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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完 ...

  •   32
      倏而起风了,几片血红色的枫叶飘然而下,落在那男生的肩头。
      “迟迟那条胳膊和腿,是他们搬送的时候,从车上掉下来的。被李红雨捡到,她便喊我一起,把它们埋在了操场边。”
      “为什么当时不报警呢?”
      “我们原本计划散播操场闹鬼的谣言,让他们害怕,然后借此拍下证据。他们都是销毁证据的高手。但,他们当时设下圈套,逼李红雨借了校园果贷,以此威胁她把残肢交出来。也不能报警。否则,就把合同和照片给她的家长看,威胁她的家长。
      李红雨家境不好,只有一个病重的父亲。她不上课的时候,就在市区做各种兼职。后来,她就干脆故意引导同学发现操场的残肢,同学报警给警察。
      那残肢被浸泡过,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发现。我说过,那些人比专业的杀手还要可怕,他们是销毁证据的高手。”
      我的心里不停冒出一句一句话:他们该死!他们该死!他们死一万次都不够解我的心头之恨!
      “姐,还记得第三封邮件里那句话吗?我是在学校旧书市场淘到的那本数学书的。我是单纯的喜欢那句话,才把它拍下来发给你的。迟迟,她是我的灯。姐,你也是她的灯。回去吧姐,离开这个这方,回去好好生活。剩下的一切,我已经有计划了,交给我就好了。”
      他抖落肩膀上的枫叶,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又戴上手套,拉起帽子和口罩,静默了片刻,才转身快步离开。
      刚才,就在他拉起帽子的刹那,风掀起他耳侧的自来卷散发。应是两年没剪过头发了。与我一样,两年来从未走进去过理发店。那纷飞的头发下面,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戴在他的耳朵上。
      我忽然想起他挂在我宿舍门把上那把,写着3-33号的文官屯火葬场的钥匙。
      他还没告诉我,那把钥匙是怎么回事。
      天空阴云蔽日,风里裹挟着潮湿的空气吹过来。
      不一会儿,雨便漫天的往下淌。像无数条雨河从天而降,纷纷杂杂,叫人一时间难以缕清什么头绪。虚虚实实,哪条是虚,哪条是实,仿佛一个巨大的被虚线和实线填满的空间,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
      这个答案,我相信李唯一能给我。
      我连忙去追李唯一。他看到我在追他,也拔腿跑起来。我喊他等等,他却跑得更快。我跑得更快,他便朝在跑步的学生方阵里钻进去。
      直追到学校大门外,他推倒上前阻拦的门卫,跳上了一辆打开车门的警车。
      那辆警车的驾驶员,居然是吴警官。

      33
      他这是……要去自首吗?
      吴警官朝我点了一下头,从车窗扔出一把伞,将车开进了渐浓的雨雾深处。
      雨越来越大,我捡起那把伞却没有打开,任雨冲洗着我杂乱无章的思绪。我的脑袋被雨淋得越发的短路,脑中屏幕上的黑白雪花又密密麻麻起来。
      不知咋地,我就走到食堂后面稍远一点的角落里,那墙角立着一些空空的栅栏,栅栏旁边是一个猪槽。猪已经被宰了吃掉了,猪圈已被拆除。
      那一片空地上,盛开着一些满天星。在这暴雨如注中,美丽的花瓣正被打落。
      ……
      我恨自己不是警察,不是侦探,没有破案的能力和天赋。不能为妹妹做些什么。甚至还蠢笨到家,把一切事情都搞得乱七八糟。
      但,有些超乎寻常的事情,该如何解释得通呢?
      比如,凶案现场那个红裙子、蝴蝶结女孩;忽然出现在我身上的血红色布艺蝴蝶结发夹;还有那些诡异的凶梦预警……以及许多许多的巧合……
      许多的事情都还解释不清,我该相信李唯一的话吗?该继续追查下去吗(虽然并没有破案的头脑)?
      实际上,我来到这所学校之后,什么都没有追查出来。只是一直被无名氏的电邮,和别有用心的妹妹的假闺蜜牵着鼻子走。
      如果我是个侦探的话,我真是个最无能的侦探了。
      但,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恐惧……我害怕极了。我又不清楚我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走在雨中,越发的迷茫。
      我该相信谁?又该不相信谁?
