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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姜茶 ...


  •   娜娜站在院中,建业城的大雪纷纷地落下来,落在这方院子黑色的琉璃瓦上,也落在王宫角落废弃的青石孔雀上,更多的雪花飘扬,随风飞散,也落在城中各式百姓的家里。教习妈妈曾经告诉她,梁国有一个习俗,在下大雪的时候要做红糖姜茶,娜娜立刻追问该怎么做,妈妈有点疑惑,问她为什么急着问这个。她那时才知道要用红糖和一点点葱丝,要把姜削掉皮再斜切成薄片,才可以煮出来一碗好的姜茶。

      在大珉城的王宫时,她总是站在廊下看雪,此时却终于走进雪中。天空无垠,慷慨地播撒数不清的雪花,直到建业宫楼檐皑皑。这本是她该生长的地方,像刘华瑶,或者是梁国任何一个其他的公主那样,美丽高贵,对所有的礼仪和习俗熟稔于心。如果当年她没有被仆人抱走,就不会被仁仁捡到,也就不会劈柴,不会放羊,不会说塔栗话。也许是永生天有意,想修正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便给她一次机会,把她从塔山之下慢慢带回来。也许是永生天有意,也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摆脱那样的囹圄,一步一步地把想要的东西都给他。永生天应该很喜爱他们,让他和萧妍妍终于迢迢相会,也让她的双脚最终能站在二十五年前出生的宫苑。十二面玉菱完美无缺,命运于他是一条接连天际的彩色丝线,从星夜的一边连缀到另一边。于她却好像一枚圆环,回到建业宫的原点。

      庭院无人,角落的绿竹因压了积雪窸窣作响,她微微抬起头,不理会肩上发上和衣服上的碎雪,好像故意要自己受冷。下午的天空暗淡高远,建业城的夜空也不会有星星,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璀璨的星河,那样的迢迢牵牛星,和皎皎河汉女。

      娜娜轻轻地喘了一口气,盯着脚面上薄薄的积雪,下一刻手臂却已经被攥住拉到廊下,她踉跄几步,急促停在廊柱一旁,殿门的方框向外透着丝丝的暖风,夹杂着幽幽的兰花香气。娜娜攥住马千放的手就又挠又掰,要回到雪地里。还没有开口,她就被压在廊柱上吻着,熟悉的气息,在师勒那里她非常熟悉。

      马千放发狠似的吻住娜娜,辗转控制,一手就可以扣住她的两只手,以不碰到伤口。那时她总是那么没有经验,不会迎合,任由他吻着。吻着额角,眼下,鼻尖,和耳际。每一处地方他都非常熟悉,非常贪恋。此时她却痛苦不已地抗拒,甚至咬破他的唇角。他松开娜娜,手仍然是按住她抵在殿柱上,紧接着他强行带着她就要进去,她却拼死挣扎往后退

      “过来,听到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不耐烦,几乎每次都是愠怒,直接抱起她进了室内。她非常痛苦地挣扎,还没有到榻边就挣下来。榻和立柜形成了一个死角,他以双臂强行固定住她不许乱动,娜娜却一下咬在他的虎口,无力地推着,打着,他的怀抱。好像要解恨。她的睫毛和发丝沾满了雪,鼻尖透红,脸上晶莹的像泪。暖风浮动,仍是幽幽的香气。室内那天放了杯盘的桌上,现在放了好几盆兰花。

      “娜娜”

      他突然开口,用塔栗话叫她,不是刘希玉,是娜娜。塔栗话其实很好听,听懂了以后,就没有他初到栗城印象中那种粗蛮,说起来连续得像流水,而不是汉话那样冷硬分隔的一个字一个字,所以塔栗人喜欢唱歌。

      她慢慢停下了推打的动作,嘴唇微微地张着,一点点小巧的牙齿,大眼睛里逐渐集聚泪水,嘴角有些颤抖着向下,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唇,抽泣着痛苦不忍地想要捂住耳朵。

