曲楝侧过头唇角勾了勾，看似笑得很无害，不知怎么上濉觉得那闪动着光的眼神有点危险：“两位一起邀请我，只答应一位未免太失礼。所以，不如换我邀请你们两位？”
　　“嗯？”
　　“想请你们喝一杯，聊个天。”曲楝从容地就近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然后才优雅地抬眼慢慢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是微笑了：“难道说，这回竟然换我没有那个荣幸？”
　　竟然被曲楝用他们说的话原样回敬过去，这一下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不妙，但是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于是“哈”地笑了声，在曲楝对面拉了张凳子施施然坐下来。
　　那MB远远地看着，“啧”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早知道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那可是顶级的红酒啊。”
　　陆潇雅饶有兴味地看着曲楝坐了下去，自己也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酒，半点不着急。
　　只要打量一下位置，三人之间的关系就很容易看得出来。落座的相对位置就代表心理上认可的亲疏关系，那是一张圆玻璃桌，曲楝在一面坐下，朝垧和上濉却坐在了相较而言是对面的地方，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敌对和疏远的关系。再看鞋子的朝向和手的摆放姿势，然后曲楝越发轻松地笑了。果然——不是单纯搭讪的。
　　陆潇雅看和他们坐下来的方位，漫不经心地掩口轻轻咳了两声，连这个都不懂得要注意，高下不用看结果都是明摆着的事情，真是……无趣啊……
　　他撇撇嘴，曲楝却突然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笑得有点深意。于是他端着酒，懒懒地缩起脚，窝进凳子里去当做全然没看见。曲楝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似乎就只是那么随随便便地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让陆潇雅觉得格外不是滋味，索性也当做四大皆空什么都不知道。
　　开始的三分钟，陆潇雅承认他确实有点无聊也有点不高兴。
　　曲楝竟然没有赶紧甩掉那些人过来勾搭他，还和那两个人似乎当真聊得很上路。由于隔了点距离陆潇雅不能句句听得真切，只能由间断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判断，谈话的主动权大半掌握在曲楝手上。
　　无聊地玩着手里的酒杯，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和四周的MB随口说着最近的婚姻法修改法令，耳内还是不时传来谈话的声音。虽然不想理曲楝，陆潇雅也还是不由得微微觉得纳闷。上濉和朝垧都是很能插科打诨的人，逮到一个话题就能说上半天的人，没道理三分钟就词穷到竟然不得不靠曲楝来继续话题。
　　再认真一听，说的竟然是最近一期医学杂志上的新研究成果，里面还夹杂着英文词汇。
　　被酒呛了一下，陆潇雅差点没笑出声来。
　　曲楝竟然和那些人说医学研究成果？别说上濉的专业是土木工程，和医学是八竿子打不着，朝垧干脆就是高中没毕业，曲楝说这么高深的专业术语，他们就是挖空心思也只能干瞪眼啊。
　　“陆潇雅……陆潇雅。”肩上被人捺了两把，有个MB有点稀奇地喊了他两句，“正说老许给人半夜里踹到了后山河里，你走的什么神？想什么那么好笑，说来分享一下啊。”还有几个MB就轰的一声带点挪揄地呱唧起来。
　　陆潇雅望着三个人的方向，眼神亮亮的：“嗯……我在想上濉今天晚上准备郁闷多久。”
　　“哈？”其他几人相互看看，都觉得摸不着头脑。
　　陆潇雅也没再解释，眉眼弯弯地听曲楝和他们用严肃的口气，继续着名为探讨实为教育的谈话。
　　上濉几次想插话，都被堵了回来，坐得已经有点难受了。朝垧就更加，曲楝说的那些名词他一个都听不懂，偏偏曲楝还一副“这些都是常识，我们来谈一谈不是很有趣吗”的理所当然的表情，听着曲楝还似乎很照顾他们一般不时换着话题，感觉就和受圞刑没什么两样。
　　问题是老大，你那些个话题的难度对我来说是完全一样的，只是一个有听没有懂和另一个有听没有懂的区别……
　　“……可惜这些方法还未获得成功。其中，联合应用大剂量维生素D 和血管内皮生长因子配体抑粹制剂贝伐单抗均得到的是明显阴性的结果。当然了，目前还在进行将多西他赛与不同的生物靶向调节剂联合使用的各种努力，看能不能找到使患者受益的长期治疗方案。”
　　“你等等……”