      雨滴能告诉我吗?云能告诉我吗?风能告诉我吗?
      ……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把3-33号的钥匙,紧紧握在手中。又把雨伞交给一个没有带伞的学生,穿越大半个校园,朝西门走去。
      大学校园在雨雾中朦朦胧胧的,经雨冲洗着的树木、花草、教室大楼、图书馆、体育馆、音乐大楼、学生宿舍、年轻的大学生们七彩的雨伞……都是那么的清洁无垢。
      连在雨中奔跑的没有带伞的师生,以及师生裤脚上的雨泥,湿漉漉的头发,都散发着一股耀眼的清纯气息。
      大学,本该是这样的圣地啊。
      我在雨中越走越恍惚,摸着胸口,与我妹妹的那种心电感应还是十分的强烈。并未消散,且比之前还要强烈百倍。我总是有一种预感,妹妹没有死。
      走到西门门口,门卫看见是我,把登记表递给我,便笑眯眯的走去开门。
      他去推门的时候,我看到他左手大拇指上有一道不太深的伤口,是新的,还在往外渗血。门卫室旁边支着的黑色自行车,被雨敲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很吵闹。
      他笑笑,将自行车推进门卫室,用毛巾擦起来。
      我从窗口递进一张防水创可贴。
      “谢谢!”他的脸上是嘻笑着说的,声音却是认真的,我能听出来。
      他将一把伞打开,递给我,“下雨天要打伞的。淋了雨要生病的。”
      不过,雨敲打在伞上的声音,实在是令人心烦意乱。我便没接伞,兀自走出大门,将铁门关上。
      隔着一条马路,看着对面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文官屯火葬场。简直像在看着另一个灵异世界一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在这样的雨天,那股阴森气越发的浓烈了。
      但我顾不上这些,我是来解开这把钥匙的谜团的。
      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世界,那里住着我的生父母、养父母、姥姥姥爷……很多深爱着我的人,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什么都不怕。深爱我的人,我是相信,即使变成鬼魂,也依然会深爱着我的。
      如果他们住在那里,我只想能够见到他们,和他们一起走路、说话、吃饭、拥抱、笑作一团……
      鬼不可怕,人比鬼可怕多了。
      这世上的人心、人性、欲望,是多么可怕的魔鬼。
      “大爷,您好,我想问一下,这个钥匙是打开这里什么东西的钥匙?”
      “哦,你先进来吧姑娘,别站在外面淋雨了,这雨下得怪凶的。”大爷接过钥匙,仔细看着,“我先看看啊……哦,这时我们停尸房的钥匙呀。”
      “里面是谁的尸体?”我内心升起可怕的恐惧感,难道是?我不敢去想。如果是的话,那李唯一说的话就……
      大爷皱住眉头,“嘶……让我想想啊,哎呀,这里边尸体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呢。”
      “您能带我去打开看看吗?”我说。
      “3-33号?行,你跟我来。”
      他前面引路,我后面跟上。
      穿过火葬场阴气逼人的、长长的昏暗过道,在过道尽头的一个停尸间前,大爷停住脚步。
      大爷走到旁边昏暗的灯下,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其中的一把,打开门。马上,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涌上来的阴气。
      大爷走到最左边最下面的一个停尸柜前,“那,就是这个了。”他那把钥匙插进去,转动半圈,柜子开了。慢慢抽出那个柜子,发现里面躺着一个……
      不,不是一个人的尸体,是一身新娘的粉色婚纱、粉色头纱、粉色运动鞋。鞋带系成美丽的蝴蝶结。
      在大约是左手的位置上,放着一枚血红色布艺蝴蝶结发夹,发夹的尾部被剪成流苏,流苏最下面缀着白色的小珍珠。
      右手食指的位置,放着一枚精巧的蝴蝶结钻戒。
      胸口的位置,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倒扣在那里,背面用蓝色钢笔写着日期:
      一九??年六月初?
