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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

  •   她教他:“人生在世,不准自弃,不准怯。”
      她对他说道的每一句话,教给他的每一件事,他都有好好的记在心里,比谁都要认真的去学。
      他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想要成为南桓瑾会喜欢的人。

      唐绛,薛禾安,还有南桓瑾,他们三人,一起走过很多很多的路。
      不论是薛禾安还是南桓瑾,从来都没有,一点也没有看不起过糟糕又落魄的唐绛。然而他们二人表现的越是温和,行为越是同频,唐绛就越是难过。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故事的发展。
      他们三人,曾在少年时,一起游过群山,饮过烈酒,也见到过许许多多在这个世道里,努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的人。
      唐绛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的寥寥几笔,便是这个世界千千万万人无比惨淡又壮烈的一生。
      可他是唐绛呀。
      他只有在南桓瑾为此蹙眉伤怀的时候才感到后悔。

      南桓瑾有一个很小也很大的野心。
      她想让所有人,只一眼,便觉得山河无恙,日月悠长。
      南桓瑾看着路上滔滔不绝的灾民,看到他们枯黄的头发,皲裂的皮肤,赤血的双手,以及……如柴般的身躯。他们就像狗一样,为了地上的一点干粮打了起来。
      那是多一眼都不忍再看的一幕。
      南桓瑾让护卫救了他们。
      她无意识地揉了揉眼角,想,我大概真的要死于这山河。
      唐绛静静的看着她。
      他们的世界里,唯一自由的就是时间了。
      在人们用尽全力的活着,苦苦挣扎的时候,有人呕心沥血,用生命、用灵魂,半生病痛的代价去换取天下太平。她一个,背万人的债。
      南桓瑾是理想主义者。可唐绛不是。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怎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的,千千万万遍,孤注一掷的救他人于人间水火呢?
      那是连佛也渡不了的人间。
      他想起了他笔下的南桓瑾,想到了她那一身好脾气,想到了她半生流离,半生孤苦。

      有一天,薛禾安问他是不是喜欢南桓瑾。
      唐绛笑笑,反问道:“很明显吗?”
      他有些犹豫,慢吞吞道:“很明显。只要是个男人就知道你的心思。”
      微风拂过,拂过沙沙作响的树叶,薛禾安的耳际传来他微弱的声音,飘渺的像是他一人的镜花水月。
      “别告诉她。”

      没可能。
      他太糟糕了。很努力,很努力,也配不上。

      唐绛喜欢南桓瑾,很久很久了。
      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假如薛禾安没有点破,他依旧会有各种理由去见南桓瑾,千方百计的找各种机会跟她相处,主动跟她说话。每见她一次,他都愈发心动。
      唐绛是棵腐烂的野草,在他甘心接纳自己的狠辣与恶意的时候,他爱上了天上最皎洁的月亮。
      他依旧卑劣。只是他这次,一点也不想把天上月,变成掌中月。

      时光真的会改变太多太多的人,也太过残忍。
      唐绛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薛禾安从连庶民受苦都见不得一眼、落魄时耗尽身上最后一分钱财只为救萍水相逢的孕妇和孩童的少年,一步步,一步步成为被时代同化、麻木不仁薛家家主;看着他曾经与南桓瑾从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到后来的无话可说、刀剑相向;看着二人牙牙学语时期约好的“虽万人而吾往矣”到后来的背道而驰,从知己成双并肩称王到最后的刀剑相向天各一方,年少时的爱恨被世道浇灌成了最浓烈的情仇。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
      十年饮冰,终凉热血。
      它让青梅竹马、曾都自诩是最了解对方的表兄妹最终走向了对立面。
      他看着他们成为死敌。

