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一)一生遗憾,无法弥补
      转眼小芬上学了,因为妈妈说过千万不能跟男生靠在一起,或是手拉在一起,那是伤风败俗,不要脸的行为!
      还拿出表哥小龙来做表率,据说小龙上学都不好意思和女生说话的,有一次放学路上同村一个女生在后面喊他一起走,他吓得一路狂奔回家。
      “多正派呀!我柳家出来的人就是这么正派!小时候不正派,长大了偷男人!”最后兰英总结道。
      当然对于妈妈最后的那句她并没有听懂,但知道肯定不好。
      但是幼儿园里都是男女生坐一起,下课也一起玩游戏,所以下课后,除了去厕所,小芬基本不出教室,老师便强行带她出去玩,小芬被拉出去跟着同学们玩,老师一走,她就独自靠教室的外墙站着,看同学们玩。
      幼儿园老师便跟兰英说:“你家伢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点呆?”兰英也没有问小芬具体原因,有时在家里就学着老师喊她“呆”姑娘,好多次甚至在亲戚朋友面前把老师说的话当笑料说,弄的小芬异常难堪,但是没有人会去想她的感受,问她的原由。
      当然啦,自己父母都这样肆无忌惮地嘲讽,别人更是当故事、笑话听着!好在老师没在全班同学面前让她难堪过,只是私下里一有时间还是会拖着她一起跟同学们玩游戏。
      就这样很快一年幼儿园结束了,升入了一年级,成了一名真正的小学生。
      一年级的语文徐老师,小学毕业,吃着父辈福利捧上了教书这个铁饭碗。
      她惩罚学生方式比较奇葩,喜欢拈眼皮,用手一捏一揪,还故意往上提一提,学生矮小,如果不踮脚就吃疼,踮了脚,她就再往上提一点,这样只能硬生生地吃疼,受过惩罚的学生每每想到心是又凉又惊。
      又因自身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上课就干读课文,默字词,也不能拓展多一点知识面,布置的作业老一套,抄课文5遍,抄生词20遍,一听到布置作业同学们都哀嚎一片,但她乐此不疲,更觉自己管学生的本领了不得。
      多年后小学同学见面,大家都记得这位老师的无能之术,提起来一片贬损嘲讽,丝毫生不出一点的尊敬之情,更没有人想着组织去看望一下她。
      有一次小芬与后桌同学霞开玩笑,下课时趁她不注意悄悄藏了她的文具盒,后来因为被几个女生喊去一起踢毽子,玩忘了。结果下一堂自习课做作业,霞到处找不到文具盒,小芬和同桌,徐老师也一起帮着找,正找着,小芬突然想起来,赶紧从桌肚子拿出来还给霞,告诉她想开玩笑的,结果自己倒玩忘掉了。
      但是徐老师认定就是小芬是想偷回家,后来怕被搜出来,才拿出来的,原因就是她家穷。
      幸好后来韩校长了解情况后,相信了小芬。尽管有校长的信任,徐老师还是不服气。
      让她背对全班,鼻子紧贴黑板旁的墙壁,罚站了整整一节课,下课后还让她转身面对全班同学,展示她鼻子上蹭到的白色石灰。此时的小芬像戏台上的小丑一样无助又难堪。
      多年后看台湾作家三毛的作品时,看到其中三毛写被老师惩罚的那段时,猛然记起自己那曾经噩梦般的羞辱,心跳骤然被截断一样,阵阵战栗从脚底蔓延至周身,随后脸上一时滚烫。
      同学霞的家族中有人在乡里做官。
      当晚回家,非常委屈地告诉妈妈这件事。
      兰英说:“幸好没什么事,让你长长记性,叫你跟有钱的人家伢子玩?人家都瞧不起我们家,你还往前凑!自己少做不要脸的事,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后来小芬也把这份委屈诉说给爸爸听。爸爸听了,只说:“这么点事就受不了了?以后长大了,多少大事等着你呢。最后不是没事了?我们现在才难呢,天天在外面苦钱,遇到事,连说的人都的找不到!”

