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温柔》忆北

6、第 6 章 番外之张旭风的过往

　　张旭风又做梦了。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
　　因为梦境中的他还是那个满脸懵懂的无知少年。碧空如洗的夏日午后，灼热的太阳肆无忌惮的横扫整座城市。小区门前的花园此时人迹稀少，只有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着。这里有个柳树林，茂盛的枝叶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酷热隔挡在外是个清凉所在，也是张旭风夏天最爱的去处。
　　他依坐在树下双腿并拢曲起上面摊开本书。不过许久也不见翻动一页，他微扬下颚视线偶尔落在羊肠小路的尽头，然后又瞄向距离间隔不到一米仰躺着的男孩身上，男孩打开双臂两手交叉放到脑后，脸被本书盖住好久不见动静想必是睡熟了，右腿随意搭在左腿上，修长的身体在绿地尽情舒展，看到张旭风眼里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微醺的微风吹来树叶沙沙轻响，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落在张旭风的脸上很舒服，他闭上眼睛享受阳光的抚摸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睁开眼，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幅画面带来的满满的涨得心酸的幸福感觉。眼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流入鬓角在枕巾上留下痕迹。他经常会梦到自己少年时的模样，不管开心的伤感的镜头里总是会出现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就像心底隐藏最深的一块烙印不能褪去，而对张旭风而言最幸福也最苦痛的事情恰恰也是和那个人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甜蜜和痛苦并存快乐和悲伤同在，因为矛盾所以才会更难忘吧。

　　张旭风的父母是双职工，每天都上班没时间照顾孩子，他从很小就学会了做饭洗衣服，即使被大人锁在家里也不吵闹，只要给他一本小人书一个画本一支笔就能呆半天。乖巧听话的张旭风是父母眼中省事的好孩子。
　　在上小学之后也没交到一个朋友，大家一起踢足球玩耍时他也只是远远地坐在一边观看，或者在教室看书。他习惯了一个人，学不会融入也不想融入那个热闹的群体。
　　升入初中，处在精力充沛热情狂躁的同学中倒显得张旭风的特立独行，被排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打破这个固有的枯燥模式，才让张旭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那个人就是袁明野。
　　两人原本居住同一个小区，在同所学校念书同级不同班。张旭风是知道袁明野的，爸爸是某厂供销科的科长，（听说是个油水很多的职务）妈妈是某公司的会计，经济条件在当时的年代算是很优越的。加上袁明野浓眉大眼，性格开朗喜欢运动，从小就在孩子堆儿是个活动核心，在那两年个头噌噌往上窜一米七六的身高在学校那是一个鹤立鸡群，混得如鱼得水。这个人对喜静的张旭风而言两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有交集。却在高二上学期的某天让两条原本平行线有机会交集了。
　　那天周二是张旭风值日，同值日的一个男孩有事先走了等他收拾完卫生倒好垃圾天也快黑了。倒霉的是从车棚牵出自行车发现车子没气不知道被哪个捣蛋鬼拔掉了气门芯。张旭风气得咒骂了几句还是无奈地推着车子往回走。走到半路，袁明野骑车从后面赶上来歪着头看他，问怎么回事。然后说，我认识你我们住一个小区。张旭风点点头，然后袁明野下车和他陪一起走。张旭风郁闷了，心想我们还不熟吧，何必陪自己一起遭这份罪呢。但生性腼腆的他说不出拒接的话，只管一劲儿闷头走。反观袁明野也不认生自说自话压根不在乎张旭风的冷淡讲了一路，无非就是参加学校篮球比赛的事儿，秋季运动会老班强塞给他比赛项目的经过，一直走进小区大门口袁明野才作罢。张旭风看着远去矫健的身影心想，这个人不去学生会真是浪费人才。
