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25、礼敬

　　第二十五章礼敬
　　天还未亮，乐真眯着眼睛，看着祝雩起身后轻手轻脚地更衣，知道她是怕把自己吵醒。故而虽然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凉意从梦境中唤回现实，却仍旧一动不动地装睡。
　　今日祝雩休沐的十五日之期已满，她要去尚书院继续修书了。尚书院离祝府不远，往日祝雩骑马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是昨夜突然起风了，在屋内都能听到风声呼啸，且乐真昨日晚间还特意为她提前备好下了厚实保暖的大氅。虽然没有直接开口说，意思却再明显不过——让她注意保暖，莫要着凉。
　　如是一想，她便决定坐马车过去。
　　祝雩披好大氅后才发现，这是乐真从西峰国带过来的，上头还带着神祠中熏香的味道。这种淡淡的香气，像是悬崖峭壁上的松柏，意境旷远，即使透着一股古潭深冰的寒气，却十分安神，闻起来让人的心一下子就静了。
　　她一边忍不住埋首其间，多嗅了几口，一边将已经迈出殿门的那只腿又收了回来，转身蹑手蹑脚地来到榻前。乐真呼吸声平稳，还在深眠中。睡着的乐真看起来并不会比未熟着时的温柔或好亲近，还反而显得少了几分生气。
　　可是祝雩还是觉得，睡着时候的她，更“好看”一些。这里的“好”，是容易的意思。若是乐真醒着，她是不敢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的。
　　自入府之后，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乐真再也没有带过面纱。这也让祝雩得以看见她苍白不已、甚至显得有些病态的面色。虽然府上郎中说没事，这些日相处下来，祝雩也自认为习惯了她偏青白的肤色，却没想到不管第多少次看见，心中却仍是泛起些怜惜，有一种想要将人紧紧抱住的冲动。
　　但这也仅仅是冲动而已，祝雩最后并没有真的这么做。她看着乐真的睡颜良久，最终也只是为人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

　　待听闻脚步声确实远去之后，乐真睁开了眼睛，朝着方才祝雩站立着的方向翻了个身。
　　祝雩盯着她看了许久，在那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她实在快装不下去了。
　　比起装不下去，更确切的说法是，她忍不住也想看看祝雩。
　　虽然这有些“犯规”。

　　和亲的最大的目的便是对抗南境的军事联盟，而联军已经快要组建完成了。乐真也一早就明示过，祝雩喜欢谁她不干涉，只要面子上相敬如宾即可。她原想着就将这“表面鸳侣”作为二人之间堪称某种默契的“规矩”，谁知事情的发展并不受她的控制。
　　她想起近些日子以来祝雩不断的示好，前几日特意下厨为她煮的粥，那些时不时蹦出来的没头没尾的古怪问题，还有昨日那句看似玩笑却也不失真心的承诺。又念及她今日晨起在这里迟迟不去，默默注视了半天只是掖了掖被角。
　　乐真蜷起身子，往厚重的被子里又缩了缩，她觉得有些混乱。
　　祝雩其实没必要做这些。
　　她救她免于嫁给苏庭燎，这份恩情，她以带着巨额陪嫁过来，并同时答应出任家族祭司为回报。

　　可是她对她好，这又该如何偿还呢？

　　乐真没有晚起贪睡的习惯，往常都是在辰时初自然醒来。今日卯时初因为祝雩离开骤然被冷醒后，也没再睡回笼觉。在床上继续躺了一小会儿后，就起来更衣洗漱了。
　　用完早膳后，乐真便开始学习东壑国祭司的神圣书体。她那日说了她“可以学”之后，祝雩便派人将所需的书籍送到了书房。乐真粗略地翻过几次那些书，难易她暂时不评价，就书籍本身而言，是极为珍贵的。全都是精心保存的善本，有许多甚至比神祠中的藏书还要好。
　　这些书不仅不外借，还在第一页就写着：仅供族内子弟参阅。
　　不过史官大人却觉得无妨，她还让出了那不让族内子弟进、连打扫都亲力亲为的书房。

