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月》棉叶

3、“偶遇”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就到了回京城最后的一段路。天空开始飘起细碎的雪，马车前行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

　　腊月的风带着砭骨的寒意，吹得人头疼。姜念放下车帷，默默地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斗篷。

　　怕冷这件事，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对于姜念而言都是一样的。

　　“舒舒，你冷不冷？”姜念拍了拍坐在旁边有些犯困的小丫鬟，轻声询问。

　　舒舒蓦地全身抖了一下，惊醒一般抬头：“我没有睡着！”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姜念被她这反应逗笑了，她只是怕这丫头不注意冻到自己而已，却不曾想舒舒还有这种反应。

　　看着姜念笑得肩膀都在抖，舒舒登然红了脸，她垂下头去拉姜念的手，软着嗓音撒娇：“姑娘，你不要笑话我了嘛，这一路晃得好困。”

　　舒舒见姜念只是笑，便借此机会提出心中疑问：“明明姑娘素来不信这些神佛，又自幼怕冷，怎么非要选今日出城来给侯爷祈福呢？”

　　“我前日夜里梦到些事情，总觉不安，不止是为侯爷祈福，也算给我自己积善。”姜念垂下眼，虽然知道舒舒忠心，可她却只能这般搪塞过去。

　　“可是我听说近来京郊不算太平……”

　　姜念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正欲开口，只听车厢外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伴随着弓弦振动、箭矢射出时发出尖锐的破空啸响，一直平稳前行的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随着一声响亮又悲切的嘶鸣，姜念被狠狠甩在了车厢上，撞的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记忆里的时间和地点还是对的！

　　针对苏彻这位朝中重臣的刺杀，就是在这条回京的必由之路上设下的埋伏。

　　姜念顾不上疼痛，勉强眨了眨眼睛，一边艰难地扣住车厢内壁上一处凸起的扶手，一边伸手，一把将舒舒拉到了她怀里。

　　哪怕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也知道这帮刺杀的分人不成气候，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兵刃相接发出的锵然声仍旧让她心头一颤。

　　车厢外是一场激战。

　　重活一世的姜念说到底也是深居简出的世家千金，经历过许多大场面，却不曾陷入这种境地。

　　马匹受惊后跑得更快了，愈发不受控制，加之天寒有雪，路面本就略略打滑，姜念还没来得及提醒舒舒保护好自己，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车要翻了！

　　这是姜念的头狠狠磕在车厢上时，最后一个想法。继而，意识开始模糊，好像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糊住了视线……

　　“姑娘，你醒醒……”

　　直到耳边传来夹杂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姜念才觉得意识回笼，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便看到舒舒哭花了的一张小脸。

　　舒舒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意外，整个人都还在发抖，手却死死攥着她的胳膊，见到姜念醒过来，一时又惊又喜，只能努力压着声音：“姑娘！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姜念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只觉得头有千斤重，额角还有些木木地疼，抬手去摸，却碰到一层厚厚的布料。

　　她想开口，却发觉嗓子干涩得厉害，只好有些疑惑地看向舒舒。

　　舒舒也反应过来：“我看姑娘你额角磕破了，流了好多血，马车里有没有别的，就拿我们两个的手帕简单包扎了一下，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好舒舒……”姜念还没忘记刚刚晕倒前的危险情形，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些声响，周遭一片寂静。

　　她定了定神，是时候了！姜念安抚性地握紧了舒舒的手，清了清嗓子：“不怕，我们先出去看看情况，你跟紧我。”

　　舒舒跟着姜念，有些狼狈地从翻倒的车厢里爬了出去。

　　这可真是时运不济。姜念看到马车外一片狼藉，略微蹙眉。

　　这与她原本计划的“偶遇”相比，情况显然是更糟糕更狼狈。

　　车夫和随行的小厮们皆已死于非命，连驾车的马儿也没能幸免。还有不少箭矢横插在道路另一侧林子的树干上。

　　地面上雪积了厚厚一层，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儿却还没有完全被盖住，显得天地间的这份寂静愈发骇人。

　　此地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如今这天寒地冻，又日暮将尽……

　　姜念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没有丝毫飞鸟的踪迹。细碎的雪落在她眉心，却没有迅速消融，冷得她打了个寒颤，禁不住低下头缩了脖子，将脸往斗篷上的风毛中埋了埋。

　　“实在抱歉，惊扰了姑娘的车驾。”突然一道清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让人恐慌的寂静。