　　从那以后，袁明野见到张旭风离老远就挥手打招呼，弄得他既可气却又无可奈何。直到某个周六袁明野挎着书包敲开张旭风家门，挠着极短的板寸憨笑道，我妈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期中考试还吊车尾就不许我玩篮球，不能参加秋季运动会，还要请家教补课。然后极其认真的看着张旭风，你是我认识的同学里学习最好最认真性格最好的人。说完眨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令张旭风立刻想到楼下刘叔养的那只名叫哈里的圣伯纳，每次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它都会凑到跟前咔吧那对大眼睛，一脸憨厚无辜讨好的呆样总会让人心生欢喜。应该就是那次以后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当袁明野以一种强制性的姿态出现足以让张旭风手无招架之力。
　　袁明野花钱很冲（这也是家庭环境造成的），穿名牌衣服品牌运动鞋喝罐装饮料背包里装着随身CD机耳朵里总是塞着白色耳机，作为中学生已经有了当时新型得名牌手机，潇洒帅气的他走到哪里都会惹来女生的关注。他性格外向好动，在书桌前呆不上半小时就腻味打瞌睡上厕所发信息，毛病一大堆。张旭风也不恼自己该干嘛干嘛不拿他当回事，反正考试的时候谁着急谁知道。也怪，张旭风越不理袁明野，袁明野越上杆子黏糊他，时间久了只消张旭风一个眼神袁明野立马低眉顺眼。张旭风讲话了，给你脸蹬鼻子上脸，不搭理他就麻爪了。这厮就是个贱痞子！
　　期中考试袁明野的成绩比以前有所提高，他妈为了奖励儿子的进步买了台日本产的Sony（索尼）台式电脑。这对家境普通的张旭风而言真是有够奢侈的，所以寒假某天袁明野邀请他到家里看电影时，张旭风毫无犹豫登门了。
　　袁明野的父母上班不在家，可他还故作神秘把房间门锁上，张旭风知道这小子一准没好事。袁明野趴到床下捣鼓一通，从个鞋盒里拿出一张没有外皮的碟片，冲张旭风奸笑道，这可是好不容易从余辉手里借来的。张旭风纳闷呢，不就是电影至于这么紧张吗。影片效果不好质量很差想必是盗版的，直到画面出现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滚在一起，张旭风彻底傻眼了，这就是男同学们之间流传的“毛片”。。。。。。张旭风的脸就跟火烧似的臊得够呛，急忙低头不敢盯着显示器。
　　因为房间就一把椅子给张旭风坐了，袁明野把电脑桌拽到床边自己则坐在床上，为了看片方便，袁明野左手搭在椅背上这姿势就像半环着张旭风入怀。意思到这种暧昧，影片里面适时传来面红耳赤的嗯哼哈嘻呻吟声，更令张旭风坐立难安。可袁明野热血喷张的神情目不转睛的专注却让张旭风沮丧变得不安起来。看着袁明野染上情欲的陌生神情，张旭风郁闷极了。当天晚上，他梦见自己走进一间空旷的大房子，除了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床别无他物，而床上纠缠着一对赤裸身子的男女，当男子转过脸张旭风赫然吓了一跳，那五官分明就是袁明野放大无数倍的脸。惊得张旭风一身冷汗吓醒了。
　　张旭风的体温较常人偏低，夏日里尽管汗流不止但身上依然冰凉怡人，袁明野最喜欢赖着他身上借取那点凉爽，勾肩搭背或整个人贴着张旭风将下颚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从前面看就像把张旭风从后抱住似的。弄得张旭风很尴尬。曾抗议过多次但袁明野依然如故，时间久了他也懒得再说。张旭风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他超怕冷，羽绒服，毛衣，棉裤，毛背心，线衣线裤，就连袜子都穿了两双。袁明野讥笑他就像小包子似的，然后用双手握住张旭风冰冷的手。袁明野的手掌宽大修长正好将张旭风的手包住，碰到温热张旭风也顾不得羞涩老老实实任他握暖，然后两只紧握的的手放进袁明野大衣的口袋里，走回去。
　　张旭风记得某天休息下起大雪，袁明野叫他下楼打算和几个同学一起打雪仗。他怕冷不想玩这个幼稚的游戏，却被袁明野拉着不放只好意兴阑珊的夹在其中。其他几个小伙子倒乐在其中玩出兴致来，你来我往，我抛你掷就见拳头大小的白球漫天飞舞着。
　　张旭风也来了兴致偶尔冲袁明野仍了几个小雪球，引来他的及时反攻，另外的同学见状也不落后纷纷效仿，张旭风成了攻击的目标，两手紧忙也难以寡敌众。当他再次捏着雪球抬起头准备站起身来时，只见一个黑影快速的冲他飞驰而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面上一凉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时间也许有几分钟或许仅仅有几秒钟，当张旭风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就望见袁明野焦虑的眼眸。