      拍摄于安?县第三中?高?部
      钢笔字有晕染和霉斑的痕迹,一些字已经看不清。

      34
      我将照片拿在手里,慢慢翻过来,看到一对佳人在泛黄的相纸上幸福的相拥着。
      女人的身上,便穿着停尸柜里这一套粉色的婚纱,手上戴着这一枚蝴蝶结钻戒,头发上倒是没别着那枚血红色的布艺蝴蝶结发夹。当然,停尸柜里的这一枚发夹,没有褪色,还相当的新。
      男人看起来比女人的年纪大,散发着意气风发的成熟气息。身穿一套淡蓝色的休闲毛衣,脖子上夹着粉色白波点的领结,与新娘的粉色婚纱相衬着,十分般配。
      他穿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鞋带打着可爱的蝴蝶结。
      女人的发型,是蓬松的披肩长发。鬓角两边的碎发打着可爱的温柔的弯。男人的额头上,有厚重的斜刘海垂在那里,打着自来卷。
      男人拥着女人的肩,深情的双眼落在女人的眼睛里,沉醉的笑着。
      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着的一种甜甜的笑。
      不管过了多少年,那甜依然是会从泛黄的老照片里溢出来,感染到看到的任何一个人。自然的,也感染到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这张照片的我。
      我甜甜的弯起嘴角,忍住锥心的刺痛,抚摸着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的脸,早已是泪流满面。
      因为那女人的脸,和我如今的模样,有七八分的神似。
      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美丽又幸福的女人,她就是我的生身母亲。
      那么,拥着她的肩膀的这个儒雅的男人,便是我的生身父亲了。
      他们……他们当年发生了什么,才将我遗弃的呢?又或者,不是遗弃?这样幸福的一对璧人,又怎么会舍得遗弃自己爱情的结晶呢?我母亲的衣物,又怎么会出现在停尸柜?又是谁将这些物件放在这里的呢?
      “这些东西?”我擦擦眼泪,回头看向身后默不作声的老人。
      这个时候,他那张恐怖的脸也并没那么恐怖了,反而和蔼起来。
      老人依然是眯着眼睛笑着,慈爱地说:“哦,这些啊,是一个满脸是烫伤疤痕的学生,几天前送过来的。也是他摆放成这个样子的。他出钱租下了这个柜子一个月,说,几天之后会有人来带走这些东西。”
      “哦。”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姑娘?”
      我想,是的吧。
      除了我,还会有谁?
      但,李唯一怎么会有我父母的衣物呢?
      这一切,犹如着愈发浓烈的雨雾,将一切的真相掩藏在深处。我好似能伸手握住什么,又忽然从我手指间溜出去离我远去,怎么都握不住。
      我没有将婚纱取走,只是暂时取走了照片。这张照片里的我的生身父亲,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眉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我一时又想不起来。火葬场大爷用塑料袋帮我把照片包好,以防淋湿。
      走出火葬场时,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像温柔的手抚摸在我的皮肤上。
      流逝的时间,窸窸窣窣地敲打在我的身上,坠落在尘埃浑浊的马路上。
      它们被坚硬的路面摔成重伤,击成粉碎,那碎片再重重的抛到地上,汇成一条浑浊的灰扑扑的河,流到路边,消失在日光的暴烈里。
      直接坠落在泥土里和植物上的雨珠,是幸福的。它们在柔软的草叶上、幽香的花瓣上,跳舞、欢笑、拥抱。接着,慢悠悠地去到泥土里,一点一点的去滋养植物。在时间流逝的河里,静悄悄的开花、结果、凋落、重生。
      雨有几种活法呢?
      人又有几种活法呢?
      哪种活法由谁去决定呢?
      稀疏的细雨又开始变得稠密起来,在我的身上一刻不停地流逝着,一会儿坠落在柏油路上,一会儿坠落在草地里……
      回到宿舍楼道,我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宿舍的门口,放着我窗台上的那盆芦荟。芦荟花盆里的土已经被换成了松软的黑色的土。芦荟上沾满了湿漉漉的雨滴,花盘的边沿还沾染着半滴鲜血。
      我清楚的记得出门时,花盆还在宿舍写字桌后面的窗台上放着,花盆里的土我还没去换过。
      宿舍的门虚掩着,这个我倒说不清是不是自己出门时忘了锁门。门上有块起皮的铁皮上,有一抹鲜血的痕迹。
      我抬起自己的手指看,我的小拇指上,确实是有一道伤痕的。但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划破的。它经雨一淋,也在往外渗血。
      那是我的血迹吗?