      唐绛生辰那日,南桓瑾送了他一条发带。
      他看着这条蓝色的发带,有些莫名。他不是很会梳头,向来是随便扎个马尾,不挡眼睛就是了。
      南桓瑾以为他不喜欢,难得有些赧然,“我就是觉得,你戴蓝色的会很好看。”她仰头看他,春光洒在她的浅绿衣衫上,像是把整个春天披在了身上,她目光流转间:“你要是不喜欢,收下扔了或是送给别人,都没关系的,左右都是给了你的。你自再去挑,若是遇上喜欢的,我付钱。”
      唐绛摇摇头,连声音都染上了雀跃,“不,我很喜欢。”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唐绛是个连出生都父母不详的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所谓的生辰,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的很多人,都把他随口的一句话放在了心里。
      这具身体22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好多好多的、满怀旁人心意与善意的礼物。
      这也是唐绛前世今生第一次,收到别人精心准备、满满都是心意的礼物。这种感觉,着实有些新奇。理智上,他明明清楚,他们对他好,不过是因为他是被南桓瑾带回来的,所以他们认可他,平日里,对他释放出来的善意,也不过是将他纳入的自己人的结果,他们每个人都是很好的人,每个人都和他一样。
      可唐绛还是很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
      很多时候,唐绛都表现很大胆,当南桓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是,他会假装不经意的看向她,与她对视,看着她空灵的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仅仅是这样,他也觉得是难以言表的满足。
      可唐绛,也很胆小。每当南桓瑾回头时,他总会慌乱的移开目光。
      他想送南桓瑾一支海棠玉簪。那是他第一眼就看中的东西,看到发簪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它配得上南桓瑾。
      ——唐绛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如果她愿意的话。
      可他太怕了。
      这里送女子发簪太暧昧了。
      南桓瑾心思干净,自然问心无愧,看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何曾清白过呢?一旦南桓瑾发现了他心思,她会远离他。
      唐绛恨她的光明磊落,不磷不缁。但凡她在卑鄙些,利用他的心意,唐绛也不会这么胆怯,不敢往前。他此生都痛恨被利用,可是在南桓瑾的身上,他连被她利用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越是喜欢的,越是小心翼翼。
      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他们之间相差的真的太大了。就像是两条在平面里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连交集都不可能,他又是如何被她吸引至此的呢?
      唐绛想,原来老人说的是真的,越是肮脏不堪的人,越会被纯洁无暇的灵魂所吸引。
      可知道很久很久以后,唐绛才意识到,原来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纯洁无暇的灵魂。

      只是此时的唐绛,还是少年轻狂。
      他人生只有三件要做的事情。
      一是让南桓瑾喜欢上他,然后,将那支簪子名正言顺的赠与她。
      二是一直保护南桓瑾,看她登高台,要她此身再无人可阻,要她自由的活。
      三是在这乱世之中,成全自己的野心。