      他却没有让她捂住耳朵,开口说起娜娜来。他的塔栗话说的非常流利,非常动听,流水一样慢慢说着,说娜娜给他做了姜茶,娜娜给他做了酱菜,娜娜给他缝了衣服,娜娜给他梳过头发,娜娜要他抓过兔子。白雪仆仆地打在花格窗后,发出毕剥的声响。一幕一幕,原来他记得非常清楚,简直如在眼前,甚至连她当时梳什么样的头发,是什么样的神态,她在想什么都给说出来,是生气了,是伤心了,还是说谎了。

      她的心底像是有一泓泉,平静温柔地缓缓流泻,愚笨单纯,总是在很多时候让他暗自嘲弄,暗自愧疚,或者在他自己都不承认的时候暗自庆幸,庆幸永生天有意,那么有意,那么多次,暗暗穿过波诡云谲,推着波涛流水,把她带给他。女孩把他从水里拉起来,黑黑瘦瘦的。娜娜问他公主漂亮吗,因为当时还没有见过刘华瑶,所以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其实看着娜娜在笑,几乎想说公主不漂亮。其实永生天喜爱他们,让他至少记得自己爱娜娜,让她至少知道,十年关山飞度,原来那条彩色丝线穿过璀璨的银河,最终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有泪无声为泣,她的嘴都弯曲成难看的弧度,脸颊都憔悴地枯萎着,却不发出声音,直到被他拥抱在怀里,再用被子把她裹住,裹得严严实实,他的手很大,总是习惯在被子里把她拥在自己身旁,甚至在师勒那里,娜娜常说这样会热,或者没有洗澡,他也不松开。总是一夜担忧,好像她是梦中出现的天女,牛郎担着担子七年一会,害怕松开手她就会飘飘渺渺地消失。

      其实,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他其实希望自己真的是她的丈夫,找到仁仁卖了羊就和她成亲。可是不是,从走向栗城的那一天起,他就不能再坦诚地面对自己,宁愿欺瞒自己,欺瞒自己她不是什么,欺瞒自己没有看到她和萧衮和亲时从马车看回去城墙那个眼神,脑袋隐在车窗的一个角上,孤零零的无措的眼神。

      “放”

      清晨雪冷,她的脸苍白无助,半张脸伏在他的掌心,

      他一夜未眠,凑近耳朵以听她微弱的声音,娜娜的手掌微微抬起,摸着马千放的脸颊

      “我们去塔栗,仁仁不在了,我们去……给人帮工,春天,去草场”

      “娜娜,娜娜”

      “你讲过一个故事,王子…为了公主,抛下了恋人,”

      她说的很慢,很艰难,气声微弱

      “我就…伤心不听了,现在,我想听,”

      那时,娜娜坐在桌前,立刻捂住耳朵大声说,这样的故事,我听都不敢听,而且王子怎么能同时辜负两个人,恋人怎么办,公主又该怎么办。

      此刻她的眼睑低垂,好像止不住的困倦

      “放,王子最后,最后…”

      原来听懂一个故事,也需要那么漫长的等待,像酿造一杯酒,或者织就一匹布。从听到新奇,到缓慢理解,像不认识的方块字,从狰狞怪异,到习惯熟悉,读懂了一行字,一句话,一首诗。娜娜的手深爱地摸着他的脸,他却没有回答,争夺着时间

      “娜娜,娜娜”

      他轻声唤着,唇齿之间那么小心翼翼,塔栗话没有文字,也没有书本,没有娜这个字的写法。她的手终于低垂,嘴角也一点点放松下去

      “…我的..王子..”

      她此刻的后颈在他的臂弯里是那么无力,让他有些颤抖。娜娜说去塔栗,要等春天。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当然也不能毫不费力地想出,此刻塔栗草原的深冬景象,如果雪也飘在塔栗,飘洒塔山和无垠的大地,就会使河流深深冰冻。印象中只熟悉那里的春夏,月笼星悬,千里空旷无人,绿意无边无际,月光下的草地会升起淡淡的银色薄烟,从遥远的一边到另一边,如碎星般万军列阵,惊心动魄地慢慢上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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