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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见 ...

  •   “阿姊,阿姊,醒醒,你莫不是真喝醉了罢?”

      卫国下意识“嗯?”了一声,缓缓侧头看向身边人。年纪尚小的四妹顶着一张稚嫩的脸,面含担忧地看着她。

      卫国狠狠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前场景真真切切地上演,景与人熟悉得都像是回到了少年。

      ——不是梦。

      宫外弦月高照,烟花爆竹声响彻云霄。长夜被连绵焰火破开,镀上满层金辉,又有扑棱飞鸟树影婆娑,似是要一同揉进这如昼画卷。

      灯火落上高楼低台燃起夜夜笙歌,帷帐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舞女身姿摇曳赢来满堂喝彩,卫国抿了一口酒,望着个个醉红的脸,只觉得满目虚妄荒唐。

      她本该在大漠深处被蒙面黑衣人提刀围攻,最后抱憾毙命于远疆,结束那短暂却算不上绚丽的一生。

      她清晰地记得死前的场景,连温热鲜血喷出的感受都落在身上一清二楚,她甚至记得那一瞬间自己想的是……

      是家国尚未安定,是自己尚未成婚。

      但这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似的。时间被溯回,连最扶持自己、操劳到满头白发的四妹,此时都是娇憨少女模样。

      “阿姊,要不剩下的我替你喝了罢?”

      四妹的关切拉卫国回神,她拉住四妹的手,急切地问道:“这是哪一年?”

      “清元二十年啊,阿姊,今夜是除夕呀。”四妹咯咯地笑了起来,“身为长公主竟连年号都忘了,被人说出去,可是要笑的。”

      卫国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浑身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死亡是真实的,当下也是真实的。

      ——自己重生了。

      她游历四方,见过的奇景怪事数不胜数,也见过用巫术使人死而复生的。但当自己亲身经历,却又是另一回感受。

      卫国的眼神暗了暗,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场景,最终只是拿起酒盏,挡住了说不上喜悲的脸。

      低垂的眼眸抬起,眼中恢复清明。她带着些贪恋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想仔细看看他们在世时的模样。

      目光和对面一道灼热视线对上,烧得卫国急忙躲闪,但那人却压根不懂得礼仪似的,甚至有些侵犯性地,逼得她避无可避。

      那人是面无表情的、沉静的,曜黑的眸子深潭般毫无波澜,唇角紧紧抿着,锋利的面庞被暖光笼罩,却无法被柔和半分。

      卫国呼吸一滞,连心脏都觉得被抓紧。四周的歌舞声更大了些,勾起全场的兴致,醇香酒味盈在上空,明明是寒雪夜,殿内的温度却足以使人灼烧得浑身难耐。

      王室宗亲们只顾着加入满堂喝彩,无人注意到暗流涌动的两位小辈。

      他这个时候,还未被赐婚吧?

      但好像,应该快了。

      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错开了与那人的对视。她暗暗庆幸是重生回现在,不必再在那人制造的温柔乡里溺毙一回。

      这一世,便不要再有交集了罢。

      三月三,上巳节。

      城中柳絮飞舞,伴着微风轻轻飘起,又缓缓落下,好似冬日落雪一般纷纷扬扬。

      玄武大街上,一架马车缓缓行着,其后随着不少侍女内侍侍卫等随从,街上人本就不多,旁人远远一瞧,知道是贵人的车架,便都避了开去,倒衬得马车在街上格外孤寂。

      其实,玄武大街贯穿都城南北,直通皇宫,是都城里的主干道路之一。但彼时,崔府设了赏春宴会,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去了崔府赴宴,因此玄武大街便格外冷清。

      那马车沿着玄武大街缓缓驶入玄武门,之后便是下车换步辇。

      马车后不远处,一内侍捧着步凳跑来,将步凳置于车前,随后一侍女先下车,恭敬地扶着那女子缓缓下了马车,又伺候了她上了步辇,一路行至正乾殿。

      殿门外,立着御前内侍卢公公,见着来人,他忙上前行礼,“殿下来的不巧,陛下刚急招了崔相入宫,现下正商议朝事。”