发现张旭风清醒了，袁明野欣喜又不免担心的询问着，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袁明野说话的气息直接喷到张旭风的脸上，他刚想移动身体避开，无奈全身无力动惮不得，这才发现自己困在袁明野的怀里，他拉开羽绒服把自己紧搂入怀，早冻僵的双手此时正放在他温暖的腋下，扑面而来满是属于袁明野略带汗味夹杂清爽洗衣粉的体味。从未有过如此的亲密贴近，令张旭风苍白的脸颊升起灼热的红霞。看得出袁明野对自己的紧张和在意，他心里由衷感觉到一种甜蜜和快乐。学校的小路上，张旭风伏在袁明野宽厚的背上，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心情已然醺醉。
　　现在回想，张旭风对袁明野的感觉也许就从那一天有了微妙的变化。
　　直至高考填志愿，袁明野的父母要让他报考的H大是全国重本，即使分数不够也不成问题。而凭自己的成绩在H大只是中等，N大虽不是重本以他的成绩还是有望拿奖学金的。张旭风这才觉醒，尽管两人以前形影不离，不代表以后不会分离，差异本身一直存在，只是年轻的他没有想过现实的问题。
　　尽管不舍时间还是向前不止。陌生的环境，分开两地的日子让张旭风充分体会到了牵挂的滋味。习惯是很件可怕的事，没有那个人陪伴时间格外漫长，每个夜晚都成了煎熬。张旭风的梦里会出现袁明野的身影，思念疯狂滋长，只能依靠手机短信和通话慰藉想念的心。知道他的近况，听见他的声音会感到欣慰然后变得黯然，没有自己他依然可以潇洒的存在，反观自己却像个傻瓜孤影自怜。
　　所以，张旭风在一切进入正轨后，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找份兼职，让自己忙碌起来就不会有时间瞎想。
　　在某个周末的晚上下班，当那个熟悉的瘦高身影站在张旭风面前，震惊已不能表达当时他的情绪。袁明野露出灿烂明亮的笑脸一把抱住张旭风，然后，又撅着嘴委屈说还没吃完饭。坐在小饭店内，看着袁明野吃的不亦乐乎，此时的张旭风百感交集。惊喜，诧异，质疑，忐忑。。。。。。整个心翻江倒海的起伏着，这个不按理出牌的臭小子到底再干什么？这会让自己很困惑也会让自己误会的好不好！这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啊！
　　袁明野一直笑眯眯好心情的样子，倒令张旭风看不出什么可疑。
　　在酒店开间房，袁明野拿着房卡一手牵着张旭风走进电梯。一路无话，两人间的沉默掺杂着些许不明的情愫。张旭风呼吸开始有些急促，紧握的手心变得潮湿，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旁边这个令自己手足无措的人。张旭风隐隐有预感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变得紧张不安。
　　率先打开房门的袁明野并没有开灯，反身径自回抱住张旭风，黑暗中灼热的气息悉数喷洒在张旭风的脸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由令张旭风浑身轻颤，随即铺头盖脸的亲吻落下来引得他全身酥软，紧紧贴着的滚烫的胸膛更是令他意乱情迷头晕目眩。
　　年少的他们用最坦率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彼此浓厚的爱恋，虽然没有足够成熟考虑到将来或者现实可能带来的残酷，但他们依循着真挚情感的本能释放自己的热情。汗水伴随着感官的快感，狂野夹带难言的兴奋，缠绵中又有着畅快的满足。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即使性别相同也无损它的浓烈。
　　情欲一旦开闸就像蓄久的洪水决堤勇猛汹涌也像鸦片使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两个人逮着机会不顾一切聚在一块儿尽情的享受彼此带来的快乐。
　　有句老话讲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大二上学期的暑假两人借着回家的引子，某次在酒店开房被袁明野的妈妈撞见。心机阴沉的袁母震怒却不露声色，打电话找到张旭风的老爸一起到酒店，踹开房门把衣冠不整的两人堵个现行。
　　脾气暴躁的张父见状当即发飙给自己的儿子两嘴巴，一边赫骂不止，惊动引来整层楼人的围观。袁母气势十足只消一个凌厉的眼神就把儿子震住，径自逮回了家。张旭风情况很糟，回到家张父更是怒到随手抓到什么就往他身上招呼，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不说，如果没有张母哭天抹泪的阻拦想必去了半条命吧。打到最后，张父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宣布，手机钱包银行卡一律上缴，从这刻开始禁足闭门思过，想好了想明白了想通了才能出来。如果再犯傻，就滚出这个家不认这个儿子，两人断绝父子关系。