      ……忽然,我想起西门门卫室里的年轻门卫,他手上的新伤口,以及车轮上嵌着图书馆大楼前那彩色的石子……难道是他?
      我拿出吴警官送给我的防身笔,慢慢推开宿舍门,走进去,在屋子里四下查看。床底下、桌底下、衣柜里、窗帘后、小卫生间、小厨房……什么都没有。
      倒是发现笔记本电脑的盖子上有一些半干的泥。
      我把那盆芦荟抱进来,重新放回窗台上,在椅子上坐下。
      这一切混乱的痕迹,使我的神思愈发的恍惚。但我已大概明白,这花、这门、这血迹、这泥痕,都是这怎么一回事。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偷偷潜入我的宿舍做这些?这盆花,让我排除他是小偷的嫌疑。
      我从怀里掏出从火葬场带回来的照片,将包着照片的塑料袋一层一层揭开。还好,照片没被雨淋湿一丁点。
      我坐在写字桌前,一边又翻看着吴警官给我的那些资料,一边想着李唯一所说的那些话。现在仔细想来,那些话好多地方是矛盾重重,且说不通的。
      “李唯一不是凶手。”
      这时,吴警官的短信发到了我的手机里。
      “他在替别人顶罪。”
      紧接着,又是一条发来。
      “他涉嫌妨碍司法公正,将被拘留。”
      再一条。
      “医院住院部楼顶那三个人,他也不是其中之一。”
      再再一条。
      ……
      我没有回复,只是继续查看资料。
      那三个IP地址,忽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打开手机输入法九宫格,将每个地址最后几位数输进去,便出来了三个字。
      看看几封邮件,再仔细看看那张从火葬场拿回来的照片,我脑子里的屏幕上忽然闪现出一张脸……居然是他?
      他便是我的生身父亲吗?
      虽然不太明确发生了什么,但,有种感觉特别强烈。
      我赶紧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穿上一件红雨衣,用蝴蝶结发夹夹住粘在额前散乱的刘海,跑下了楼。
      “小漫,马上上班时间要到了,你去哪?”正在二楼倒水喝的同事问。
      “对不起,文静,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出去一趟,下午请个假。”
      “这样啊,行,看你急得满头大汗的,快去吧,这儿我一个人在就行。”
      “谢谢。”

      35
      我开上车,一路开到方媛所在的医院,停在住院部楼前的A区停车场。由于心内焦灼,车子停的歪歪扭扭的,并未停进白色的线里。
      心脏要着火似的,看到方媛病房的窗户,我的手指紧张到发抖,怎么都把不准位置。
      时间不等人。
      保安在后面追着我,“喂,等等啊!把车停进停车位里啊再走啊!你这样会堵别人的车啊!喂!!”
      我把钥匙扔给他。
      一路踩着泡在雨水中的银杏树叶,往住院部大楼飞奔而去。
      天空,雨已经停了。
      乌云裂开的缝隙里,阳光如暴雨梨花针般的发射下来。一刹那间,黑暗与光明交错着,凉薄的空气里升腾着怪异的暖味。那光,穿过银杏树一层层盾牌般的叶子,投在我身上。那是斑斑驳驳的光,热乎乎的光,亦是能将人射得千疮百孔的光,置人于死地的光。
      但,即使是极轻微的暖味,亦是能冲破迷雾的。就算是那凉薄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刹那也又变得热乎乎起来。
      那斑驳的光,渐渐代替了乌云的黑暗,愈发明媚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我拥进它热乎乎的怀里。
      我脸上的泪淌进嘴里,也不是苦涩的味道,也有了一丝的甜味。
      整个苦味的世界,也仿佛在这一刹那变得甜起来。
      想着这些,我便加快脚步,飞奔进楼里。
      楼里的昏暗和刺鼻的药水味,亦变成一种温柔的紧迫。是温柔的紧迫,是被一种温暖包裹着的紧迫。是我想要留住的温柔和温暖。
      我希望我还来得及阻止,阻止那温柔和温暖在血腥味里化作飞烟。
      因为那是母亲托梦也想要我去阻止的一切。
      护士在推重症病人的车进电梯,旁边围满了病人的家属。另一部电梯,才上到二楼,还在往楼上一层一层走,再一层一层下来,还需要不少时间。
      我直接跑进楼道,往楼梯上飞奔,径直飞奔到方媛的病房。
      守在门外的警官随我踹门进去,病房里的方媛被割了喉。病房卫生间里,方媛的父母也倒在血泊中,也已经没有了呼吸。而他们,则是腹部被各刺了很多刀。也是事后才知道,足足有二十五刀。
      卫生间的马桶里扔着被鲜血染红的白大褂、毛巾、口罩、手套。从卫生间的窗户上往外望,我见到一个身穿干净白大褂的医生,戴着白帽子和一次性浅蓝口罩,正朝楼后面另一个停车场跑去。
      那个背影好熟悉……
      光照在他的身上,散发着一层粉红色的光芒。
      ……忽然,他匆忙回了一下头。