      二年级的一次课间大家在玩,突然飞来一只红薯砸到小芬眼睛,顿时眼睛睁不开,泪水也止不住,且又红又肿,闯祸的同学也吓坏了,可因他父亲是村干部,徐老师来到教室,了解完情况后,严厉地制止小芬再哭泣,并教她撒谎是自己弄伤眼睛的。
      没想到同村一个高年级同学跑回去告诉了兰英,兰英直接到学校,被徐老师拦在教室门口一通威胁:不能打干部子女,不然就是打共产党!
      兰英本不想为难无心的伢子,但听这话气不过,毫不示弱地当着她的面打了同学两个嘴巴,并拽着同学去找校长。
      徐老师吓唬兰英,要拉她上派出所。此时经文国在外经商已有起色,认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徐老师鼠目寸光,也没有想到,以为还是可以欺负的穷人!
      兰英理直气壮要跟她去,并在校长办公室与经文国通电话,经文国回复下午就带律师回去,尽管去法院,不怕。徐老师一下子就怂了,趁着校长与兰英周旋时,偷偷溜走了。最后校长道歉,公道处理了此事。
      此后徐老师再也不敢小觑小芬和她家了,有时还恬着脸搭话,无奈小芬对她早生芥蒂和嫌恶,毫无好感,每次都是定定地看着她。
      此次事件后小芬眼睛幸未受损,倒是兰英常常人前人后一再提起这次英勇举动,最后总加上一句万年不变的内容:幸亏你爸爸混出来了,再说我也不是吃素的,要不然吃亏都不敢吱声。我们这么苦,都是为你好呀!你看现在走出去我们背挺得笔直!以后要听话,长大了要孝顺我们,懂呀?不能做忤逆子!
      看着兰英说的眉飞色舞,吐沫横飞,小芬一点都不觉得是什么风光的事情,而且那个闯祸的同学后来回家还被家里人打了一顿,并在那个学期结束就辍学了。尽管知道这个结果不是因为她这个事情引起的,但没法克制人的联想。
      好在这个徐老师只教到二年级,但是她的各种行为却是小芬小学生涯中最大的阴影,甚至多年后同学之间谈天都不愿提到她,实在顺带提起时,阴影等级依然排第一。

      三年级换了语文老师,是个人品很好的退伍军人,陈老师,做事公道,教学水平上升了,小芬喜欢上了语文,整个人也开朗许多。他发现小芬声音好听,每天晨读后,全班唱一首歌,就让小芬做领唱,小芬开心接受,每天放学路上都在想第二天唱什么,然后有空就哼一哼。这天洗脚时因为哼唱,让心烦的兰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真不要脸,一天到晚哼哼唧唧,像个戏子,到处招摇,显能!不晓得自己塌鼻子大扁脸细眼睛,丑呀?小芬自信心立受打击,第二天再也不肯领唱了,无论陈老师怎么鼓励都不肯再开口唱了。此后也不敢在人前放声唱歌了,无论何时都不愿示人的一份遗憾。
      有一次陈老师讲课,提到了香椿树,小芬立刻兴奋地举手说:“陈老师,我家有!”陈老师是个退伍军人,见过些世面,知道香椿芽好吃,营养价值高,且农村大多人家都是臭椿,香椿鲜闻,便与小芬再三确认,小芬坚定认真地说:“我爸爸说的,我家就是香椿树!”陈老师便与她约定好,第二天中午放学去她家采摘香椿芽。小芬欣然答应了,放学回家就跟兰英说了,让兰英好一顿数落:“啊!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人家外人以为我们家多穷呢,在家啃树叶子,跟猪吃得一样!你真是个讨债鬼,忤逆子,纯心气死我呀?嘴真贱!”
      不过第二天陈老师来了后,兰英还是笑脸相迎,经陈老师一翻解释说明后,方知这香椿树还挺金贵,而香椿芽是一道上得了台面的菜,兰英这才真得笑颜大开,尽老师采摘。当天下午就打电话告诉经文国这事。经文国一听,心也活了,这不花钱的好东西可以用来送人,托人办事的。至于之前骂小芬的事,没有人会去生出点歉意,反正伢子,骂骂也是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在外面少乱说话丢人。
      这时,经文国的生意早已经闯出点名堂,挣的钱大部分去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剩下的拿回来陆续将欠兰英小叔和大舅哥家的债带着一点一点还掉,所以家里的日子并未宽裕,但在兰英和经文国都看到了奔头!夫妻更是同心协力,撅起屁股埋头苦干!
