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靠墙》雄乱

40、紫殷

　　昏黄的灯盏在小案上照出暖兮兮的光，将她身影笼得更加神圣光洁。

　　楚鸢纤衣素带，轮廓被烛光露出淡淡一圈光晕。她长发飘飘，面色凛然，就像审判众生的神女。

　　他不说话，她也不恼，仍是冷静发问：“我哥哥若是欠你，自该受责。可他清清白白、风光霁月，你为何百般刁难，偏要赶尽杀绝以死相逼？”

　　易峥当然不会告诉她前世恩怨，只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是我赶尽杀绝，是他自投罗网。”

　　楚鸢红着眼瞪他：“不装了？”

　　他越是沉默，她就越难受，连呼吸都跟着心脏一起抽痛起来。

　　她一哭，易峥也跟着不好受，直把她往怀里抱：“我哪儿是要杀他，只怕他和南部势力勾结，稍加审问罢了。”

　　“少骗我！”

　　楚鸢正要推开他，反倒被抱得更紧。她越是挣扎，他的桎梏就越深。到最后，楚鸢被他的蛮力束缚住，贴紧着他炽热的胸膛，一动都动不得。

　　易峥折腰埋进她的肩窝里，一只大手一下下抚着她单薄的背，好像在给她顺毛。

　　楚鸢渐渐平稳住气结之下不断颤抖的身子，埋在他胸膛小声抽泣着。又过了好一会儿，哽咽声方止住。

　　易峥胸前衣襟湿热了一片，见她缓了过来，摸着她鬓发小声道：“非要闹，当心伤了身子。”

　　他声音里罕见带着乞求。

　　短短分别几日，心上人就同他闹得这么僵。换成谁都得头疼。见她稳住情绪，易峥安定了不少。

　　可心还没放平，楚鸢就把垂在他胸前的头颅抬起。她腰板挺得很直，被泪水洗涤过的杏眸泛着血丝。目光清冷冷静，像审视人心的明镜。

　　易峥怔忪稍息，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没抓住哥哥前我还有点儿利用价值，值得被你养在院里做质。可眼下哥哥的处境你不比我清楚？没必要再来找我演戏了吧。”

　　她讲话不疾不徐，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凉薄的疏离。

　　“哪有演戏。”关心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你又不是我哥，你怎么会真心对我好呢，何必这么假惺惺的，累不累。”

　　楚鸢本以为自己哭干了眼泪，可说到这一层，酸涩直通鼻腔，杏眸里又续上了氤氲水气。

　　他抿了抿薄唇，清楚意识到再怎么哄劝，都劝不住伤心欲绝的少女。在事实面前，一切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助。

　　解释卡在喉管，因为少女不住的摇头而无处倾诉。

　　他错了，错在并非坑害方屿，而是低估了方屿在她心里至高的地位。

　　几月的相识相依都比不过她与方屿儿时相识的竹马情谊，一想到这儿，易峥气得咬牙。

　　“方屿就那么值得你留恋？”他一回来，竟连自己的情郎都可以不管不顾。

　　“你也配提我哥哥？”她仰着下巴，眼里是冷冰冰的蔑视。

　　易峥被她的寒眸刺伤，火气也跟着往上蹿。可她还没完没了，居然又护起短来。

　　“他在哪里，放了他！”

　　他不说话，她又喊：“快带我去！”

　　说完，她就拽他胳膊往外走。平整精致的缎面被她揪出皱痕，那双小手何时有过这般蛮力。

　　楚鸢正要扯他往外走，他一只手扳过她的腕子，一用力，楚鸢吃痛地叫了一声。

　　易峥气结：“你哪儿都别想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尖锐吼完，愤怒到没意识破音。

　　他攥得更紧，沉着脸，眼里蓄着火。这次他没有心软，手再用力，楚鸢眼里的泪珠夺眶而出。

　　她哭也好，闹也好，他都无所谓。但要是想离开，弃他而去，门儿都没有！

　　从带她下山起，他就做好了最坏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楚鸢挣脱不了，作势去咬他。银牙在手背上留下青红的咬迹，彻底将易峥激怒。

　　他凤眸一凛，抬臂一拎，把她提溜到床上。

　　“你干什么？！”他覆身压下的时候，楚鸢脸都吓白了。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他抬手一把扯下纱幔，薄唇就印了上去。

　　手掌扳着她的下颌，楚鸢无处可躲，只能任他攫取。

　　父亲的经验一点错的没有，女人不听话时就该拉上床好好教育一下！

　　亲热间，楚鸢哭着张口撕咬他。

　　激吻过后，易峥稍稍抬起上身，以手背拂去嘴唇上的血珠。

　　楚鸢脸颊上尚存两行清泪，眼神尖锐，像发威的小豹子。

　　“易知难，你敢碰我一下试试。我杀不了你，还杀不了自己么。”

