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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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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深在妈妈的目送中出了家门。
“深崽,记得中午早点带桥桥回来吃饭。你爸新捞的螃蟹,可鲜着呢。”
“知道啦。”
覃深手里还捏着妈妈硬塞给他的吐司,面包放过了夜早就不蓬松,也不怎么甜,并不好吃。但妈妈说赶早上暑假补习班很辛苦,总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老旧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吱呀一声。
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刚刚开始,沿河街两边有很多这样的老式居民楼,准确来说,整个镇上的房子差不多都是这样,陈旧的,最高也不过五层,在雨季甚至还带着颓败的霉味。
覃深顺着环形楼梯下楼。楼道里不大明亮,只有楼顶正上方那块圆形的大玻璃透光,勉强照亮来去的路。
下过两层,覃深咽下最后一口早饭,随手叩响了面前这扇和他家没什么区别的旧木门。
门朝里打开,顾江桥出现在视线内。
不掩孩童稚气的一张脸,身高这些年在班级里也一直处于中下游水平,偏偏遇事又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被他打趣还会不好意思,实在可爱得紧。
顾江桥淡淡地喊了一句:“深哥。”
覃深点点头算作回应,绕过顾江桥,和做饭的江奶奶打招呼,声音很大:“奶奶早上好!”
“深崽啊,”江奶奶喜欢覃深就像喜欢自家惹人疼的小孙子一样,“吃过了吗?奶奶熬了玉米粥,你要不要也喝一碗啊?”
覃深说好。
覃深和顾江桥面对面坐在桌前喝粥。天热,粥是微微凉的,应该是江奶奶盛出来晾了挺长时间。
“对了,”覃深想起来临出门又被叮嘱过的事,“我妈叫你和奶奶中午到我们家去吃饭,今天补习班结束之后你可别留太久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顾江桥埋头喝粥,点头应了。
小镇太小,义务教育结束,升学遇到的还是那群认识的同学。而高中开始前的这个暑假,他们都逃不过补习。
小镇上唯一的补习机构瞅准机会,向文化水平并没有多高的家长们灌输了不少“输在这个暑假就是输在了新的起跑线上”这类结论。
覃深自认肚里没货,被爸妈灰溜溜地被抓去上初升高衔接补习班,也没地方发牢骚。
但顾江桥这种成绩一骑绝尘的好好学生都要上补习班,却是他没想到的。
覃深从小学起就一直和他同班,在他看来,这位小邻居智商可谓逆天,偏偏上个补习班还特别努力,颇有一种要在暑假学完全部高中内容的架势。
补习班严格按照初中毕业考试的成绩,将报名学生分为了基础班、进阶班,覃深在基础班乐得自在。
也不知道顾江桥在进阶班里都学了些什么,补习开始快一周,他每次都要留在教室多学一个小时。
因此晚场他们早上一同出门,中午却分开回家。
覃深吃饭就像他学习,囫囵吞枣的敷衍路数,提不起几分认真劲儿。他很快吃完,撑着脸等顾江桥。
顾江桥这小孩儿吃饭很慢,给了覃深充足的时间神游天外。
顾江桥在自己面前确实是算个小孩儿吧,覃深托着下巴心想。
不过也不止顾江桥,从上学开始,班级里所有的同学在他眼里都是稚嫩的小孩儿——尽管他本人也完全谈不上成熟稳重。
他比正常入学年龄晚了两岁,自然比同学们年纪都大。
而他入学晚的原因十分之草率——覃爸爸覃妈妈老来得子生下他,原则以内的任何事都是由着他、惯着他。
所以,当六岁的爱哭鬼小覃深闹着不愿意去上小学,两位家长也还真放任他待在家多玩儿了两年,由他到处闹腾,还闹出了个“沿河街小霸王”的称号。
八岁的小覃深不爱哭了,摇身一变成了混球儿捣蛋鬼。
而他终于愿意去上学的原因更是扯淡——他发现只要亮出自己已经八岁的身份,班级里的小朋友对他那叫一个崇拜啊,一声声“大哥”叫得覃深飘飘然。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崇拜的吧。
于是,八岁的小覃深背起书包去了学校,从此开启了老师头疼家长无奈的调皮蛋生活。
直到如今初中毕业,覃深都是班上说一不二的民主老大。
“深哥,走了。”
顾江桥喑哑的声音把覃深满天乱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沙哑的音色实在突兀,覃深暗自琢磨,这家伙都快十六岁了才开始变声,也不知道正不正常。
“早上要吃的那些药我已经分出来了,您不要忘了吃。”顾江桥收拾了碗筷,一面理着书包一面伸长了脖子朝奶奶道。
电视机里放着戏曲频道的节目,凄凄切切地不知在唱些什么,虚拟真实交错不知几何,惹得人心不宁。
咿咿呀呀的念唱声盖过了顾江桥的声音,奶奶没听见。
“记得吃药!”听起来顾江桥应该是扯着他那变声期的破嗓子喊的,可真难听,“药放在老地方,不要忘了!”
