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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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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了。当姜念准备离开时,她身后的脚印已经完全被落下的新雪遮盖了起来。
姜念原本是应着姜辞的邀约来次,等了许久却也没等来人。
这样的隆冬时节,满园裹素,若是有心赏雪还有一番趣味,可这寒风吹得姜念只觉全身的血都要冷掉了,实在无心观景。
对方久等不来,看起来不像是有急事。晚些时候再去找她吧,姜念想。
她小幅度地跺了跺脚,试图让自己冻得麻木的脚缓和起来,随机离开此地。
小径旁的树枝间突兀地响起一片振翅的扑棱声,随之响起一串乌鸦的悲啼,姜念猛然抬头,就看到几个黑色的影子飞入天穹。
此刻,天色愈发阴沉,絮状的雪下得更紧了,一种不安的情愫从她心底翻涌起来。姜念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天地间一片肃杀的寂静。
姜府那么多人,往来走动向来事多繁杂,哪怕是天寒有雪,也不应当如此。
姜念右眼皮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眼下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赶紧回去。
“姜念!”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女声。
姜念应声回头,看到依照邀约早就该来的姜辞笑盈盈地在出现在她身后。
她已经许久未见过姜辞,今日对方要比她印象里似乎更好看了些,身姿窈窕,眉目如画,虽是寒冬,穿着却不似她自己这般一层又一层地厚实,一袭红缎华服在这灰暗的天地间显得异常惹眼。
“见过睿王妃。”毕竟是一家姊妹,姜念与姜辞虽然关系泛泛,却也了解对方最是讲究这套面子工程。她忍着腿脚上冻到麻木的不适规规矩矩地给姜辞行了个礼。
“姐姐怎么这么见外!方才有点事耽误了,姐姐可不要怪罪我。”姜辞笑起来,如春风化雪,她拉起姜念的手,带着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去那边水榭处说话。”
姜念被她拉着,说不出有多不自在。她打心里有些抗拒跟着姜辞去那架在观景湖上的水榭去,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这观景湖比看起来要深许多。
冥冥之中姜念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果断回绝了姜辞,回房间去。或者,应该回定远侯府去。
她正欲开口,姜辞却好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一样,一句话堵住了她的退路:“姐姐这么久都等了,可不能再找借口拒绝了,我不会占你多长时间的。”
姜念心下一沉,但也只能点点头,继续保持着那种天真和善的笑试图藏住那份突如其来的慌乱。
那边水榭处有什么呢?能让姜辞如此强硬地拉着她过去?姜念飞速思索,也没能想起什么与此相关的有效信息。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默默地宽慰自己。
“听说姐姐回来小住几日了,父亲他们居然没有催你回去搭理家事吗?”
这问得好奇怪?嫁出去的女儿有极妥当的由头和难得的机会回来小住,哪家长辈不是高兴的?催着回去……总不会有人催着姜辞……
姜念强制自己不要继续猜下去:“父亲公务繁忙,虽说在家住了几日,倒也没见到几次,定远侯府清净,晚些日子回去倒也无妨。”
“姐姐好福气啊,真是令人羡慕。”姜辞的语调有些奇怪,却仍然笑容灿烂,“不像我,忙里偷闲才得两日回门来躲一躲王府里的琐事。”
姜念被她看得如芒在背,只好别过目光去。她们此刻站在这方水榭最宜观景的一面,因着地势较高,湖面以及周遭风物一览无余。
这般临湖观景,姜念才注意到,水面居然尚未冻结——这样冷的天,湖中也只有一些浮游的碎冰。
“素日里总听说王妃殿下将睿王府打理的井然有序,连陛下都屡屡殿前夸赞,睿王殿下得妻如此,才是让京城多少人艳羡了。今日是有什么事吗?不如直说,免得妾耽误了您的时间。”
无论姜辞一声声的“姐姐”喊得如何亲热,姜念仍是选择了拉开距离的方式回应。
“怎么会耽误我的时间呢?我过得一点也不好,姐姐啊……”姜辞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成了一种自说自话的呢喃。
她一步步靠近过来,姜念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后腰已经抵在了临水的栏杆说,再后面就只有被朔风吹起波澜的湖面了。
姜念抬头对上姜辞的眼睛,明明姜辞还保持着之前那种笑,连唇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此刻却透着一种瘆人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算计你嫁给那么一个阴晴不定冷心冷情的人,你以后的日子总会过得艰难。可是凭什么?明明他是被迫娶你的,他不喜欢你,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定远侯待你甚好,除了自由,他什么都舍得给你。”
“昔日在家中,长辈眼中,便是我事事不如你,怎么出阁以后,你还是过得比我顺心呢?”
“我就是好奇啊,如果没有你,是不是,姜家的长辈们就不会那么偏心了?”
“定远侯倒是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在外树敌颇多,又无暇顾及于你,总是让你少出门好好待在府里,可是姐姐,你怎么不听他的话呢?”
一句接着一句,都是意料之外的内容,像是一道道惊雷在姜念耳边炸开。
原来!她与苏彻的婚事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被人算计了!