      在那温柔的粉红色的光圈里,我见到了那双和照片里的男人一模一样的眼睛。虽然是戴着豹纹眼镜的,人也苍老了许多。但,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就是那双眼睛。
      “爸——”
      我在心里默念出那个,我在梦中梦到过多次的字。
      此时此刻,这个字跳到嘴边,我却张不开嘴念出来。
      望着眼前凶残的案发现场,再望望窗外温柔光芒里老父亲的背影。我实在是难以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的心被针扎的刺痛起来,又像被铁丝一圈一圈捆住似的。想挣扎,却越捆越紧,叫人窒息。
      警察们快速封锁了案发现场,将我请到另一个没人的病房去录口供。我只是一言不发的坐着,望着窗外粉红色的光晕。
      不一会儿之后,吴警官来了。
      我看着他朝我走过来,我心里的铁丝已经在往肉里勒了,要把心脏整个给勒爆了。又像是被一个巨浪拍到沙滩上的鲸鱼,正被烈日给暴晒着。
      或许,不是父亲杀的人,毕竟,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皱着眉头,指指我的手机,“无名氏的第四封邮件,刚才发在了你的邮箱里。我的手机邮箱APP登陆着你的邮箱账号,所以,我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封邮件。我已经从我的手机邮箱里复制出来,给你发过去了。”
      这时,一位警察火急火燎的跑上来,凑近吴警官小声报告:
      “吴警官,北方艺术学院的祝副校长被发现死在自己的车里。和他一起死在车里的还有他的儿子,叫祝福的。好像二人系中毒身亡,初步判断,是河豚毒。”
      “你俩跟我去那边现场。”
      他看一眼我,沉闷的呼出一口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只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楼道里一片混乱,吵吵嚷嚷的。
      我的耳朵在看到短信那一瞬间,整个的安静了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了。
      短信内容很长——
      抱歉,我的宝贝女儿,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请不要原谅父亲之前没有与你相认,也请不要原谅父亲,今天要把多年前发生的那件可怕的你要对你讲了。
      那年冬天的除夕夜,两个男人欺辱了你的母亲之后,残忍的将她分尸、碎尸,又用绞肉机绞成猪食,喂给了七中后厨的猪。他们,一个是最年轻的副校长,一个是新分来的舞蹈老师。
      当时,有一位摄影爱好者,在拍夜景时,不巧小心拍下了他们犯罪的证据。后来,他们一家三口就搬离了县城。他们全家人都知道了那件事,却选择了做毁尸灭迹的帮手。
      在我们家破人亡时,他们却接受了凶手的钱和利益,毫无愧疚之心的搬到了一线城市里。抹掉一切,过起了更好更体面的生活。
      有些人,看似体面的生活,就像一面倒映着山月星光的湖。湖面越缤纷璀璨,湖底越是肮脏不堪。
      虚假的体面是掩藏不住肮脏的心的。
      我当时并不想将你送人的,可是,你太小了。我把你放在县城里一户有钱人家的门口。后来我回去找过,说是那户人家的女人不同意收留你,将你丢弃到了几个农村的路中间。
      那时我想的是,我要筹谋的这条复仇路终归是背对着光的,我不能带着你,不能让你生活在黑暗的深渊里。
      我的宝贝女儿,要美好的、温柔的、善良的活下去。像你母亲一样。
      迟迟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发了几封威胁信给他们,让他们去自首。但,他们为了保住现在体面的生活,怎么肯?祝副校长不知情的儿子来校学习,和迟迟、唯一成为了好朋友。他父亲给迟迟注射了不知道什么蛇毒,他只好将迟迟偷走,砍掉中毒的胳膊和脚,才保住了迟迟的命。
      那是一种合成的蛇毒,七小时之后就会消失。
      为了骗过他父亲,他将迟迟的胳膊和脚埋在了学校操场。
      迟迟现在在我的老家,南县城郊森林公园的疗养院里。
      迟迟当时被方媛和陈溪老婆合伙砸坏了脑袋,智力水平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抱歉,我的宝贝女儿,我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至于方媛,真是怎样的父母教养出怎样的女儿。我原本打算放过她的,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坏种。小时候在幼儿园,因为和别的小朋友抢秋千,就把那个小女孩推下楼梯,脊椎损伤,摔成终身残疾。迟迟的闺蜜,叫李红雨的女生,也被她开车撞死。