　　是苏彻！姜念抿了抿嘴压住将要浮上来的笑意。

　　既然是做戏，当然要演全套。她迅速拾起那种备受惊吓的深情，握紧了袖中藏着用以防身的匕首。

　　一转身，在看清站在不远处的人确实是苏彻之后，原本绷紧的身子突然就卸了力放松下来，那把匕首也应声落地。

　　来者临风玉树，眉目舒朗，群青的外袍上落了大片的雪花，还未及融化。见她不曾应答，也没有进一步向前，只是立在不远处。

　　身边还有一个抱剑的随从。

　　此时无风，偌大天地间只剩下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姜念冲着对方笑了笑，眉眼弯弯，似春日晴朗夜里悬在远空中的月。

　　“阿念？”

　　苏彻也认出她来，有些意外地快步向前走来：“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在府上注意……”

　　原本因为姜念受伤就心急如焚的舒舒看到来人正是姜念那位醉心权术的好夫君，更是沉不住气，也不顾身份了，直接开口打断：“若不是都传言侯爷此去边关屡遭刺杀，我家姑娘才不会在这种天气里出远门去给您祈福。还遇到这种意外！”

　　姜念没想到舒舒居然会这样直接去质问。这倒是误打误撞的收获了。

　　以她对苏彻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这位最是面冷心热，一个人孤独也渴望被关心。舒舒虽然口气差了些失了礼数，但这内容却说得甚合她心意。不愧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

　　姜念故作惶恐，迅速向前走了半步，往后拉了舒舒一把，将她挡在了身后。

　　“舒舒素来说话没分寸，还望侯爷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姜念知道苏彻此时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难为舒舒，不过看着苏彻突然冷下去的脸色，她心中又有些动摇。

　　这毕竟是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出身贵重又手握实权的定远侯。满京城里又有几个人会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然而眼下姜念也只好勉强端着一副温雅的笑继续说下去：“好在侯爷也平安无事，真是万幸，遇到了侯爷，不然只怕我和舒舒就要徒步走着回府了。”

　　“也？你这也算，平安无事？”苏彻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上包扎得不太妥当的地方，一脸严肃，有种对待公务事的认真。

　　这会儿额角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麻木感，被苏彻这一碰，姜念吃痛，一时没忍住轻呼出声。

　　“嘶……”

　　苏彻没想到会如此，被她这一声惹得乱了分寸，一时颇显手足无措。

　　“只是看你伤口处理得不太好，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的？这是在专程解释吗？和他一贯的作风不甚相符。

　　姜念实在没见过苏彻这般做错了事情的模样，虽然两人是明面上的一家人，但实在不太熟，想到苏彻对她说这种话，姜念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不如赶快打断他。

　　“没有很疼，此地荒凉，我与舒舒出门也未曾带处理的伤药，回到府上再上药重新包扎也不迟，让侯爷费心了。”姜念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和苏彻拉开一点距离。

　　苏彻淡淡地打量了她一遍，也没再对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表示什么，顺着姜念的话往下说：“嗯，回去了及时处理，不会让你留疤的。前来接应的人只怕还要点时间才能到，怕冷就去找个地方避一下风。”

　　姜念轻声应和了一下，便拉着舒舒走回到马车边去。舒舒素来细心，察觉到这怪异的氛围，也噤了声。

　　苏彻仍旧站在原地，任由雪落了满身。姜念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下只觉奇怪。怎么感觉，这种场面有些熟悉？像是曾经遇到过一样。

　　一定是错觉，姜念默默告诫自己不要总胡思乱想。

　　虽然她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苏彻的手去对付姜辞和睿王，可他们这样相遇了，仍然是连说几句话都觉得尴尬。

　　于是姜念只好转过头去看舒舒，才注意到，这姑娘眼里还泛着点泪花。

　　一见到姜念看过来，舒舒垂下了头，绞着手低声询问：“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姜念慢慢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尽可能放柔声音：“没有，舒舒不怕，我们遭此一难本来就是被侯爷他们牵连，他可没有道理找我们的麻烦。”

　　舒舒闷声嗯了一下，头却垂得更低。姜念只好安慰地握住她的手，哪怕她自己心中也不太确定。

　　姜念再看向苏彻的时候，却恰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之前那副肃然又淡漠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眸子里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温柔得让人觉得意外。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正想要确认，就听着笃笃地一阵马蹄声传来，来接应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