      女子微微点头,“既如此,我便在外面等一等。”

      不多时,殿门便开了,一着青绿长袍的男子缓缓走出来,见着女子,忙行了一礼,“崔浔见过卫国大长公主。”

      卫国看着男子徐徐走近,微微失神,突然想起当年也是三月三,她出门踏青,正在青石板桥上看风景,便见着了他从溪边走上桥。

      那时,他着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矜上和袖边都以青线暗挑出翠竹纹样,温润如玉,文质彬彬,见到她,他便行了一礼,“在下崔浔,见过江姑娘。”

      她想,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增一分则过柔,减一分却太刚,偏如他这般才恰恰好。

      那会儿,她与他并肩而立,三月柳絮随风乍起,漫天飞舞,淋在两人的肩上。

      “崔相不必多礼。”卫国从回忆里抽身,将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些春日的暖阳洒向崔相。

      而一边的卢公公则恭声道:“殿下快进去罢!陛下正等着您。”他心里正泛着嘀咕,按理崔相同大长公主从未见过,怎么第一次,他尚未介绍便认识了?

      卫国同崔相轻轻颔首,便移步进了正乾殿。

      淡淡桃花香弥漫在四周,宣示着春日的气息。

      一切都像未曾发生过一样,只余下崔相一人,他自心底带出一丝苦涩,如同置身茫茫苍野之间,寻不见边际。他垂下眸,待再睁眼时,眼中已经带着浅浅的暖意,唇边的弧度也达到了标准的形状。他客气地同卢公公辞别,便出了宫门。

      陛下召他时,他尚在府里设宴待客,如今说完了话,还需回府赴宴。

      卫国推门进入殿中,与殿外不同,正乾殿里燃着龙涎香的气味自香炉中四散开来,与檀香紫檀桌椅上的气味相融。

      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殿,打在江帝的脸上,显得明暗不均,而他那双锐利如鹰一般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见到来人,江帝忙起身迎接,还一面笑道:“上巳节还叫姑妈来,是我的不是。”他行至卫国身前,双手托住了卫国要下拜的身子,“姑妈不必多礼。”

      卫国却摆摆手,“见君之礼不可废。”她还是坚持对江帝行了一礼,“左右我也闲在家里,来宫里同陛下说说话,也好。”

      江帝待卫国行完礼,扶着她在紫檀木玫瑰椅上坐下,又叫人端了茶水进来与她尝。

      “姑妈多年没回京了。”江帝状似无意的感叹道,“我也许多年未见过姑妈了,姑妈还是老样子。”卫国驻守北疆数十年,唯独先帝过世的时候回来过一趟。

      卫国含笑道:“人老了,不成啦。”

      “姑妈老当益壮,如何能说不成?”

      卫国眼眸微垂,说起了往事,“当年阿爹同阿兄还在,江山还没定下来,也由着我胡闹,进了军中四处征伐。后来,天下定了,阿爹做了皇帝,北疆不太平,我那时年轻,就守着北疆。后来,阿爹过世后,我就想着回来,偏阿兄叫我继续守着。阿兄临走前,最放心不下陛下,特地写信与我,叫我再守几年。现在陛下长大了,朝中人才济济,不像阿爹同阿兄那会儿,朝里人缺得紧,一个人恨不能劈成两半用,我也就躲躲懒,回京过一过清闲日子。”

      江帝正把玩着手里的黑碧玺,他将碧玺朝几上一搁,笑道:“人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可见人对亲缘的重视,虽说现下朝里人多,但姑妈毕竟是阿爹的亲妹妹,我的亲姑姑,朝中有哪个大臣能如姑妈一般与我关系这么近的?”他眸底微沉,直直看向卫国。

      卫国抬起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陛下也知道我是一介女流,原本我掌兵,朝中就有人对我颇有微词了,不过碍于当时人少,没办法罢了,现在朝里不缺人,岂有不说的道理。况天下万民皆为陛下子女,陛下身为陛下,岂由任人唯亲的道理?”她轻轻巧巧地将话说了出来,最后一句还带着几分打趣。

      江帝抚掌而笑,眼中的阴霾尽数做散,“姑妈此话,当浮一大白。”他重新拿起碧玺,“既如此,我就不勉强姑妈了。姑妈回来前,举荐了郭副将代掌兵事,不如就升作主将,封镇北大将军,继续掌北疆兵事如何?”

