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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扶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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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扶桑
祝雩虽然翻窗出去了,但是却并未就这样离开,而是悄悄地跟上了乐真。她总觉得上一次乐真在围猎场失去神志、昏迷不醒,恐怕和这位太子估计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想,自然是一万个不放心,非得跟着去不可。
在地面上的时候,不同于在天上,神的能力常受到极大限制,只能在无人时施展神力隐去身形。且这隐身了之后,若想要现形,也是同理。
所以祝雩只能一边心中吐槽梦里所知的“为神之道”中看不中用,一边慎之又慎地在无人瞧见的僻静角落里化作一阵风。
“太子。”乐真如今在称呼时,竟然是连一句殿下也不加了。
苏庭燎一听便知晓,她大概是猜到了他做下过怎样的混账事。这种时候死皮赖脸、硬扛着不承认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若是痛快爽利地道歉,说不定还能够让对方心软,从而抓住一线辩解的机会。
于是当朝太子第一次对人说出了:“对不住。”
乐真带着帷帽,祝雩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连眼神都带一丝变化的。至于不说话,并非是心软想多听听苏庭燎的解释,纯粹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苏庭燎却并不明白这一点,甚至心中还在窃喜得了个机会,急忙继续认错:“本王不该,太过在意自己的心意。”
祝雩翻了个大白眼,这岂止是太过在意自己的心意?
这明明是对别人的心意都不在意了。
“本王此后必然引以为戒,绝不再事事仅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若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地方,长乐你随时可以……”
乐真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了,苏庭燎便知趣地立马安静下来。
“本就是殊途,此后且各自行路。”
祝雩暗笑,心道:如此简单明了的话,倒也确实是乐真的风格。说起来,她同乐真相识,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却已经基本晓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反倒是这苏庭燎,嘴上说着上心,行动上也确实肯给出太子正妃之位,但是总感觉差了点意思——过于自以为是了。
苏庭燎纵使心中再不情愿听到这回复,到底也还是听懂了,乐真这是明显不想再同他有什么“未来”可谈。虽然乐真说完这话之后照旧在原地没动,但是苏庭燎仍旧是抑制不住想要直接动手拽住她的袖子。
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一直待在原地。
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他说:“长乐你在原地等我。”
她开始不依,他就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乱跑。她挣脱了几下没成功,便乖乖地在原地等他了。
那时候,他还觉得她傻乎乎的。
当然把这话和乐宁说过之后,被人在练武场上狠狠地“针对”了一番。
说起乐宁,他又何尝不想把自己的好兄弟接回来?又何尝不想至少能去乐家宗祠里探望他。
可是,他的太子之位,乃至他的皇位,也是他想要的。
是更想要的。
让长乐能有个念想,是他的私心,而借此获得百姓好评,则是他的野心和雄心。
自从“将与卒,棺木未归者,同享国之礼祭”一条明令推行之后,好处颇多,战士们的士气也都高了不少。
想了这许多,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自觉伸出了的手,最终没有抓住乐真的袖子,而是转而抓住了自己的另一侧袖摆。
她曾经可以依靠她的兄长,现在可以依靠神祠,而他从来只能依靠自己。
“没有任何余地了吗?长乐,你若是后悔,我立刻就去和父皇说,取消和亲的事情,天大的责任我来承担。若是你还怪我没让你哥哥回来?那我现在即可就去接……”他这话说出来之后,他自己都觉得疯癫。
若是真的要践行以上种种,可是拿太子之位在开玩笑。
“何必劳师动众,寻找一个找不到的人?”乐真对此却毫不领情。
这话是他当时冷着心肠对她说的,他那时只希望她不要冲动地离开,不要冒险去南境。
时隔三年,她虽然没去南境,却仍旧要离开。
说要各走各路,便连带着他那日的话,一起还给了他。
她找不到的人,是乐宁。
而他找不到的人,是从前的乐真。
祝雩听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苏庭燎平日里可能也是个寡言的,碰上了乐真便不得已多两句,但是总体而言,他们二人会面的时间里,沉默始终占据了多数。
最后,乐真率先沉默地离开。
而苏庭燎则沉默地立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乐真的背影,用一种猎手看着猎物跑走的眼神。
祝雩看到他的模样,突然觉得,乐真的选择万分正确。
上好的猎物会得到他人的吹捧,会被记载,甚至会被演绎成故事,在世间传颂。
但既然是猎物,便再也离不开猎手。
于是这吹捧的目的是为了彰显猎手的厉害,这记载也是因为猎手的功勋,至于传颂则更不必说。
而乐真,本不该是他人的附庸。
当断便断、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好。
在确保乐真安全回到了院邸后,祝雩才悄悄离开。她步履潇洒,未能感受到,有目光正悄然追随着风。
乐真突然觉得周身的风中少了一缕花香,仔细想想又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也有可能不是错觉,而是那束扶桑花,好巧不巧,开在自己的眼底了。
所以山水风云,在她眼中,都带着扶桑花的气息。
西峰国皇帝说一不二,敲定日子之后,和亲的旨意很快也颁了下来。按照规程,乐真此时正在处理少祭司的交接一事。她走之后,这位置本该轮到四公主,可是四公主的母妃前一阵子犯了事,皇帝连带着也罚了四公主,暂时不许她再入神祠。而五公主年纪太幼,于是兜了一圈,竟然没人可以接任。
乐真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大祭司倒是觉得没什么,“宁缺毋滥,你且安心。”
一路上慢悠悠地走,差不多快到院邸的时候,乐真心中好不容易过了这关,谁知迎面又撞上另一个难题。
“你会后悔吗?”祝雩不知何时在这里等着她。
祝雩编修的史书乐真曾有幸看上过几眼,用词准确,记载翔实,且都有据可查,丝毫不像她本人一般,如此地神出鬼没。
祝雩见她依旧往前走,便伸手横在她身前阻拦,“联姻其实只是个幌子。更紧要的事情,或者是联姻的目的,就是为了联军,共御南境。这你我皆知。”
神知天地。
因为已知,所以忧虑。
“我很害怕日后你会后悔。即使是壮阔的日出,也只有一瞬。”
神也不知自己的命数。
因为未知,所以害怕。
人却不一样。
因为已知,所以无惧。因为未知,所以不悔。
乐真没问祝雩从何而来,为何在此,而是接着她的话反问了一句:“为何后悔?”
祝雩道:“我只是担心。”
“不必担心。”乐真为表真诚,摘下了帷帽,让她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况且……”
“况且什么?”祝雩心跳得有些快,她有一种被乐真看穿了的感觉。
“没事。”乐真不再往下说。
虽然如祝雩所言,联姻是为联军,但是坦白说过了是为她而来、愿意给她买百花蜜糖、送扶桑花,还时刻忧心着她的人,总不会让她后悔的。
就算,风云未定,来日一切都颠倒过来。南境稳固后,她难不难过,后不后悔,又有什么要紧?
她是西峰国的祭司,是生民所仰仗的人。
她不能也不会,仅仅囿于私情。
其实于她而言,能和祝雩一起,已经很好。
她并非大祭司,有宁缺毋滥的底气。
只为一朵扶桑花开,她便会点头。
况且,她很喜欢扶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