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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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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332年，人类摆脱死亡，拥抱永生已逾三百年。
太阳照常升起，城市上空光芒万丈。而在城市最下层，在动物种活跃的区域，阳光从来不能到达。
这里永远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刺眼的霓虹灯牌权当照明，一辆辆飞车在高速通道里急速穿行，在暗无天日的地面层形成纵横交错的光带，如同这座城市的脉搏，汩汩流淌。
其中一条血管的末梢通向了一个漆黑的区域，那里是地面层的西二区，是整座城市最有名的贫民窟。那里蜗居着数不清的穷人，他们中大多数人的积蓄甚至无法满足基本温饱；但那里又有数不清的菱钱在暗中转手，梦城最臭名昭著的芯片毒品——“幸运”的原产地似乎就是这里。
随着光栅升起，江离从208号云际巴士上跳下来，背着一个空瘪的书包，他回头看了看巴士离开的方向。巴士正在高速通道里急速升高，通向上方光明的所在。
“回来了？”江齐倚在路灯边抽烟，看见儿子下车就掐熄了烟头。他伸手拉了一下江离的书包，想帮他背一段。
“这么轻，你东西呢？读大学四年才这么点东西？”
“嗯，日用品之类的全卖了，其他的我也不想要了。”
“行...”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地面一层的三环人行通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你这个专业现在是没法考公务员了，要不你也像我当年一样去考个教师编？”
江离没搭话，只是埋头走，头顶红色的灯牌映在他棕色的头发上有点不伦不类。
“爸以前也不喜欢当老师，但是没办法，现在门槛最低的职业就是老师，又不用你教，有ai授课呢，你只需要守着小孩儿别打架就行，多清闲....除了这个你还能做什么？”
“哟这不是小江吗？”地面二层的人行通道上探出一个脑袋，“哎呀，你考上星华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儿呢，一转眼长这么大啦？”
“别说了，现在他那个专业代码都取消啦，正经工作都找不到了，还不如咱儿子在龙腾速递呢，一个月能赚这个数...”
上方的两人渐行渐远，他们的声音渐渐模糊，融进夜色。
“咳，你刘叔叔和张叔叔，他们上个月复婚了，老刘那个儿子当年连高中都没考上，现在送外卖呢，各人有各人的路子，你别往心里去。”江齐扶了扶儿子的肩。
“嗯，我知道，立哥现在过的是蛮不错的。”江离把手插进裤兜，轻轻攥了攥，转过头笑着问，“爸，我是不是让你挺丢脸呀？当年高考的时候还是区状元，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了...”
“对不起啊爸。”江离小声道歉，把头扭开。
父子俩沉默地站在原地，谁也不知道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对方的话。
他们很穷，而在这个城市，穷是原罪。
梦城是一个纵向分布的城市，按个人资产大致分为三层，分别是云上的信仰层，云下的机械层和地上的动物层。
最有钱的人居住在信仰层，他们大多不会抛头露面，只有几位财阀代表和政治人物为人熟知。他们象征绝对的财富实力，垄断城市各大领域，并且拥有永生权和生殖权。
信仰层往下是机械层，这里的人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大部分人选择栖居在机器的躯壳里，将自己作为动物种时候的脑神经信息全部接入。他们也有无尽的寿命，但不能哺育自己的后代。
最下层的阴暗世界是动物种们生活的地方，这里常年没有光照，人口密度极大，短命的人们蜗居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鸽子笼。日日夜夜寄希望于自己或自己的后代能一夜暴富，飞升成为机械种。动物种拥有生殖权，但不能永生，是最接近原始动物形态的人类。
资本主义是这里唯一的信条，除了不停攫取财富外别无出路。
“行了，咱先别想了，去你干爹那儿吃碗拉面，然后回家睡一觉，睡一觉，明天总有办法。”江齐拍了拍江离的头，“咱爷俩都身体健康，没病没灾，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儿吗，开心点，啊。”
在三环人行道的一个岔路拐进去，再走十几分钟就能看到傅家的拉面店，门口陋烂的霓虹招牌上写着傅字，以及下面的一行小字，允许赊账。
“老傅，这都几点了还这么多客人呢，给我和小江来两碗豚骨拉面。”江齐领着江离走进去，撑在灶台边上给自己冲了杯茶，“小傅还没回家？他们不是都今天毕业吗。”
傅永平闻声从厨房走出来“小江也回来啦，哎呀小傅早上到的，下午说出去一趟有点儿事，现在应该快到家了，来来来你们坐，尝尝我刚包好的饺子。”
“哪是你包的，你不是一直坐那儿唠嗑吗，你那个机器人厨师都快搓出火星子了哈哈哈。”旁边客人打趣。
“胡说，这盘就是我亲手包的，我干儿子今天回家，我可不得亲手包饺子给他尝尝。”傅永平拿出一盘饺子交给机器人厨师，揩了揩手，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放在江离面前，然后拿筷子轻轻一撬把瓶盖撬开了，气泡争先恐后往上冒。
“说起来我记得小江之前也是在星华读大学吧，那以后肯定不得了，现在找到工作没有，准备去哪里高就啊？”另一个顾客拌了拌碗里的面，转头问。
“王叔叔好，呃，我还没找到工作呢，之后有好消息一定告诉您。”江离握着玻璃瓶笑着回答。
“怎么会呢，我听说星华的学生一毕业，到处都抢着要，你怎么会没找到工作呀，要我说你肯定是嫌待遇低了，哎呀年轻人不要眼光狭隘，不要不把小钱当钱....”