      ……
      歌舞升平的上京。
      这里有一位出身寒门的书生,他生性高洁,最喜清白,还有那位与自己自幼时便订了婚约的未婚妻。
      毫无背景,在这如魑魅魍魉的官场,二十二岁就身居首铺。官运通达,情场顺畅,当真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他将刀锋对准了贪官污吏,小人贼寇。
      可最后,却醉死在了花楼姑娘的身上。仵作诊断,说是力竭而死。得来的是一座城的哄堂大笑。
      有人发现了他胸前藏着一张手帕,上面绣着一朵霜花,更是为书生的死添了几分香艳的色彩。无人关心他是如何死的,人人都猜那张帕子是花楼里哪位姑娘的。
      可怜他那相依为命的母亲,不堪流言蜚语,为了证明儿子的清白,在大年三十里,跳进了护城河。
      可怜他那情真意切的未婚妻,生来克父,十岁失母,到最后又克死了未婚夫和他的母亲。人人都道她不认命,竟有那等勇气,上了官府,击鼓鸣冤,滚了钉床,承了十八般酷刑,只为求上位者重审此案,还夫清白。最可惜的是,她熬过了十八般酷刑,还是死在西南大街的一个小角落。听说尸体衣不蔽体,身上了肌肤青青紫紫,最后被丢到了乱葬岗,被好几条野狗分食。
      哦。
      这位姑娘,名唤寒霜。
      ……
      白骨累累的边境
      这里有一座小城。
      乱世总是出英雄。小城很小,却也出了位英勇善战的女英雄。她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最疼自己的小女儿,把她教的很好,小姑娘从小就长得好,父母兄姐怕她被欺负,离经叛道的寻了武师教她。这姑娘可是了不得,穿上红妆能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披上铠甲能上阵杀敌,很是有灵气,人人见了都是一嘴夸。
      这家的孩子生的都好。长姐温柔大方,兄长正直义气,小妹活泼机敏。
      击退了边境的贼寇后,竟被豪强以父母兄姐作要挟,强娶入府。
      听说呀,这姑娘在府里过的很不好。被丈夫妻妾欺辱至流产,娘家势薄,兄长上门想替妹妹讨回公道,却遭人活活打死;长姐想为弟弟妹妹讨回公道,却被婆家阻止。谁知道看起来温柔端庄的女子,背地里竟是凉薄无情,水性杨花,弟弟死了还不足十日,就与下人通奸,还被夫家当场抓获,当下就沉了塘。就是可怜他们的老父老母,先后经历丧子丧女之痛。
      老父亲也是失了智,不知好歹,竟将老鼠药偷下给了大女儿的夫家,好在最后被发现了。老父见报仇无望,偷偷让曾经的学生把妻子接走,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了不连累被豪强巧取豪夺、被困深宅大院、他现在唯一的孩子,喝了砒霜,就自尽了。
      小女儿在深宅里,从之前一个被全家人疼的无忧无虑、富有灵气,心怀大义,总是说自己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姑娘,变成了后宅一个使尽手段害人的蛇蝎女子,竟想下毒杀死丈夫的妻妾,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害人不得,反而自尝苦果,害死了自己。
      可惜啊。
      他至死也不知道,他的老妻和学生在路上遇上了山贼。学生为了救师母,和那山贼拼命,同归于尽了。他的妻子虽活了下来,却是先后失去了长女、儿子与丈夫,最后还听闻小女儿的死讯,心中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从那之后,乞丐窝里多了一个疯婆子。
      ……
      太平的洛阳城。
      这里有一位少年将军。
      他的祖辈、父兄都死于战场。后来,一个诺大的家族,只剩下他与老祖母了。
      他十三岁上战场。
      五年来,无一败绩,满身功勋。他以一人,扛起了整座定国将军府。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打遍军营无敌手,平生最爱多管闲事。好在少年长得俊俏,打马而过,满楼红袖招。
      他总以为自己会死在沙场。到底是少年意气,想着自己死的时候怎么也要山河同悲的大场面。
      可惜被无端卷入了一场混乱的事。一对奸夫□□被妇人的丈夫抓奸,他在旁边的隔间饮酒,被妇人的丈夫误杀。
      人人都唏嘘少年将军的死。
      真是潦草。
      祖母没了唯一的孙子,大病一场,不久也去了。
      诺大的定国将军府,一夕之间,也坍塌了。
      ……
      北方有一个荒芜小村落。
      这里有一位老人姓余,医术很好,旁人皆道,他乃当代华佗,能活死人,肉白骨。
      他用一生去等一个姑娘。
      后来的后来,他在沙场上捡到一个孩子。正好老人鳏寡,正好小孩孤独。他给小孩取名为余生安,希望孩子的一生,不要与他一般。于是,没有血缘的二人,在这个乱世中相依为命。小孩身体不好,在老人的精心照顾下,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直到有一天,小孩被强拉去征兵,即便他是家中独子。幸运的是,他在腊月回来了,在他回来的这一天,江南难得的下了场大雪。不幸的是,他重伤未愈,没撑过这一年。
      老人想起的孩子最爱的鹊鸟。
      关山难越,别枝惊鹊。
      老人一生治病救人无数,可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差一点。
      偏偏,就差那么一味药。
      那么因为官兵打仗放火烧山而永远消失的一味药。
      老人一生什么也没有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可这一次,他连春也失去了。
      不论是矢志不渝的爱人,还是他相伴长大的孩子。
      他这一生,到底什么也留不住。
      人间雪冷,落幕无声。

      ……
      天下彻底乱了。
      即便是世家,也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那一夜,唐绛和南桓瑾在一个偏僻漆黑的巷子里等待信号的传来。唐绛突然问南桓瑾:“女郎,为何您要教我读书。”
      南桓瑾垂眸,道:“你会读书,能识字,在这个世道上,不是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
      唐绛:“为什么?”
      南桓瑾没回答他,只是低低地问道:“唐绛,你会是那心里藏着刀的人吗?”
      黑暗的角落沉寂了下。
      这一瞬间,唐绛有千千万万句话涌上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这一生撒过无数道谎言,可这一次,他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毫无破绽让对方相信自己。
      最终,唐绛说了一句话,一句连自己也分不出真假的话:“我不知道。可是女君,我此生,都不会与你为敌。”
      除了微风轻轻的吹着,除了远处传来一两声的犬吠,小巷在被万物冷落着。
      只听见南桓瑾道:“我想让你读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
      “你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听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回响,看看塞北的黄沙与月亮尝尝蜀地的美食,跟大草原上的牧羊人学唱歌——只要你愿意的话。”
      “我想你爱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
      “我希望你穿过人潮不息,也遍览山河湖海。”
      “我要你在这个苍白的世上,深情的活。”

      小巷的角落很安静。
      他们安静的等候着。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长。
      过了很久,天边传来约定的信号声。
      他们成功了!
      唐绛突然笑了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南桓瑾也被他感染了。二人在无人的小巷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很久以后,南桓瑾终于意识到,原来唐绛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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