　　“啊，你是说角度不够全面对吗？这点也考虑到了，由于包含了传统药物标准治疗组（米托蒽醌），你可能会认为这样的一个试验也许只代粹表紫杉烷的应用仅是针对了多西他赛治疗失败的患者。是的，当时试验呈现出的超乎预期的结果也意味着传统的化疗试验并未受到关注……研究者也许低估了cabazitaxel的潜在疗效吧。”
　　“不是，我是说……！”
　　“在多西他赛抵抗性肿瘤中，紫杉烷的设计是通粹过避免癌细胞中P糖蛋白介导的……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曲楝终于介绍完了Cabazitaxel与延长前列腺癌存活期的关系研究在国内外的近况和发展前景，勉强结束了一个阶段的谈话。看着他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上濉见缝插针地勉强笑了笑：“对了……你说你来店子里找个人？”
　　曲楝点点头微笑得很优雅：“对，找个人。”
　　朝垧笑得更勉强，眼珠子转来转去：“那个，你找的人是不是在那边？”
　　曲楝笑得更和气：“没关系，我两位稍稍一说话就觉得十分投缘，你们不也这么觉得吗？我的事情不急，刚才的话题可能太枯燥了，那我们不如再来谈点别的有趣的事情吧。”
　　朝垧的眼珠子看起来快要掉下来了，心里几乎要吐粹血，早知道就少说几句，不，是根本就不该招惹他。现在曲楝句句都戳着他们的软肋，那真是一戳一个准啊……
　　“硝酸甘油和阿司匹林的用途你知道吗？……不知道，那朝垧呢？其实这个用途很少有人发现，除了当做治疗心脏病，硝酸甘油也可以当做某些用途的润滑剂用……对，就是很常见的那种药，这个你们都懂的。”
　　朝垧和上濉点点头，也松了口气，终于不是那么复杂的东西了。曲楝如果是要说这个，他们倒是的确是多少能懂一点。
　　但是再听下去，陆潇雅突然敏感地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曲楝明显是把硝酸甘油和凡士林弄错了。硝酸甘油一般临床用于急救，有降低血压的作用，如果有人真的按照曲楝的说法，把它当做“某些用途”的润滑剂来用，黏膜又可以吸收一部分的硝酸甘油……那八成是要因为过低的血压，闹出人命来。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却还是笑吟吟的开了口：“曲同学。”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曲楝也不知道怎么就听见了，微笑着转过头：“嗯？”
　　陆潇雅倦倦地窝在凳子里笑：“如果你是个罪犯，一定是个很称职的罪犯……”他慢吞吞地挪开脚，走下来，“硝酸甘油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和凡士林当做同一种的好……”
　　“是吗？那么还请指教了。”曲楝自然而然接过话，站起来示意，“曲楝。”
　　他居然真的能绷着脸忍住没有笑场。陆潇雅笑吟吟地：“……陆潇雅。”
　　“阿雅的专业是医学，你们一定能找到共同话题。”朝垧大大松口气，几乎要觉得冒了一脑门的汗，连忙把陆潇雅推出去，“你和他慢慢聊，这是M大的尖子生。”有救场的来了，他真的是避之不及。
　　上濉的脸上数条黑线，也快快地远离风暴圈。曲楝明明白白就是在整他们，而且貌似还整得不够过瘾，这该是怎么样的恶趣味啊……
　　陆潇雅说了那句话抱着肩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后着，曲楝噙着浅笑和他对着互看了三秒，突然一鸣惊人又文质彬彬地冒出一句话来：“所以，找个地方继续研究刚才的话题怎么样？”
　　这句话真是让人不想歪都难，但是要说正经，又没有比这句更正经的了。陆潇雅小小噎了一口，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于是曲楝就大大方方地直接上前抱起陆潇雅，在众目睽睽中走出了Lagareru的大门。
　　等到出门的时候，陆潇雅即使竭力忍着，也已经几乎要笑到脚软了。
　　他从来不知道惜字如金的曲楝，原来也可以对着另一个大男人唠唠叨叨循循善诱，还能一肚子腹黑地这样演戏，真是难得见到的景象，让他想不捶桌大笑都难。
　　坐上的士后关上车门，看了一眼笑得胃疼的陆潇雅，曲楝维持着温和微笑的表情三十秒，眼里终于也有了点要笑出来的意思：“嗯，这种地方其实也很有趣。”
　　陆潇雅眉眼弯弯地笑，那算计着什么的眼神有些像狐狸：“那你以后还会常来？”
　　“如果你觉得没关系的话。”
　　陆潇雅眯起眼看了他一会，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怨怨地宣布：“我不准！因为我刚才醋了——”
　　某个得逞的人终于在那句话之后，愉快地爆出了笑声。
　　难得能看见自家小只的花毛狐狸这幅张牙舞爪的样子，应该足以把今天被算计的郁闷，全部弥补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