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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潮涌动 ...

  •   洛城郊外,绿草如茵,云兴霞蔚。
      旷野天高,远山含黛,烟岚云岫,林中寺隐现不定。
      “公子——公子——,你在哪啊?夫人派我寻你来了!”马蹄嗒嗒,尘飞叶舞,一个骑着马,满脸焦急的白面书生单手握缰绳,四处张望。
      蓦然,一匹健硕的枣红色马闯入视野,它警觉地抬头,然后喷了口浊息,慵懒地摆摆尾,继续不紧不慢地啃草。
      马儿临溪休憩,公子肯定在这附近了!
      水流潋滟,但着急寻人的书生无心观赏,翻身下马,略过四周,最终在离溪丈许远,盈盈一水浓荫蔽日的树下找到了支着一条腿在草上躺着的人。
      柔柔的阳光零星洒下来铜币大小的金斑,就连同空气都变得慵懒舒适起来。
      那着半臂绛色圆领袍的男子缓缓将覆在眼上的手拿开,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撑起上半身,素色中衣中裤粘上了几根绿草,看清来人,无辜地歪头讪笑道:“好喻之,我又犯何事了?竟惊动了啊娘?”
      书生模样的人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虚扶着额,无奈道:“公子安心,夫人是有事与你相商,同我速归罢。”
      谢子靖点头应好,尾指抵在唇边吹了个口哨,那枣红色的骏马便奔驰而来,停在他身边,谢子靖一手拍了拍马头,一手扯着缰绳,蹬身上马。
      偏头朗笑道:“喻之同我比上一比?”鬓发飘飞,赤色眉勒与墨发纠缠。
      不等那人回答,便俯身收腿,纵马扬鞭。
      斜阳照远山,古道临清溪,红衣少年潇潇洒洒踏风而行。
      那穿天青色交领直裾的男子反应过来后急忙上马追赶,“公子——你等等我——”
      风擦脸而过,灌入衣襟,凉意舒爽,踏着暮色,欢快的像归巢的鸟。
      入城后,马蹄声慢,谢子靖控制着马儿,防止撞着旁人,所幸行人步伐匆匆,不曾留意马上之人。
      马儿似不满地抖扭着脖子,谢子靖会意抚了抚摸马儿的颈背,低声道:“下回儿带你回边关叫你跑个够。”
      “公子——”那书生赶到身侧,一同徐徐行之,“公子今儿跑那么远,可叫我好找。”
      谢子靖垂眸浅笑,“喻之如此聪慧,自能留意到马厩里少了马,何况是我的追风。”说着望向旁边的年轻人道:“追风该憋坏了,下次找上你一同去,别气了,啊?”
      “好—”
      “啊!是谢小侯爷!”那人还未答完,一女子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子靖一惊,转头凝眸深望,俏皮地眨了下眼,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见女子脸色绯红,捂着嘴点点头后,粲然一笑,然后不敢久留。
      借着马镫,飞身上檐,留下声“喻之,我先行一步——”
      随后短促的口哨传来,枣红马仰身抬蹄,引颈长鸣一声,自己哒哒哒的走了起来。
      随着斜阳匿于山间,日市下台,夜市登场,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火树银花,通宵达旦。
      镇远侯府门墩为汉白玉石制成的镂空立姿双狮,正色朱红大门上悬紫黑色的烫金滚边紫檀木牌匾,整个府邸巍然庄重又富丽堂皇,肃穆高贵。
      真真是朱门绣户,雕梁画栋,明光瓦亮极了。
      台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谢子靖回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小侯爷刚才夫人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谢子靖笑着回道:“你们有心了,都回去歇着吧,”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一边边说着往里走。
      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门卫说:“张礼等等带我的追风去马厩,喻之也还在后头,我先进去了。”
      “是!公子!”
      穿过玉阶长廊,绕过假山园林,远远望见坐在膳厅闭目养神的母亲大人,一杏衣丫鬟扇风,一靛色丫鬟揉肩,看着似等很久了。
      谢子靖认命般地走过去,门口站定了一会儿,然后端端正正的走进去和母亲作揖问安。
      谢母,姓陈,名卿玉,嫁与谢候爷后得字初瑶。华国东有青龙商帮,西有白虎商帮,北有玄武商帮,南有朱雀商帮,商会服装和商徽分别为青、白、黑、赤四色。谢母是会稽首富之女,其父是华国四大商帮之首——朱雀商帮帮主。
      她悠悠睁开眼睛,见来人是谢子靖,便嗔怪着摆手,让他落座吃饭,“现在才寻思着卖乖?我还不了解你嘛,坐!吃!净整这些没用的!”
