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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提笔难书 ...

  •   雨纷纷,淅淅沥沥,如数落下。

      风吹着雨丝,河边的柳枝摇曳着身姿,头顶时不时飞过几只闲鸟,远处山峦叠嶂,形单影只的我淹没在铺天卷地的绿意间,渺小,孤零。

      “妈妈!”有个蹦蹦跳跳的小影子从草丛里挤出来抱上我的大腿。

      “为什么爸爸和舅舅一直住在土房子里,”小家伙歪着脑袋,“他们不喜欢只只吗?不喜欢住在大房子里吗……”

      ……

      三年前的春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院子里的玉兰花开满了一树又一树。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夜晚的昆明,色彩斑斓,仿佛一颗璀璨的明珠。

      我的头发是胡乱挽在脑后的,整个人趴在叶天泽肩上,仿佛他一撒手,我就要被风吹倒了。

      昆明公安厅派人来接我们,他们安排好了住宿,但我执意当夜就过去。

      “嫂子,”那位年轻同志的脸上布满愁云,“您还是去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就来接您……”

      我听说过他,他是晚两年进来的,一进来就跟着纪铭泽,他打心底里钦佩纪铭泽,两个人交情好,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

      “小张我没事,”我摇摇头,“麻烦你了,现在带我们过去吧。”

      掀开那面白布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脸上的伤口已被清洗干净,脖颈的划痕已经结痂,换上了新的墨绿军装,没人说,谁知道那渗血的胸口处埋了半颗弹片……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紧握着他的手轻声唤他,“纪铭泽……”

      “纪铭泽,说好的娶我呢?”

      “不可以说话不做数……”

      我深深地抽泣。

      “起来吧,求求你,求求你……”

      “起来啊!”我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你起来啊……”

      ……

      “奇怪……”小张嘀咕着,“嫂子去哪儿了,追悼会一结束,她就不见了。”

      “姐……赶快点吧。”手机里叶天泽发来了消息,“我们已经到火葬场门口了。”

      “帮我拖一点时间吧。”

      “好。”

      己亥年,昆明春,春池岸古春流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烟味,让人不禁有些心慌。

      叶天泽一直想办法捣乱,小张终是恼了,“你干嘛?”他毫不客气地挥起拳头。

      再不快点……就追不上了。

      我一下出租就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裙子好沉,高跟鞋有些累赘,索性拎在手上继续跑。

      当我一袭白纱出现在火葬场的时候,小张的眼睛瞪得滴流圆,“嫂子你这是?!”

      “纪铭泽呢?”我喘着气大声问。

      “刚推进去。”

      我就立刻往火化室挤。空气好像凝固了,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火化工人正在小心翼翼处理纪铭泽的衣物,我扑过去推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火化工人正要骂人,被闯进来的叶天泽和小张拖走了。

      我把父母留给我婚礼上要交换的戒指套上纪铭泽的指尖,握上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纪铭泽,我来嫁你了。”

      就那样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一刻钟后,我把头纱取下来,和捧花一起放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一束白色玫瑰,中间有一枝火红的天堂鸟。

      我爱你,愿你从此自由幸福。

      ……

      都要忘了是怎么回到冶城的,只记得在一个雨天,我们把一个白瓷瓶送进了一方小小的墓地。在一个小土坡上,立了一块小小的碑。

      那些日子,我彻夜彻夜睡不着,闭了眼就满脑子是那张惨淡的脸,和半遮着白布的身体。

      我抑制不住地发抖,哀嚎,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纪铭泽……你回来啊!你回来……呜”

      “姐!”叶天泽总是跑进来抱紧我,“别怕,别怕……”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用力抓紧叶天泽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血肉,留下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痕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作恶多端却身处高位,有人勤勤恳恳却苟延残喘,有人善良真诚却下场凄惨……

      我不懂,可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向前看,可是前方看不清,后方一片黑暗,我没有方向,也没有退路。

      “妈妈!”

      我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

      小丫头小手里攥着一朵金黄的蒲公英,鬓角有些细密的小汗珠,“送给你!”

      “谢谢宝贝!”我笑着抱起她。

      “飞高高!”小丫头眼睛弯得像月牙,“妈妈我要飞高高!”

      “好!我们飞高高咯……”

      戊戌年,七月上,我去过一次洱海。

      日落的洱海尤其美丽,金色的余晖在湖面映照出一道金色的光路,湖畔的古树参天,枝叶在风中摇曳,水天相映。

      “小姑娘,你项链上的出自洱海吧,”一个卖水产的老伯笑着说,“珠圆润滑,上品啊哈哈……”

      这串项链是纪铭泽亲手做的,原来这珍珠竟是来自洱海。

      我摸了摸项链,“我爱人送的。”

      “要不要开几只蚌玩玩?”

      那一年,只待了三天。我本意是去寻纪铭泽,然而不仅我,云南省公安厅也找不到他,他是真的失联了。

      ……

      纪铭泽所有的积蓄都在一张卡里,我把钱取出来全捐给了当地的希望小学。只带走了他的一身军装,一本笔记本,以及肩章,锦旗等代表他成绩和光荣的东西。那本笔记里写了我们分开这一千八百多天大大小小的事,有好多纪铭泽想说但未能说出口的话。

      己亥年四月二十六日:琳琳,我已经掌握了重要证据,不用太久,我们一定会赢。
      己亥年四月三十日:琳琳,我已经想办法把证据送出去了,为了一举捣毁这个团伙,我拒绝了上级指示,决定留下来里应外合,我想你会理解,会支持的吧……

      己亥年五月十六日:琳琳,我爱你。忘了我吧。

      这最后一页全是血迹和泥污,字迹歪歪扭扭……不好辨认。

      我把那本日记放在了我房间的玻璃书柜里最中间那一层,每次工作完,合上电脑,一抬头我就能看见它。

      ……

      “喂。妈……”

      “嗯,知道了。等我回去。”

      叶天泽陪我多走了三年路。要是我知道他在己亥年身体就已经……我肯定带他去找最好的医生,为他做心脏移植手术啊!

      可是晚啦。

      他就那样咬牙坚持陪着我,直到我不再半夜做噩梦,不再失眠,不再情绪失控……

      半年前,他走了。死神的镰刀还是把他带走了。

      父母说要回老家了,房子留给我。

      我摇摇头,“卖掉吧。”

      这里有太多太多我快乐和不快乐的记忆……有祖母,有纪念,有……叶天泽。

      我害怕面对。

      卖掉的钱老两口非得留给我,我好说歹说他们才拿了一半。

      “琳琳,妈对不起你。”

      我摇摇头,但不知说什么。

      父亲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担心我和你妈,我们在家里闲的自在,种几块地……”

      我想起叶天泽曾笑着对我说,“姐,虽然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我的存在……就是你的枷锁啊。”

      终有一天,我归还自由给你。

      这天下所有“光宗”,“耀祖”都是姐姐的苦难。

      父母好像老了许多,佝偻着脊背,头发花白,母亲矮我一大截,父亲脸上的沟壑深了几分……

      “奶奶!”

      “诶!”母亲眼尾的皱纹像花一样绽放,“乖~奶奶抱!”

      只只是我领养的,才来家里三个月不到。

      她很活泼,嘴甜又懂事。

      今年的庄稼好像长得格外好。目之所及,是一片又一片连绵不断的绿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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