　　那边祝雩边叹息边在尚书院中整理着积压多时的资料，这边乐真则心无旁骛地学习着神圣文体。
　　本该是两方和气好风景，可是乐真突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就是能隐隐地感觉到，有很多人聚集在府门之前。
　　她也能感觉到这些人的情绪，并不稳定，且并非是带有善意。到了府门口一看，果不其然，一众族老们纷纷聚在那里，看架势，是要闹事。

　　祝雩之前的贴身侍女原本也是祝府的主事，去年到了年纪，拿了身契回去嫁人了。因她还有长笥和仲笥两个伶俐的侍书官跟着，所以也没再特意找新的主事。府中的大小事务，便都由管家刘睈来负责。
　　刘睈原本是祝将军的副将，力大无穷，祝雩以往都喊他刘叔的。四年前因为负了伤没及时医治，伤口感染，力气再不比从前，视力竟也受了影响。过后，不得已从军中退下来，转而在祝府中担起了管家的担子。
　　乐真在入府第一日的时候和刘睈打过照面，听他汇报过府中事宜。此人虽然出身行伍，但是给人的影响却是心思极为缜密。于是她此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托人去找刘管家，预备让他一同过来协助处理此事。
　　结果刚回头就看见刘管家对她行礼，“夫人。”
　　乐真点了下头以示回应，接着看向族老们，“诸位此来何事？”
　　“有人不顾老爷子的嘱托，想要大义灭亲，我等要去寻个说法。”为首者道。
　　乐真见他们各个都整饬得精神体面，且在府门口聚集了一段时间都没有进门来，便问道：“去何处寻说法？”
　　“自然是去寻官家。”一位拄着拐杖的族老道。
　　这是要去报官的意思？
　　乐真对东壑国礼法并不熟悉，刘管家便十分体贴地上前一步为她解释道：“夫人，若是对待族老无礼，可报官府。查实后，或降职，或下狱。”
　　“何谓无礼？”乐真觉得，迄今为止，对待这些族老，祝雩不过嘴上说过一两句不满的话，此外再没狠心干过什么事。自己去神庙中担任祭司，也只是不希望族老的手伸得更长，并没有要将他们就此驱逐出去的意思。
　　“不尽赡养之责，多行苛待之事，即为‘无礼’。因为族老们薪俸颇多，都是统一分发到各个府邸的。若是没有将这些钱都匀给各族老，而是挪为他用，必然是要被罚的。”刘官家说到这，突然站直了些，“夫人方心，老刘我保证，此事祝府绝对没有做过。所有钱款，都是直接给族老们的。”
　　乐真点点头，又看向族老们：“那诸位聚集在此，事出为何？”
　　族老们本没料到乐真会横插一脚，虽突然被问到，却也毫不露怯：“自然是，未雨绸缪。”
　　乐真皱眉。
　　一位看起来较为面善的族老站出来道：“本也没想着真的闹大，只是做个样子。希望借此告诉祝大人在许多事情上，不可再我行我素。”
　　乐真想了想，心中大致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所谓官家，可是尚书院？”
　　“自然。”族老们道。
　　报官是需要真凭实据的，他们又不傻。但是去尚书院施压可就不一样了。事情真真假假不要紧，只看众人如何传说。祝雩但凡要点面子，就必然会妥协。
　　“公主殿下若没有别的要问的，那我等就……”
　　“诸位族老既已至此，未免祝府无礼，还请各位入大堂用茶。”知道了他们要去闹事，乐真怎可能轻易就放他们走。
　　刘管家也立刻会意，将七位族老全部“请”了进来。
　　族老们意识到不对，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拒绝，家丁们仍旧是一口一个“请来用些茶”，他们的反对如同打在棉花上，力气上也被制衡着，不多时就全被带到了前厅中。
　　起先那个带头的族老愤然道：“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我既然嫁与她，府中人也多喊我一声夫人。”乐真淡淡地道，“自然是替她礼敬诸位。”

　　“上茶。”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有一见钟情，但是有在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