      炊金馔玉,香飘十里,今日母亲多有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子靖按住心里的惴惴不安,嗅着丝丝缕缕暴风雨前的气息,强装镇定默念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对着满桌珍馐美馔大快朵颐。
      拍了拍撑圆的肚皮,咂咂嘴口齿留香,谢子靖大大咧咧地转了一圈,满意地倚在太师椅上。
      谢母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缓缓站起身,随后款款走向太师椅上的不肖子。
      带着满脸慈爱,捏着嗓子轻声细语道:“儿啊,娘这辈子就盼着我儿有出息,今你冠礼已成,切不可像之前那般胡闹了。”
      谢子靖满脸警惕,谢母每往前一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站起一点往后靠去,就差前胸贴后背整个人粘在椅子上了。
      谢母眉心一拧,一手拍过去,“你怎么不直接把脚也放在手把上!干脆变成四脚兽爬墙上去?瞧你这出息!”
      谢子靖“哎呦!”一声,偷偷瞅着谢母的表情,听罢就放松了下来,是熟悉的母亲。
      夸张地拍了拍胸脯,正准备摊坐回去。
      屁股还没完全坐下,就被谢母拎着耳朵提了起来。
      “诶诶诶!娘!母亲!我的好母亲,我错了我错了,别用力别用力,痛痛痛!”
      谢子靖被迫站起来弓着背,脑门直冒汗。
      谢母捏着谢子靖的耳朵摁了一下,松手斥道:“跪下!”
      谢子靖立刻提了一下衣摆“扑通”直直跪在母亲脚边,垂着手,低着头眼神变了变,看来插科打诨是逃不掉了。
      “谨听母亲教诲。”
      谢母施施然到太师椅坐下,不急不慢道:“你当知道娘找你是为了让你入朝为官吧。”
      “母亲——我,我不”语音未落,便被扇了一巴掌,头偏向另一边。
      这一巴掌力道是十成十的大,声音响亮清脆,脸上立刻就红肿起来,下人们被吓的一惊,都刷刷跪下了。
      谢子靖缓缓把头转了回来,往前跪了跪,抬起头“母亲,你明知我不喜欢也不适合。”
      谢母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谢子靖脸上的红印不敢触碰,“梓安——我儿,娘亲对不起你。”说着便将谢子靖揽进怀里。
      “娘,娘亲,我知晓的,我一直都知晓,只是不舍,是我太自私了。”谢子靖着急忙慌地回抱谢母轻轻拍着安慰。
      “你会不会怪娘狠心?”谢母手背抵着额头,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不会,我知娘亲待我是极好的,”谢子靖顿了顿,垂下眼睫轻声道,“只是,我也有自己的原则,会不会让家里为难?”
      “不会!他们尚且不敢!你过去了可不能受欺负!”谢母当即横眉冷目,一手拍在了太师椅上。
      谢子靖忙将手拉过来看看,然后护在怀里,亮晶晶的眼睛盛满笑意,“娘~明白了,谁能欺负得了我啊 。”头顺势靠在谢母手上蹭了蹭,轻轻将头搁在母亲膝上,早已羽翼丰满的雄鹰此刻像雏鸟一样依偎在母亲身边。
      “我儿合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哪哪都好。”谢母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母亲,生在谢家与有荣焉,已是受上天眷顾。”
      谢母静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我儿定是有福之人,可从我这探到什么了?”
      谢子靖直起身,望着母亲说:“母亲,你且放心,我可是谢家人!”
      “去吧。”
      谢子靖站起来,弯着腰道:“孩儿这就去准备此次招募。”行礼退下。
      谢母望着谢子靖的背影,脸上温情退去,暗想:天威难测,新帝年轻气盛,谢家功高震主,百年荣华恐怕难保,狡兔尚有三窟,要早做打算才好。
      谢子靖在府里漫无目的的胡乱走着,脑中思绪翻飞:谢家掌管十三万谢家军,其中精兵三万,谢家由南方起家,手握两万水师,实权大,声望高,上面难免忌惮猜疑。母亲背靠朱雀商帮,树大根深,富甲天下,而且商帮粘性大、流动性强、消息网又大又密,可以毫不谦虚的说谢家的势力几乎无孔不入。权商合一,汇于谢家,必不被帝王所容。
      我此行看似入朝为官,实为入宫为质,必要时用来牵制谢家,我必定会被安放在君王侧,极有可能被留在宫中,帝王近侍,皇子伴读,会是哪个?
      只要不威胁到皇室君威,便可从长计议,要斩杀华国战神、忠勇之家、风流天骄,究竟要什么理由才能服众?叛国通敌?意图谋反?
      谢子靖眸色微暗,冷笑一声,天家高高在上,自诩高贵圣洁,骂名自然是听不得的。
      民间声望是保护更是利刃,任何名望超过帝王都是大忌。
      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何况是年轻的新帝,大洗牌在所难免。
      谢家要表忠心。
      谢子靖头痛的揉了揉脑袋,愁绪如麻,帝王猜忌谁人不惧?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身为谢家幺儿,被庇护了二十载岁月,逍遥了二十度春秋,为谢家而生,为谢家而死,义不容辞。
      伴君如伴虎,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惧!