      我原本打算,上一辈子的恩怨绝不殃及下一代人,可……听到她的父母与她的毫无三观的恶毒对话,我还是动了手。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陈溪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怀着孩子却毫不顾及的对迟迟下死手。在这样的一对夫妇的养育下,保不齐这孩子出生以后也变成方媛一样的坏种。
      余生,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的宝贝女儿,和咱们恩人的女儿,你的小妹,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我的宝贝女儿,永远要远离那些不知珍惜你的人,不要试图去心中无你的人身上寻找温暖。找个真正把你放在心里,并将爱付诸于日常的温柔的爱人,共度余生。
      我的宝贝女儿,我和你母亲拍那张合照时,你已经在你妈妈的肚子里三周了。那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一次合影。
      孩子,我带着你母亲的灵魂在外面漂泊的太久了,想回家了,把我们带回故土吧。把我和母亲的衣冠葬在一处,葬在会铺满夕阳温柔光芒的山坡上。
      再次抱歉,我的宝贝女儿,或许我应该晚一点再发邮件给你,这样,你就不会见到那些血腥可怕的事情了。
      每一次杀人时,都担心自己会被抓走或被反杀,终究,还是太想由你亲手将我和你母亲带回故土,落叶归根。对不起,孩子,永远不要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
      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
      为年轻歌唱
      走吧,女孩,
      去看红色的朝霞,
      ……”
      这首老狼的《恋恋风尘》,是你母亲当年当音乐老师时,最喜欢唱的一首歌。
      要记住,我们都爱你,我的宝贝女儿,你自始至终都是我们心里的光,无论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看到这封信的警官,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的女儿、与任何人都无关。
      (落款:434——24——68)
      我知道,这是手机输入法九宫格的甜蜜秘语:给、爱、女。
      吴警官的电话打来,我接通,已心痛的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慢慢,你还好吗?……嗯……我们刚刚查清楚,之前楼顶那三个人,是李唯一、李大恩、李大吉。后两个人,是偏远农村出来的双胞胎兄弟,初中时成为孤儿,其中一个智力发育不全,另一个你们学院的学生。他从上学起就带着弟弟一起。他课余时间边工作边赚钱考研,是陈和颜老师……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介绍了学校的工作给他们做,还资助他的学费……”

      36
      多日后的一个黄昏,我带着母亲的遗物和父亲的骨灰,开车驶上往南县的国道。
      座位底下的纸盒里,放着那盆恢复生机的芦荟。
      卜复来和吴警官坐在车子后排。吴警官穿上了警察制服。
      原来,他们都是受过我父亲资助的家庭贫困的孩子。这使我想起,从中学到大学,我和我妹妹也一直都受到过匿名资助,母亲从没说过资助我们的是谁。想必,母亲是知道的吧。
      我们一直将那笔钱存着,计划先通过自己的汗水和节俭去生活和学习,这时养母教给我们姊妹俩的。养母很早就对我谈过捡到我的经历,还告诉我,我是有知情权的。也表明,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完完整整的一家人,缺一个都不够完整。至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
      那笔资助的钱,我们计划用到迫不得已的时候。
      在母亲病重之时,我和妹妹哭着求母亲启用过那笔钱。奈何,有些病是用任何都抢救不回来的。在疾病面前,人类的渺小和无助,将会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了资助的恩情,卜复来和吴警官坚持要来送父亲归乡。
      “咦,68-37-24-646,这几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卜复来望着我父亲骨灰盒上的数字问。
      吴警官在后视镜里与我对视一眼,我想,数字的秘语,他是知道的。
      “没什么。”我说。
      “这里也有同样的数字。”他又望着装有我母亲衣物的盒子。
      生父母、养父母、小妹……无论有无血缘关系,他们都是我在这人世间的至爱,是生长在骨头、流淌在血液里的至爱。