      这年中秋前经文国带了一大笔钱回来,把柳老大和小叔的钱终于还清了。还钱时顺带请了他们来家里吃饭。
      小小半砖半土的院子里,兰英小叔小婶,柳老大一家和柳老太,一张桌上都挤不下了,玉莲把厨房烧火的小芬推上桌,她跟兰英姑嫂两个在厨房忙得热热闹闹,说得嘻嘻哈哈。
      酒足饭饱之后,经文国把小叔小婶送回街上,回来带着柳老大和小龙到经老太那边睡了。
      因为中秋回来带了不少稀奇吃食,送给母亲一些,又给了个大红包,今天请客虽没请上桌,但兰英鱼和肉各盛了一大盘子送过去,所以这几天经老太太脸色特别好看,人也和气,自从经文国跟她说过要借住一晚后,她用了两天时间顺好厢房,打扫干净,简易的架子床上铺了干净的稻草,垫上棉花胎。兰英一早也拿了枕头床单被子过来,把床铺整好了。
      洗过之后上床时,兰英发现家里床太小了,三个大人带个伢子实在没办法睡,就让小芬去爸爸他们那儿睡,那张床是经文国自己搭的架子床,又大又牢。
      小芬一听跟三个男生一起睡,死活不肯。让兰英拽到院子里小声狠骂了一通,然后撵到大门外,看着她往经老太家方向走,才放心关上院门回来了。
      哪知小芬一看关门,立刻掉头往家走。厨房灶台后为了拿柴草方便,特意在灶膛东墙上对外留了一扇小窗,能塞一整个稻草进来,当然像小芬这样瘦小的孩子也很容易爬进来。之前因为钥匙掉田里,兰英当她面用小树枝慢慢从外面把里面的插销挑开,让她爬进来开了大门的。她也学妈妈小心地,悄悄地慢慢弄着,好长时间才挑开,迅速爬进来,又立刻关上门。她胆小,这东山头边没有别人家,旁边有一块爸爸带人挑出来的人工小鱼塘,里面养一些鱼专供家里吃,晚上水里生物发出各种声音,悄悄开门的时间里紧张加上害怕,后背全是冷汗。坐在烧火凳上歇了好久才把气息平好,想着门楼子有一把黄藤椅,可以窝着对付一夜。
      到底是孩子,没思虑周全,睡觉倒是可以的,但农历八月的夜晚可不像白天,早晚温差大,风一吹,穿着单衣躺不了多久,就冻得冰凉,小芬自小身体就弱,受冷的时间稍微长些,浑身哆嗦,鼻涕眼泪也出来了,小芬只好跑到厨房躲在灶台后面稻草上,屋子里温度高些,很快身体暖和了,但是蚊子却来了,很快小芬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包,又没点蚊香,又没带扇子,她只好又跑到门楼去,呆了一会儿冷得受不了,再进厨房捂一会儿,等有蚊子来叮时,又跑出来。
      就这样一会跑进一会跑出,带来的小动静惊动了兰英,她跑出来一看小芬正站在井滩上跳着脚来回动着,跑过去一把揪住耳朵就骂:“你怎么进来的?一大晚不过去睡觉,发什么神经病呀?”
      “啊!”小芬被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又疼得咧嘴大叫:“哎!疼!……我不去睡,爸爸他们都是男生,我是女的!”
      “什么男生女生?你不跟他们睡,睡哪?”
      “我跟你们挤一下,我就睡床边上一点点!”小芬哀求着:“我都二年级了,他们都是男生!”
      “我们三个大人的睡一起本来就挤,他们床大,你过去有空档。什么男生女生?小伢子哪那么多讲究?走,我送你过去!”兰英拽起小芬一只手就走。
      “我不要!你们不是说要离男生远点吗?我不要跟男生睡一张床上!”小芬另一手倔强地抱着廊檐上柱子,死活不肯走。
      兰英撒子手,走到院角的柴堆抽了一根树枝。
      “妈妈,不要!不要打我!妈妈!”小芬看到妈妈怒气冲冲拿着树枝过来,急得边哭边求饶。
      兰英上来劈头盖脸就打,边打边骂:“一大晚上不睡觉,还回嘴动舌的!你说你多忤逆?我们忙一天了,晚上想好好睡觉,你在这块支吾粘牙的作怪!”