      “都听陛下的。”卫国不由暗暗感叹不愧先帝亲手教导出来的,深谙先帝的为君之道。

      卫国虽已离职,但毕竟执掌北疆兵事多年,若冒然让新人去领兵,不但会导致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更容易造成人心涣散。

      如今,提了卫国举荐的手下上去,既安抚了卫国,又收买了北疆兵士的人心。

      可谓一举多得。

      什么叫为君之道?

      这就叫为君之道!

      江帝又同卫国闲聊了几句,卫国方告辞。

      出门时,阳光刺眼的照下来,刺得卫国不适地眯了眯眼睛,适应了好久方才重新离开。

      从宫里出来,卫国便搬去了郊外的庄子上,而后在庄子里深居简出,除了每旬去大成庵寻青莲师太说话,便再不问外事。

      这日,卫国照常去大成庵,刚进了大殿,便见崔相夫人携女媳等一干人在大殿里上香。

      若是寻常一般的求见,卫国大都是回绝的,偏这回面对面见了,卫国也不好退出去,叫人瞧见失了公主的气度。

      那厢崔府女眷见卫国进来,都是面生的紧,就是崔相夫人也不太熟悉。这其实很正常,卫国常年驻守北疆,从未回京,在座的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连崔相夫人也是幼时在闺中远远见过一面。不过,崔相夫人毕竟经历过的风浪多,硬是凭着当年粗浅的记忆认出了卫国。她带着女眷们过来给卫国行礼,卫国淡淡一笑,叫侍女扶崔相夫人起身,又让众人起身,温声道:“我离京多年,你们不认识我也实属正常。就连夫人,我也是头一回见。”

      崔相夫人看向卫国,笑道:“殿下头一回见我,我儿时倒是远远见过一次殿下,今儿见了殿下竟不敢认了,同当年竟是一点儿没变。”崔相夫人话虽夸张,却是实话。别看卫国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竟比崔相夫人的儿媳崔太太还年轻许多,望之不过二十来许。

      “夫人说笑了,夫人难道不是?”卫国扶着侍女轻轻道,“你们自便,我来这上柱香就走。”

      崔相夫人便忙让开路,请卫国上香。

      卫国只在佛前上了香,又跪拜一番,便出了大殿。

      崔相夫人在她身后站着,只觉得她的动作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卫国一出大殿,便见殿门一少年微微躬身而立,她偏过头看向他。

      后面的崔相夫人见了忙上前介绍道:“这是拙孙。”

      卫国微微眯起眼,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倒是有七八分像崔相。”翩翩少年,谦谦公子,长身玉立,若长青松柏,又似曳曳翠竹。只是崔浔见到她从来不会如这般躬身,他一向都是身姿挺拔,还带着些许浅浅的笑意。

      “殿下过奖。”崔相夫人轻声道,“殿下认识外子?”

      外子。

      卫国垂下眸,淡淡地道:“三月三正乾殿外见过一次。”话一出口就觉有些不妥,只话已经说出来了,便也闭口不谈。

      崔相夫人听了这话,觉着有些奇怪,却不得其解,道:“是我着相了,外子常入宫觐见陛下,该是同殿下见过。”

      卫国笑笑,便走下台阶,叫了一个小尼姑带她去见青莲师太了。

      崔太太上前扶着自己婆婆,“母亲?”

      崔相夫人回过神来,笑道:“咱们去厢房里歇歇罢!”

      不过正乾殿外草草一见,殿下却连日子都记得这般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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