      无可替代。
      父亲当时从医院消失,将车子开到火葬场门口附近,才朝着路边的树狠狠撞上去的。也许父亲认为,犯下多重命案,存放着母亲衣物的火葬场,便是他最后的归宿了。
      母亲在的地方,即使只是一个存尸柜,也是他的家了。
      我没有资格代替母亲去原谅任何人,那些或直接或间接杀死母亲的凶手。也没有资格去评判父亲的所作所为。
      至于父亲以无名氏的身份发前三封电邮给我,其中的缘由,就在此刻,在最后的时刻,有我亲手将他和我母亲二人亲手送归故里,入土为安。
      “李唯一他们,会判重刑吗?”卜复来问。
      吴警官压低警帽,夕阳的红色霞光照着他警帽帽檐上的国徽,“会。他们属于杀人未遂。”
      卜复来难过起来,“这也是陈老师懊悔的事,他要是早知道,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猛的吸着鼻子。
      吴警官递到前面两张纸巾,“我来开一会儿吧,你到后面吃点感冒药睡会儿。”
      我将车子在路边停下,与他互换了位置。
      夕阳像打翻的粉色颜料瓶,在天边流淌出一条温柔的粉色的河。因为那条河,整个的山川、树木、房子、田地里晚归的牛羊,都变得温柔起来。
      车子的前方,也变成了有温度的方向,我愿望去往的地方。
      南县与安宁县距离虽远,但,对我来说,那些有意义之地,地理上的距离并不能隔断什么。
      吴警官从口袋里掏出感冒药扔到后座。保温杯里有热的蜂蜜水,我拧开,就着温水默默吃了两片药。
      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情,多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自行损伤?
      “眯一会儿吧。”卜复来将塞在后面的毯子递给我。
      “谢谢你,你在火葬场住了多久?”我问他。
      他望着前方的夕阳,伸手去抚摸,好像能抚摸到那温柔的粉色光芒。
      “从小就住在那里。”他微微笑着,淡然地说,“有时候,火葬场比外面的世界好。外面的世界,有时候比火葬场冷漠、可怕多了。”
      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我说不清的什么东西……像刀刃上的寒光……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将脸转向窗外,靠在窗玻璃上,往玻璃上哈着气。
      感冒药药效渐渐发挥作用了,我的意识逐渐沉下去、沉下去……
      我在一片枫树林里跑啊跑,没命的跑……
      渐浓的秋意里,枫叶焦红似火,寒风一起,整个枫林俨然一片涌动着的血红潮水,在风中漾起层层涟漪。
      一个人影跑在我的前面,跑出枫树林,背对着我,站在那枫树林尽处的悬崖边上。
      那个人影,眨眼间少了一条胳膊和一只脚,那胳膊和脚就血淋淋的扔在我的面前。我再抬眼看时,那个人影已经回过头来,正在冲着我微笑,还用白色的唇无声地喊出一个字:姐——
      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却看清了她的脸。
      我捡起那胳膊和脚,继续朝她跑过去。我嘴里喊着:可以接好的,可以的,到时候,姐姐带你去爬长城。
      这时,她那张脸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惊惧到扭曲。
      从另一边的枫林里,蹿出去另一个男人,比我早几秒到达小妹的面前,狞笑声由低到高,到狂笑,到尖笑……与此同时,他抬起手将妹妹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小妹——”
      我奔到悬崖边,去抓住妹妹的手,好在妹妹纤瘦。
      我抬头去看那人的脸,他逆着光站着,脸上的笑容正在凝固……那人,那人,那人吓得我冒了一身冷汗……
      他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像天上的新月一样也冒着凛冽的寒光。
      只见他将那匕首,一下一下砍在我的手腕上,鲜血飞溅在我与妹妹的脸上。
      “姐,你放手啊!姐!!永别了!!”妹妹大喊着,松开她自己的手。她的手整个从我的手里滑落下去。
      “小妹——”
      我感觉不到手腕上刀砍的疼痛,只能感觉到失去妹妹的心痛。
      “小妹——小妹——”我哭着,不停地冲着山崖下嘶喊着。
      这时,正往下坠的妹妹的脸,忽然又变成吴警官的脸,满脸是血。
      ……
      “慢慢!慢慢!!”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吴警官关切的脸。
      车子停在路边的草丛旁,车门开着,夜幕已经降临,四周黑黢黢的。车上只有我一个人,他站在车外弯着腰,温柔的看着我。
      “你终于醒了,又做那种奇怪的恶梦了?”