“好啦你别说了，你那面再不吃要坨啦。”傅永平笑呵呵插进来，坐在他俩中间，给江齐发了根烟，然后两个老烟枪开始吞云吐雾。
“代码的事儿我听说了，小江你是怎么考虑的呢？”趁着机器人把煎饺端上桌的空当，傅永平侧身小声问。
“老傅，这真不是普通人能想明白的事儿，我是想劝孩子以后还是当老师算了，虽然工资少，但我这么多年不也照样活下来了吗。”江齐夹了个饺子送到嘴里，“我儿子随我，脑子好使，命不好。”
傅永平没接话，沉默地抽着烟，江离坐在他旁边，沉默地吃着饺子。
“爸，干爹。”门口传来傅晓诚的声音，他进门时随手拍了拍不亮的灯箱，“我回来了，江离，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快来看看。”
“小傅回来了，哎呀干爹看看，大小伙子了。”江齐放下碗走到傅晓诚面前抱了抱他。
江离听声立刻起身，凑到傅晓诚身边问“真的假的！你给我买啥啦，什么好吃的？”
“我今天下午去机械层政府合众署领考试结果了，合众署就在咱们星华南校区的旁边，我就顺便去南校买了你喜欢的麻薯，喏。”傅晓诚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江离。
“哟，考试结果出来啦，怎么样？”吃拌面的客人把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走到傅晓诚跟前问。
“那我们少东家还用说吗，肯定十拿九稳，哦不，百发百中！”另一位顾客笑呵呵打趣。
“他要能考上，那就不是少东家了，这拉面店我看也没必要开了，傅老板，你以后直接跟着你儿子去机械层享清福咯。”旁边人也跟着说。
傅永平听着很受用，嘴里依然叼着烟，眯着眼睛问傅晓诚“你说啊，考的怎么样？”
傅晓诚环顾四周，最后眼神落在江离身上，然后又迅速移开了。
“嗯，考上了，明天我就去梦机处理中心上班了。”
“梦机处理员啊，这个好，以后肯定挣大钱，哎呀提前恭喜傅老板了！”
“小傅这么出息，以后傅老板肯定是有福的，要不今天这顿饭就别收钱了，你们说呢？”
“是啊，这点钱以后傅老板都看不上。”
“咳。”傅永平清了清嗓子，乐呵呵地说“行，那你们随便吃，都不算钱。”然后勾着江齐的背去门口抽烟了。
“江离，你...”傅晓诚走到江离面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离在裤袋里捏了捏拳，抬头笑着看着傅晓诚“恭喜你呀！以后我可以来机械层找你玩啦！”
傅晓诚低头看了一眼，把江离的手从裤袋里拿了出来，“能帮的我都会帮你，你千万别...”
“嗯，我不会的，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想不开的。”江离笑着拍了拍傅晓诚的背，左手再次缩回裤袋里，“真好，你真的考上了，以后就要待在机械层了，我们还能经常一起玩吗？”
“那当然，我随时都可以来中央电梯接你。”傅晓诚很认真的看着江离说到。
“好呀，一言为定！我尝尝这个麻薯，天呐和我大一的时候吃的一模一样，四年都没变味诶，以后你打算几个月回一次西二区呀，你下次回来也给我带好不好....”
“当然，我每次回来都可以给你带。行，你慢慢吃，我先上楼休息了，明天一大早就得去报道。”傅晓诚拍拍江离的肩准备上楼，突然又转过身看了眼江离。
“嗯嗯拐拜，上班嗲油！”江离嘴里塞了个麻薯，说话嘟嘟囔囔听不清，但还是笑着朝傅晓诚挥了挥手。
傅永平和江齐勾肩搭背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几个顾客从冰柜里拿了几瓶廉价啤酒坐在一起畅饮。
江离嚼着麻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扒拉了两下盘子里的饺子，伸手打开了脑机。
“祖宗你终于上线了我还以为你自闭了呢，哎哎哎我跟你讲，傅晓诚考上了，你知道吗，我朋友和他一起进面试，结果惨败给他。哎你别说，我早就觉得傅晓诚那个老实样就该当公务员...诶，我记得以前苏迪的梦想也是做梦机处理员来着，你怎么不回我，干啥呢？”
刚一开机，王祥的消息就狂轰滥炸地涌进来，江离默默把他的聊天气泡往上划了一下。
接着是一些朋友和同学发来的“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之类的群发消息。
最后是丁磊发的一句没头没尾的对不起。
江离盯着那句对不起发了一会儿呆，想了想还是回了句没关系，又觉得这样太生硬，加了个抱抱的表情，然后关上脑机，走了出去。
“爸，干爹，我吃完了，我先回去休息啦。”江离走到门口拍了拍江齐的肩膀，冲两个大人笑了笑，然后走进了拉面店对面的楼房。
时隔四年，江离再次推开自家房门，当他的脑机接入家庭脑机的瞬间，灯亮了起来，家庭声音系统开始播放爷爷生前预录的语音。
“宝贝，欢迎回家，祝你前程似锦，不虚此生。”
江离怔愣了一下，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拉开爷爷曾经住过的房间门，拉开衣柜，掀开窗帘，趴下去查看床底。
最后江离疲惫地瘫坐在地板上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在家庭脑机里将这段语音下载下来，储存进了自己的云端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