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臣》舟承

3、冲突

　　宋迩也沉下脸。她没再多问，转身往人声鼎沸处叫了一个名字，众人嬉闹声的声音猝然停了，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可能出了事。
　　“不用叫了，人就在这儿呢。”黄岩指了指营帐中，宋迩收回目光，有些疑惑。
　　“这样看起来果然是她？为何那人不在这里？”她盘算着是不是黄岩惧怕彦宁那和朝堂那稀薄的关系，黄岩心有灵犀般立马否认了。
　　“不是。这兄弟跟了她一路，她就好像是在故意绕路一样，没过多久就跟丢了。不过我也从旁人那边证实，除了自己职务所需的，近乎所有人都到城门那边去了，除了中途走的彦大人和这孙子。”
　　宋迩了然。“这倒也是麻烦，既然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私通，以彦宁那个朝堂派遣的身份的确难办。”
　　她又转头去看探子。这男人似乎被抓到时就被黄岩狠揍了一顿，鼻青脸肿不说以那一脸的血迹来看恐怕鼻梁都被打断了，至于身上骨头断了几处更是不好说。
　　黄岩虽然也是个性情中人，但这几年这些探子他们抓的也不少，失手让他们传递消息的也有，她还从没见黄岩像这样下了死手去打。她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什么都不肯说？”
　　黄岩摇头，极少见他如此严肃。“宋迩，这次比以前都要严重。”
　　他不等宋迩发问，人直接走在案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扔在案上，光是第一页的图案就让宋迩心口一抽，剩下的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以往的那些探子无非就是想找到她的错处令陛下罢免宋迩，甚至处死，可这次似乎却完全不同。
　　“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宋迩，你有没有想过——旧党已经与南草暗通款曲了呢？”
　　闻听此言，宋迩只觉得气血上涌看向黄岩的眼神都变得冷淡，可这股气却不是对着他的。
　　“信是今日送出去的，此等要密他只敢直送主子手里，羑里到京城最快也有五日，来得及。”她又看了眼地上那摊烂肉，直挺挺往外走。
　　黄岩有些担心，撵了出去。“哎！她禁不住你那一套！现在还没证据，你不能真的给人严刑逼供！”
　　宋迩只是默默卸下身上的盔甲扔在地上，大概是表示自己不会动真格，步子迈得依然坚定。黄岩气急败坏，又知道劝不住那犟种，只能回营帐踱步两个来回突然指着地上那孙子低吼：
　　“给老子把他弄醒！”
　　＊＊＊
　　帐帘被掀开时，彦宁正在更衣。
　　察觉到有冷风灌进来时她立马很警觉地回头，见来人是宋迩松了口气。
　　“宋将军这就回来了？我以为出了那么大风头你得在外面和他们多庆祝会儿呢。”
　　“彦大人那么警惕做什么？我着军营里面莫非还能混进来内鬼不成？在怕什么呢。”
　　这人语气不似往常，像是嘲弄。彦宁注意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而眼前缓步向自己逼近的宋迩半身掩在阴影里，浑身都是血迹，那双眼睛更是透着冷光瞧着实在阴森瘆人。
　　她低头不去看宋迩，紧抿着唇，指甲掐进掌心。
　　宋迩竟然笑了。
　　“彦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彦宁心里一阵发毛，可不想和她继续周旋了，转身要往自己铺那边走，嘴里不饶人地嚷嚷。
　　“我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可你一身血气也不知道清理一下再回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哪个坟头爬出来的孤魂野鬼！能叫人不害怕？”
　　“孤魂野鬼？彦大人是该怕羑里这地方的‘孤魂野鬼’。”宋迩一字一顿。
　　彦宁觉得不妙，刚想跑却被一把按倒在地，就像被制服的罪犯般被牢牢反剪住双手，后颈也被人掐住。
　　“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吗？那投奔旧党出卖我军时你就没有丝毫害怕？”
　　这人不懂怜香惜玉，彦宁半张脸直挺挺摔在地上，下巴火辣辣疼，又被她按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要毁容了。
　　她火气也上来了。
　　“什么狗屁，你们这些官僚给人定罪都靠一张嘴？嘶——”
　　宋迩手头上了力，简直要压不住火了。“是是是，现在我们手里都没了证据，要不怎么说不愧是京城来的状元大人？心机谋略果真是一绝！怪不得昨日要问我忙什么，短短一天竟真让你做得天衣无缝！”
　　“说！他的那封信你到底交给谁又往哪个方向去送了？！”
　　彦宁只觉得自己双手都要尽数废掉了，疼得眼泪都掉下来却也不肯和她求饶，心里疯狂咒骂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疯子，却没敢再嘴硬。
　　“我说！你放我起来我就全部告诉你！”
　　“就这么说！”宋迩不吃这套，依旧压制着她不为所动。
　　“你这样我能说清楚吗！我疼得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能跟你说什么！”