      我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看着他,“他呢?”我望一眼身旁空空的座位。
      “去那边的林子里尿尿了。”吴警官说着,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块干净的白蓝格子手帕,帮我擦着脸上的冷汗。
      我慌张又惊恐的抓住他的手,“我俩先走,这儿危险……”
      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噗”一声,鲜血已飞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挡住了我的视线。
      一把冒着凛冽寒光的匕首,刺进了他的颈部大动脉,又旋即拨出,再刺入。
      吴警官捂住喷血的刀口,回头去看。
      卜复来淡淡笑着的脸,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姐,这是爸爸给我上的第一堂人生课,也是最后一堂。”
      姐?我吗?
      此时的他,眼睛变得异常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寒冬已经提前到来了。他眼底的打底色,是寒冬腊月的深山老林,那种冷是会吃人的冷。
      我慌乱的拿起旁边的外套,去帮吴警官堵住血口。
      我的心万箭穿心一般,一时间不能呼吸,只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有个弟弟?”
      他笑一下,“姐,小时候,爸把你送到了安宁县,把我送到了市郊区,可惜那户人家不要我,又把我扔到了火葬场大门口。我也是后来才调查出我的身世。爸想让我们远离他的黑暗生活,但,爸的心里也流着黑色的血的。
      从小没人教育过我怎么做人,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埋头读书、读书、读书。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收到第一笔资助金,又过了几年,我终于查出那个人,原来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他为了给母亲复仇,就选择留在了黑暗里。他以为他把我们送到光底下?
      呵……我恨那些残害了母亲的、让我们家破人亡的每个人,也恨父亲,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他本来是后悔了,打算去警局自首的。”
      黑夜淹没了弟弟的五官,我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身躯,也被黑夜染成了黑色。站在飘漾着浓浓血腥气的晚风里,没有一丝颤抖,像个手段熟练的冷漠屠夫。
      远处天边那最后一抹温柔的粉色光芒,被黑夜收到了它的颜料瓶里,轻轻晃荡了一晃荡,便被黑色吃掉了。
      这段路是手机信号的盲区,车钥匙早已不知所踪,吴警官的呼吸已越来越虚弱。
      我求弟弟赶快送他去医院,弟弟只是淡淡一笑。
      弟弟将他放进车子后排,我的旁边,靠在我的肩头。接着,他走下车子,锁上车门,拎起路边的石头,砸掉了车子的四盏车灯。
      他坐进驾驶座,再锁上车门,发动车子。
      车子朝着前方的黑夜深处,悠悠驶去……
      “可是母亲,我们的母亲,是托梦都想要阻止父亲和你的啊。母亲,母亲即便已经去了那个世界多年,仍然是惦记着父亲、你、和我的啊,弟弟……”
      升起的轻柔的月光,滑过弟弟脸颊的瞬间,我看到弟弟的眼角,滚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像启明星一样,闪烁了一下,便淹没在沉默的黑色的山影里了。
      连同那轻柔的月光,也一起坠进了黑色的深渊。

      (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练习文
    写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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