顾江桥走到了她坐着的沙发边上,江奶奶这才听了个明白。
原来刚才那会儿她正闭着眼小睡,不知为何,面色枯槁,看着像是无论如何也休息不够的模样。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顾江桥很忧心,但医院里的医生却说到了这时候,他们任何人都做不了什么,一切自有命数。
顾江桥心说去他妈的命数,他可不信医生所说的真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他的奶奶勤劳善良,自有长命百岁的福相。
“我晓得我晓得,”江奶奶拍了拍小孙子的手,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好似让她疲惫不堪。
她强撑起精神掩盖过去,又回头看站在门边的覃深,说:“你们快去上课。深崽,今天也一样,帮奶奶照顾好桥桥啊。”
江奶奶笑得很慈祥,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像是最神圣的仙佛。
江奶奶老对覃深说,他是哥哥。
做哥哥的自然就有做哥哥的责任,哪怕他从小到大净干糊涂事,对比起乖巧听话的顾江桥来说压根没有个能做哥哥的样子。
但他是哥哥这一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江奶奶经常对覃深说这种类似深重托付的话,这话听在两个孩子耳朵里竟也没激起什么波澜。
两人和江奶奶说再见,一道出了门。
*
覃深喜欢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因为这样方便跑神。
临近中午下课时间,窗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打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滴,汇成雨帘顺流而下,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任如何擦拭也看不真切。
原来是因为雨水落在窗户以外,坐在房间里的人不堪烦扰,可不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覃深小睡一会儿醒来,正愁无处消磨放学前这段时间,碰巧就有“消遣”自动找上了门。
张偲是个富二代,他爸爸早些年靠镇上的石山发家,据说现在在外地开了一个很大的建筑材料公司。
他跟着爷爷奶奶住在镇上,有着大部分富二代都有的毛病——唯我独尊。
简单来说就是,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做同龄人中最威风的老大,而覃深明显不够格。
覃深很不服气,二代怎么了?
他爸妈在沿河街街头开的那家超市也不算小,他也多少是个二代吧。瞧不起谁呢?难道二代之间还能有鄙视链?
这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吵吵闹闹度过了小学和初中,就连这个暑假补习班都被他俩闹得不平静。
张偲从斜前方抛过来一团纸,顺带赠送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鬼脸。
覃深不堪示弱,挑衅地回击一个大白眼。
拆开纸团,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像蚯蚓满地乱爬。
【听说你以前学过跆拳道?巧了,我也会,今天放学之后切磋切磋?】
光是看这张纸条,覃深都能自动脑补出张偲那副欠收拾的样子。
只可惜今天补习班结束他赶着回家,没功夫搭理他。
【谁理你?】
覃深把纸握在手里团得紧紧的,瞄准张偲的后脑勺扔了过去,一击即中。
果不其然,张偲被打中之后回头,恶狠狠地朝他挥拳头,惹得他笑个不停。
讲台上老师背过身去板书,张偲趁机又扔了纸条过来。
【该不会是怕了吧?要是打不过我的话可以直说啊,我这人可是很讲道理的,从不欺负弱小。】
激将法总是对某些人有用,就比如覃深这类易燃易爆炸的危险品。
覃深提起笔就要问候张偲家里亲戚,他心想着,顾江桥保不齐要在教室加班学习多久,自己划出十分钟来,解决下张偲这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毛病,也未尝不可。
“深哥!”
满肚子骂人的话还没写完,教室外一声嘶吼打破了一切。
顾江桥声音都哑得不行了,还这么卖力地喊,该不会把他那脆弱的嗓子给喊破吧?
不过也是奇怪,这会儿可正是上课时间,这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覃深定睛一看教室外的顾江桥,一瞬间就觉出了不对劲来。
他那副表情……是要哭了吗?
一位女老师紧跟着到了,向讲台上讲课的老师解释:“家长通知家里有急事,我从您班上叫走一位学生……覃深在吧,出来一下。”
覃深把笔一扔,急冲冲出了教室。
“家长叫我带你们俩去医院,抓紧点,快走!”
覃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医院?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敢细想。
顾江桥见着覃深从教室出来,也不管别的,像离了弦的箭一样跑了。
“老师你不用管了,我追上去,我会看好他的。”覃深丢下这样一句,跟着也不见了人影。
女老师记得初高中衔接基础班里这个不太服管教的学生,好像是上学晚了几年,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成年。
一个成年人带着一个即将上高中的十六岁孩子,料想也不会出事。
再者,看这两人跑掉的样子,她也追不上啊……
如是想着,她掏出刚买不久的宝贝智能手机给两个学生的家长回电话。
另一边,覃深撒开腿追着顾江桥跑,才知道原来顾江桥能跑这么快。
还没追上人,前边那个火急火燎的家伙被忽然从路口冲出来的一辆自行车撞倒在地。
顾江桥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根本不搭理骑车的人在背后担忧的叫声。
他似乎是崴伤了脚踝,起身的时候踉跄几步,差点又摔一跤。
覃深赶上顾江桥的速度,穿过臂弯拉住他,阻止了他不管不顾还要拼命往前的莽撞脚步。
覃深这才和顾江桥的眼睛对上。
猩红的,哀痛的,蒙着雾气的眼。
“看着我……看着我!”覃深一只手拉着顾江桥的手臂,另只手用力握住他的肩膀,喊着喊着竟也红了眼,“你不要乱!你的腿过了今天还想继续用吗?我扶着你……我带你去医院!”
他揽着丢了半条魂的顾江桥,疾步走在去医院的路上,终于像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