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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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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道人到了五羊城。
他本不必来的,但既然是他主动邀约,而叶孤城的懒病实在厉害,不愿多挪动一步,他便只得过来了。
这事,大约得从七天前说起。
七日之前,叶孤城约战西门吹雪于紫金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上自是奔走相告,一时街头巷尾,只要是有江湖人的地方,莫不是对这事议论纷纷。
这消息自是传到了武当,既然传到了武当,就当然传到了木道人的耳中。
这当然不是他来此地的缘由。
武当的长老木道人只知道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将于八月十五于紫金之巅一战,而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则听闻了另一个消息,一个比这一战更能引世人震动的消息——平南王谋划于九月十五弑帝篡位。
他便是为此而来。
五羊城内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一进的院子远看平平无奇,走进更是朴素非常。唯一的特点,大约便是院中栽了一颗年岁已长的梧桐。
木道人与叶孤城正在树下下棋。
他们两人的会面,仿佛除了比剑,便只有下棋了,想来也是因为叶孤城不喝酒,而木道人除了棋、酒、剑之外,便没有太多其他爱好。
于是他们只得下棋。
以棋观人,叶孤城与木道人下了这么多局棋,虽不能说是对他了若指掌,但很多事上,他们也算是心照不宣。
比如,木道人有秘密,且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城主已定了八月与西门吹雪一战。”此次木道人执黑,他指尖的棋子迟迟未落,显是在苦思一妙着。
“你已知晓。”叶孤城捏着一粒白子把玩,他一袭白衣,整个人笼罩在夕阳的光辉中,便带上了十分的玄虚与飘忽,仿若要白日飞升一般。
“我却还知晓一事。”木道人似是终于想定一招,把黑子落入棋盘。“听闻城主已于南王府上住了些时日。”
“听你此言,南王自以为的秘密,想必已不是秘密。”叶孤城眼也未抬的跟上一子,他下棋一向如此,思虑甚少而杀伐果断。
“城主想是已全然知晓了南王之谋划。”木道人叹了一声,“我虽不知城主为何踏足泥沼,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人,总该为自己留点后路的。”
“若总想着后路,又怎能使得动剑。”叶孤城却是冷笑一声。“畏死贪生,于剑之一道上,已是必败。”
他的两指间夹了一颗棋子,轻轻磕了磕棋盘,淡淡道,“你的棋,却是比之之前更为诡谲了。”
“这自是因为我已脱出了棋盘之外。”木道人已是笑了,他此时与叶孤城说的,仿佛已经不再是棋了。
“你之棋盘之外,仿若却仍是囿于囹圄。”叶孤城却是道。
他的目光仍是注视着棋盘,却仿佛已落于更遥远之处,也许透过这局棋,他正注视着木道人的结局。
即使如木道人一般修了几十年的道,练就了一身的涵养,此刻却仍是有一股气在心中,他是如此想说点什么,想证明点什么。
他本不该就这样揭开一切的,虽然他来此处就是为了揭开这一切。
但世上的事,又怎能事事都尽如人意呢。
他拍了拍手。
原本没有人的小院内,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但他的眼睛,却是一双老人才有的眼睛,只有知晓自己的死亡的人,或是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有这么一双死寂的眼睛。
“他叫顾云飞,巴山顾道人的弟子。”木道人傲然道,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孤城,他在等,等叶孤城的反应,等叶孤城的答案。
“他本该是一个死人。”叶孤城扔了手中的棋子。“看样子,今日不宜对局。”
“他本死于西门吹雪剑下。而幽灵山庄内,这样的死人不知凡几。”木道人直盯着叶孤城的眼睛,“我的话,城主必然明白。”
叶孤城如剑的目光在木道人脸上刮过,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面上仍是不动如山,只是额角已凝起一点汗珠。
“都是小道。”叶孤城终是轻嗤出声,转开目光。
旁人之事,总归与他无关,木道人虽不是他的朋友,但总归是个可堪对手的人。不过——
“他们最好永远都只是幽灵。”叶孤城冷冷道,“我的话,你必然也明白。”
叶孤城捏着手中的回信已看了很久。
那本是极薄的一张纸,纸上的字也寥寥无几,但就是这么一张纸,他已来回看了好几次。看得叶澜都有些担忧了,他甚至开始回忆,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从西门吹雪的鹰脚上解下的回信,难道被人掉了包?还是西门吹雪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城主这样的人都理解不了。
如果不是害怕被城主一剑刺了眼睛,叶澜几乎都要伸脖子去看西门吹雪的回信上写了什么了。
终于,叶孤城放下了信,但他又开始苦思,凝视着架子上的剑苦思。仿若有一个千古难题置于他眼前,而他不得其解。
良久,叶孤城终是叹了一声,他铺纸提笔,一挥而就。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他把薄笺递给叶澜,仍是让他给西门吹雪送去,随即拈起桌上西门吹雪的回信,凑近火烛边。
待叶澜返身回来时,叶孤城已取下架上的剑,正寻了一方巾帕,细细擦拭。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万事不过心上的白云城主。
叶澜终是忍不下他的好奇心了,他一向如此,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写了什么,接下来便是从嘴里问出来了,他问道,“城主方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该去杀了孙秀青。”叶孤城手中的巾帕从剑锋慢慢移至剑尖,烛火下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已是杀机毕露。
孙秀青…好生熟悉的名字。叶澜一拍脑袋,已是想起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于是一句话便没过脑子一般脱口而出。“可是因为她横刀夺爱?”
叶孤城的目光从剑锋上挪开,毫无温度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少看些话本。”
“这是叶一说得,他说城主十年前…”叶澜的话在叶孤城霜冻般的目光中逐渐变低,直至微不可闻。“那城主为何想要杀了她?”
“因为她阻了西门吹雪的剑道。”叶孤城叹了一声,“前时不知此事,若知此事,便不该给西门吹雪下战帖。”
“想来西门吹雪并未拒战,城主又何必如此忧虑。”
“我平生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从未有所更改,西门吹雪自也当如此。”叶孤城冷冷道,“而如今他改期而战,显是心中的情已越过了剑。”
“剑之一道,不进则退,况且西门吹雪之道,若为情困,却是……”叶孤城又思索了一阵,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倘若借助外力而不得自己了悟,终是落于下乘,此实为不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