      帝王无情,权要,财要,命也要,当真是……贪得无厌,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可新帝根基不稳,尚需谢家支持,这是与虎谋皮买卖,若成了便可保我谢家百年荣华屹立不倒。
      可这出路在何方?谢子靖眯了眯眼。
      一家独大,架空皇室。
      不可,党派厮杀,民不聊生,与谢家杀敌御国初衷相悖。此为下策,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行。
      伏低做小,归还军权。
      不可,天威难测,帝王心不可信,到时借刀杀人,恐连累者甚众。
      金蝉脱壳,快意江湖。
      不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欺君之罪,其罪当诛,恐谢家后辈再难出头。
      君臣合作,打消疑虑。
      …可,不破则不立!让谢家与皇室荣辱与共,成为皇家最好用最忠心的一张底牌,世间万物只有利益关系最牢靠。
      若有召,事必成,战必胜;若无事,散八方,乐逍遥,受万民爱戴,享皇家殊荣。
      晚风撩动发梢,谢子靖抬头望着空中即将散尽的暮色默默想到:也许谢家该退居幕后了。
      祖父跟随先帝打天下,谢家更是世代守护华国边境,但亲密无间的君臣情义终究随着时间淡去。
      及冠的谢家子今剩我一人耳,谢家世代忠勇,满门烈士。
      思及此,谢子靖表情变得严肃坚毅,面容紧绷,我定要让谢家军载入史册,彪炳千秋,告慰我死去的将士!
      谢家尚武,多年来读书有成者也独我一人耳,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谢子靖长身而立,余晖打在白瓷般的脸上,明暗不定,望着落下的夕阳和初升的弦月,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掌风破空劈落,谢子靖回神侧身一躲,抓住来人的手,借着巧劲儿拉扯转腕一摁,直接卸了来人的力,将人半跪擒在了地上。
      “痛痛痛!”谢喻之白净的脸直直冒汗,一脸皱巴巴,两眼泪汪汪。
      “喻之。”谢子靖歪头浅笑,然后把手松开,将人提起来。
      “公子!你明知是我,也不手下留情!”谢喻之气鼓鼓地叫嚷着,把谢子靖的手拍开,怒目圆睁,揉着胳膊和手腕往前走,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谢子靖两步并做一步,将手搭在人肩上一揽,偏头轻声赔罪:“喻之,起先我的确不知是你,后面看见是你我已经收着了,别气了,我给你看看。”
      说着就要去拉谢喻之的手,被人躲开了。“欸!”谢子靖看着停在半空的手,抬头无奈道“好喻之,我给你赔罪了,那支尚膳坊的毛笔送你,端砚和徽墨也送你,如何?”
      “泾县纸也…你的脸怎么了?!”谢喻之回头看见谢子靖半边红肿的脸吓了一跳。
      一下子就忘了刚才的事,“谁弄的?谁敢打你!我去和他拼了!你同我说是谁?”
      “是母亲。”谢子靖笑着看龇牙咧嘴炸了毛的人,心里淌过一阵暖意。
      “母…母母…夫人?!”谢喻之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夫人平日里最纵容你了,怎舍得打你!?”
      谢子靖拍了拍谢喻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喻之,这庙堂之高我准备去闯一闯了。”
      “难…难道是夫人逼你?”
      “非也,我本就打算参与晟帝此次招募,这巴掌是给我的警示。”谢子靖弯了弯唇,挥一挥衣袖手一背,朗声道,“走啦!”
      谢喻之看着那抹红色的人影在石灯中忽明忽暗,还没等自己悟出什么,就见那人突然转身朝自己喊道:“傻愣着干嘛?”
      “欸!来了!”谢喻之赶紧小跑过去,“公子,我怎么不太明白?”
      方才光线暗,如今明晃晃地看着谢喻之一本正经的皱着的眉,白白净净的脸上沾了些泥,头发微乱,脸颊微红,薄汗细细,活像个福娃娃装大人受了委屈——装坚强。
      谢子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扔给他,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怎么变成小花猫了?赶紧擦擦。”
      谢喻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接过方巾后,上前一步焦急追问:“不是!公子你还没告诉我呢!”
      谢子靖捏了捏谢喻之两颊的软肉,卖关子道:“自己想。”看着如同自家小弟的伴读兼玩伴吃瘪,心情大好“哈哈哈哈...快跟上!”
      谢喻之揉了揉被捏的脸抬脚跟上去,蹂躏着方巾胡乱擦了擦脸,在谢子靖身后叽叽喳喳的追问着。
      月华倾泄,将笼罩在侯府的阴霾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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