　　她绷着脸，牙齿就去咬舌头。

　　易峥急忙止住她，眼角一热，心疼道：“你在为谁守节？”

　　“反正不是你。”楚鸢瞪他，话里带刺。

　　易峥反唇相讥：“好啊，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楚鸢被易峥软禁在凌风院，饭食照旧招待，起居由两位丫鬟照料，与平时无异。

　　易峥几日几夜没有回来，楚鸢忧心方屿下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眼睛哭成了水蜜桃，任由雅欣冰敷都无济于事。

　　见她整日素面朝天，雅欣柳柳两人干着急，回回被易峥叫去问话都要挨训。

　　好一点的是，楚鸢倒算安静，再没宣泄过情绪，只是默不作声倒在榻上，一躺能躺上一整日。

　　她本来想设法通知林樱，但听雅欣说王妃娘娘被宣王禁足，于是只好耐心等候时机。

　　又过了几天，院外的侍卫撤走了大半。

　　楚鸢这日简单饮食，靠在引枕上望窗外，问：“今日守院的是谁。”

　　“唤作紫殷的。”

　　机会来了。

　　“你叫他进来。”

　　紫殷被领进屋，楚鸢屏退雅欣和柳柳。

　　紫殷不知所措地挠挠头，规矩下跪：“拜见楚姑娘。”

　　“伤可好全了？”她柔声问候。

　　“托姑娘的福，已经无碍了。”紫殷偷瞄她一眼，眼神相撞时迅速撇下眼皮。

　　楚鸢笑了，“你跪我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他愣了一会，说：“姑娘救过我的命，当然是我恩人，我拜恩人，有什么错啊。”

　　瞧他还是这副憨样儿，楚鸢放心多了。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

　　“主上怕人多憋闷，惹你不爽，就只留了我一个。”

　　楚鸢心里冷笑，嘴上干巴巴道谢：“难为他了。”

　　易峥多日不归，还能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哥哥被关在哪里受困。每耽误一天，她就多一份提心吊胆。

　　“紫殷，你知不知道我和淮安侯为什么吵架。”

　　“好像……和方主簿有关。”

　　“那你可知主簿在哪儿。”

　　紫殷赶紧摇头：“我不能说。”

　　那就是知道。

　　楚鸢叹了口气，“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对我这个恩人跪都能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又不是要劫狱，打听一下而已。”
　　“主上重视这事，不可为外人道也。还请姑娘别难为我。”

　　楚鸢又道：“你刚刚还说我是你恩人呢，结果现在又说是外人，脸变得也太快了吧。枉费我用那么多上好药材医你。”

　　她曾经打探过紫殷的身世，将死之际被易峥救下，之后为他马首是瞻。他是个忠义之士，极重情谊，不可能不被她的言语所激。

　　果然，跪在地上的紫殷脸上浮现为难的神色，而后想急着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鸢软磨硬泡，“你告诉我又怎么样，我能说给谁听？我连这院门都踏不出去，还指望话能传到谁耳朵里。再有，只要不传到易峥耳里，那就不会有事。就算他知道了，也只是怪我，我怎么会把你抖落出来。”

　　“可是——”

　　楚鸢打断他：“既然认我这个恩人，只告诉恩人这点小事，又有何妨？”

　　紫殷本就嘴笨，被她一通乱怼，早就忘了易峥下的死命令。

　　他刚把方屿的下落说出来，楚鸢立刻提议带她去见一面。他刚要拒绝，却听楚鸢讲：“我就是去见一面，你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满足我吧，亏我还救了你。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管你。”

　　没办法，除了挟恩图报，她再也想不到别的主意。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紫殷果然为难起来，告诉她易峥下了铁律，不能带旁人进地牢。

　　楚鸢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寻一个易峥不在的地方，悄悄去就行，我只够哥哥送些茶水，不做其他。且我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能劫狱不成？”

　　她并非伶牙俐齿之人，可是和紫殷这种嘴笨的憨包比，还是略胜一筹的。

　　她又磨了他几句，紫殷受不住恩人的乞求，只好答应。

　　正好今日易峥午后要进宫一趟，那时绕小道去地牢，应该没问题。

　　紫殷听话照做，就带她去了地牢后门。

　　他歪歪绕绕躲过下人扈从，领楚鸢来了后花园一处小亭下，按动机括开关，顺着石阶往下走。

　　昏暗的地牢里腌臜着浊气，楚鸢捂住口鼻，在墙面火把照应下，来到关押方屿的最里间牢房。

　　“哥哥！”

　　方屿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垂头昏睡。白衣已被血水染红，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地。

　　紫殷刚把锁撬开，楚鸢就冲进去要解绑。

　　混沌中，方屿缓缓抬起眼皮，过了一会儿，视野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