　　“彦大人此刻还能这么伶牙俐齿，想必是游刃有余。”她虽然仍是如此说，却放开了彦宁站在一旁高高在上俯视着她挣扎爬起。
　　一瞬间彦宁恨毒了这个人。她颤抖着用细瘦的胳膊撑起自己，忍着钻心的疼揉了揉自己手臂轻轻甩动，略仰头便对上了那双傲慢的双眸。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说了，我就可以不死吗？”彦宁似是放弃挣扎，垂眸细语。
　　“没有导致实际损失，我会上报陛下。”宋迩稍微放松了一些，却没想到那个瘦弱的家伙忽然暴起，一手拽着她的衣襟拉向自己一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要我跟你说几遍？！我不知道的事情，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要我跟你说几遍！你就空有一身武力一点脑子没有吗？！会不会去查！在这个军营里面给人定罪全靠你宋迩大将军一张嘴吗！”
　　她虽然是个瘦弱书生，但这一巴掌可谓是用尽全身力气，宋迩被扇懵了，脸上很快浮起一个红色的巴掌印，但这一连串的质问又让她很快清醒起来，取而代之的又全部是愤怒的情绪了。
　　“到目前为止，你跟我说的话里面有一句是能够让我相信你的话吗？既然如此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掐住彦宁的脖子，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下是真动了杀心，但理智又让她没有即刻动手。
　　彦宁已经彻底被气昏了头，也不在乎宋迩究竟会不会真的把她给杀了，弓起腿猛踹她下盘。
　　“你从我进这军营里面第一步就开始怀疑我，我说什么你又真的会信吗？啊？我说我没有做叛国的任何事，你会信吗？”
　　宋迩脸颊抽搐，咬牙切齿说道。“你连反驳的说辞都没有，我当然不会信！”
　　彦宁简直要给她气笑了。“你怎么不直说你就是要在这儿杀了我呢？！不过就是想平平稳稳在这边把日子熬过去吗？我招谁惹谁了！”
　　宋迩青筋暴起，一拳擦过她的脸颊锤下。
　　“平平稳稳？就你这样的态度，你根本就不配待在这儿！羑里自古战争不断！无论内乱还是外患我们一直坚守在这里！为的不就是保护你们这些人？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将士又招谁惹谁了！谁不想回家见亲人？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卖国求荣的贼人，将士们怎么会一直被强制扣留边疆！”
　　“旧党旧党旧党！明明已无宋国，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人还在这里谋划这个那个！难道就是因为我姓宋？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我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辜负这条命！我又招谁惹谁了！”
　　怒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彦宁被她抓住肩膀一阵摇晃，强行让她接受了这番看似是向着她发泄的话后，她只觉得有些震撼。
　　宋迩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喘着粗气愣在那里，眼中只剩下了不知所措。
　　彦宁确实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居然过得如此压抑，对她的印象大都停留在“为人板正”上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宋迩松开了她，两人分开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黄岩就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宋迩肿了半张的脸，彦宁有些发红的脖子让他愣在原地。
　　不过，两人微红的眼眶倒是提醒了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假意无事发生道。
　　“嗐，要说彦大人真的有本事哈，居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得到了那探子的信任，要知道在此之前，无论我们怎么明里暗里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可从来没有动摇过。”
　　彦宁抱起了双臂。
　　“他联合其他探子在我们这儿偷取到的东西倒是不足为奇，只不过他偷偷拓走的封信究竟又是如何拿到的呢？”
　　宋迩听到这话也看了过来。那封信本来不应该在她手里，但无意中却被人放在了军营变成了最不可见光的秘密，若不是这次出了意外，此前都没有人会注意到。
　　彦宁蹙眉。“他不是冲着那个东西来的吗？至于怎么拿到的......他告诉我我与宋迩面容相仿，他为我装扮时看起来并不像生手。”
　　宋迩与黄岩对视一眼，又看向了彦宁，眼神又充满了警惕与打量。“你没有看过那封信吧？”
　　“没有。”彦宁很讨厌她那个眼神，面上是不耐，可搭在手臂的手却不由得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