难怪当时睿王一手促成了这场荒谬的赐婚,而苏彻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源自阴谋,迫于皇权。
无论苏彻愿意与否,赐婚的圣旨颁下来的时候,无论这位名动京城的定远侯再怎么权势傍身,他也只有妥协这一条路可选。
姜念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消息几乎另她脑子一片空白。
“凭什么只有我过得这么艰难!”
“姜念!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一瞬间,姜辞婉转的嗓音变得尖锐又刺耳。姜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姜辞突然伸出双手,猛地一把推向她。
她身后的栏杆不高,姜辞又是拼尽全力地一推,姜念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身后栽去。
落水的刹那,姜念才意识到,原来,从始至终,姜辞今日约她出来都只有置她于死地这唯一一个目的。
所有的对话都是铺垫。
“只要你死了,我就再也不必活在你的阴影里了!”
这是她落水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姜念拼命挣扎着试图把头露出水面,没动几下就觉得觉得身体有千斤重,四肢逐渐使不上劲,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
伴随着冰冷刺骨的湖水不断灌入她的口鼻、甚至耳朵,胸腔中最后一点空气也都挤压了出来——像是身体内部被撕裂一样,或者说,像是从内到外地被灼烧着。
实在没有力气了。
不止身体,头也好痛,要炸开了似的。
姜念感觉到自己短短二十年生命中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迅速地在眼前闪现,又飞速地被翻过。
她一辈子最是怕冷,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葬身于这冰冷的湖水之中。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挣扎向上,可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在告诉她:停下吧,睡过去就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了……
姜念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空气中还弥散微微发甜的暖香。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床上厚厚的被褥,心想着今年又是一个寒冬。
哪怕室外再怎么朔风凛冽,只要在屋子里,就可以安心地继续睡下去。
不对,不可以睡!她刚刚还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
可这里分明是她的卧房!还是出嫁后在定远侯府的卧房。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姜念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真实的痛感明晃晃地告知她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就是现实。
她踉跄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她平时记事的手札。映入眼中的字迹明晃晃地告诉她,现在是熙和十年腊月廿一。
这是三年前的日子!
姜念颓然地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这算什么?她没有死,反而如画本子里讲述的那样,重生回到了刚刚嫁入定远侯府的那一年。
她静坐了一会儿,姜辞在把她推下湖之前说的那些话开始反复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真是可笑啊,姜辞一心置她于死地,居然只是因为所谓的“阴影”。
姜念确实不怎么喜欢姜辞,可她仔细回想前尘往事,也没想到自己做过什么有损姜辞利益的事。甚至帮过姜辞不少忙,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照理说,世家大族的兄弟姐妹们,总能分的清亲疏远近,内宅里的争斗都只是关起门来的家事,对外总归是展现出一幅家族和睦的画面。
然而姜辞却偏偏要走不寻常的路,甚至有些时候,连礼数都丢诸脑后,还要发表些看似慷慨激昂的言论。
姜念一度以为她是故意这般标新立异,引人耳目。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曾经的姜辞不是这样的。转折点在熙和八年仲夏开始。
姜辞当年意外落水之后,说是感了风寒,病了好久才出门见人。大病初愈的姜辞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止言行连性格都大变了模样。
姜念猛地想起自己在湖水中挣扎时,脑子中不断闪现的一个片段——
当年自己去给她送补品时意外听到姜辞的碎碎念,说的是什么“重获新生,穿越,女主”,那时候没有把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病糊涂了,如今仔细回想,这些应当都是真话!
那岂不是就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原来姜辞一开始便把自己当作整个京城里所有故事的主角了。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出城踏青时和睿王殿下的偶遇,以及后面传得满城都是的英雄救美的桥段。
想到这里,姜念几乎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她绞着手中的帕子,陡然觉得上一世诸多是都像是笑话一样。
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为报答恩情而托付终身。虽然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谁又知道这些是不是他们故意表演给大家看的?
不止是她,还有更多的见证人,都只是看到了这一部分而已,不曾见证姜辞和睿王“美好爱情”故事的全貌。想起姜辞推她入水时的狰狞表情,只怕这里面多的是旁观者们不知道细节。
以睿王的身份,不至于在踏青这种人多眼杂且有的是侍从护卫的情况下,以身涉险去救一个被歹徒挟持且不受宠爱的世家姑娘。更何况姜家早已大不如鼎盛之时。
这是于情理不合;再者,考虑男女之防,除非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否则极有可能传出的是两人有私情的谣言而不是什么英雄救美的佳话。
姜念也听人提起过,睿王这类人,向来是热衷于做那个得利的渔翁,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陌生姑娘做到这一步。
而姜辞嫁入睿王府之后,连市井说书人都说睿王娶了福星,自此诸事皆顺,在诸位皇子之中独占圣宠。
如今换个思路,反而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都是算计,都是利益。
上辈子好像白活了一样,姜念心中懊悔。
原来是否会遭人怨恨和争与不争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她前世与人为善,遇事淡泊,却未得善终。
好在苍天有眼,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当然要好好珍惜。
报仇这种事,隔世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