　　张旭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就像犯人似的每天被锁在自己房间里。老爸对他咬牙切齿，老妈则是恨铁不成钢。除了疼，张旭风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知道袁明野现在的状况。可他困在小屋里所有消息的通道都被封锁，除了焦急的等待别无他法。短短几天张旭风消瘦得脱骨了，脸色苍白，身上结痂的伤疤触目惊心。
　　直到有天，妈妈打开房门领进一个男孩，张旭风空洞的眼睛才有了神采，是余辉，袁明野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张旭风和他也谈得来。他的出现应该和袁明野有关。他告诉张旭风袁明野那天回家被他爸打得半死嘴也不服软，他爸气疯了抡起椅子就往他身上砸，肋骨断了一根现在住院呢。张旭风听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心里更是心急如焚。某天张父上班没在家，张母禁不住张旭风苦苦哀求把钥匙留下躲了出去。张旭风趁机溜到医院，在病房外从窗口看见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袁明野，心疼的无以复加。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男孩因为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他忽然很怕见到袁明野，怕袁明野看见他会用生疏的语气说以后不要来找自己，或者一脸悔恨告诉自己开始就是错误的，两人不要再见面。
　　张旭风无力的依靠着雪白的墙壁，此时的他终于体会到心如刀绞，茫然无措的滋味了。这刹那，他终于明了两人这种关系给彼此带来的利害冲突。在世俗同性相恋是惊天骇俗的不耻和不容，生养自己的父母且如此态度别提他人了。张旭风回想以前两人一起的种种，相信他是真正的喜欢自己，可这种喜欢会维持多久？在优越环境里浸泡的袁明野会因为自己去抵抗他的父母吗？自己老爸也曾威胁要断绝父子关系，如果他的父亲也这样逼迫，即使袁明野有勇气与自己共进退，从未吃过苦的他会不会有天会怨恨自己拖累他呢？
　　张旭风最终没有踏进病房，深深凝望了袁明野睡着的容颜，将它在心里描绘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离开。想不到回家后迎接他的却是张父愤怒的责骂和无情的驱赶，张旭风的心顿时空了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冰冷。他想，离开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捡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走出了生活近二十年的家，老妈随后追出来偷偷塞给他一千块钱，痛心的告诉他等你爸的气消了再回来认个错。
　　他苦笑，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断了经济来源的他不得已退学，联系到一个中学同学到了烟台。大学没毕业，找好工作很困难。住地下室，天天吃方便面，为了省事买台二手旧自行车穿梭大街小巷起早贪黑。工厂，小饭店，酒店，推销，送快递，跑业务。。。。。。什么活儿都干，什么苦都吃，什么罪也遭遍了。鄙视，轻蔑，唾弃，辱骂，诋毁挨个在张旭风的心上钻了又钻直至麻木。委屈和悔恨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他明白，人活着必须得靠自己。
　　三年后又借着熟人转到S市，凭借以往的工作经历和微薄的积蓄，他白天打工晚上读夜校学会计，两年考张大专文平。然后在一家贸易公司落脚，一呆就又是三年。
　　S市有着南方的繁华，厚重的压力就像被困在巨大的容器里。混迹在这其中，张旭风也越发的成熟和圆滑世故。时间可以稍纵即逝，人也可以变的逐渐陌生。
　　听说他走后，袁明野大学毕业留在H市，结婚生子，又离了婚。
　　而曾经让自己铭刻于心的那段感情亦随着当时身上的伤疤消退变淡，现在只能依靠在梦里回忆当时的纯真和感动。
　　张旭风怀疑，自己后半生的苦都在那几年吃完了，所有的热情俱已耗尽，尽管未满三十却像垂死的老人般深沉，淡定。
　　爱情也不属于他。
　　他还叫张旭风。但，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