      “不要打了!大晚上打伢子咋呀?”被吵醒的柳老太起来拉住兰英,去拉起小芬:“乖乖,不哭了哦。打疼了吧?”小芬一头钻进外婆怀里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抽抽搭搭地说:“外婆,我不要跟男生一起睡,我跟你们挤,我就睡床边一点点就好了。”
      “你还说!”兰英一听又要上来打,被柳老太喝住:“大晚上把伢子打的鬼哭狼嚎的,你准备叫我跟你嫂子现在起来回家?伢子也这么大了,不好意思跟爸爸舅舅一起睡,你逼她咋呀呢?她能睡多大?我们挤一下子就是喽。”
      说完带小芬去打井水把脸洗一下,回房间在灯下看到手臂上红色蚊包,心疼地说:“怎么咬了这么多?”便拿花露水把身上蚊子叮过的都揉擦一遍。
      外婆把花露水小心的倒在每个蚊包上,再用粗糙的大手一遍一遍地揉擦,终于那些红包不再痒了,胳膊上的吹得冰凉的鸡皮疙瘩也消退了,小身体逐渐软和温暖起来了。
      然后让兰英跟玉莲睡一头,她搂着小芬一起睡。小芬抱着外婆睡在床里面,尽量缩着小身体往墙上靠。等她睡熟了,外婆把她抱到怀里紧贴着自己,再把被角掖到小身体下面裹好。睡梦中的小呼噜都香甜起来了!

      这天村里开妇女大会,会议就在村子里最早竖起楼房的何大富家开的,因为是妇女大会,女人们都把伢子带上,大人开会去了,伢子们便聚在一起玩。
      本来大家围在一起玩“丢手绢”游戏的。轮到小芬时,她悄悄把手绢丢在何大富女儿身后,正好没被发现,所以何大富女儿就输了,要表演节目。何大富的女儿不愿意表演,就生气地说:“不玩了,不跟穷伢子玩!”这话太有号召力了,于是伢子们纷纷起身围在何大富女儿身边,这样小芬就硬生生的被孤立了。
      好在小芬已经习惯了,从小兰英就不允许她去村里人家玩,除非有父母带着,说是怕别人嘲笑她家穷;或是问了什么不好的话,小芬不会说话,丢脸!
      小芬坐在旁边看大家玩,也看得津津有味。何大富女儿一看小芬笑得蛮开心,便不愿意再玩了。
      伢子们聚在一起,肯定会找到乐子,大家又把眼光瞄到了村子里种了几棵梨树的“麻”奶奶家。
      “麻”奶奶因为小时候得过天花,命捞回来了,但留下了满脸满身的“坑坑洼洼”,就得了个“麻子”的称号,伢子们私下里就调皮地喊她“麻”奶奶。有时候当面也会喊漏嘴,碰上心情好的时候没什么,如果正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那这个伢子就惨了,会被直接拽到他家大人面前,当面教训一顿。
      “麻”奶奶每年的油盐酱醋,伢子的零嘴,人情礼,四季衣裳,四时八节的花销,全部靠这几棵梨树换得钱来维持的。
      但伢子们没想那么多,只是淘气地想去摘几个梨吃吃。
      因为几个伢子目标本就大,再加上一直叽叽喳喳的,所以刚进梨园一会儿,就让“麻”奶奶发现了。于是跑梨园去抓伢子们,奈何伢子一看她来了,就四处窜,撞到树上,把熟透的梨撞掉好几个,把“麻”奶奶心疼的破口直骂,伢子们更是恶作剧般故意摇落几个,“麻”奶奶看一个伢子也追不上,地上十几个熟透的大梨全摔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骂。
      那边开完会的大人们出来了,听到这边这么吵,便都跑过来看热闹,兰英看到小芬站在马路边,就问她怎么回事?听小芬把事情说了一遍后,大人们都各自喊回自家的伢子,当着“麻”奶奶的面一通训骂,大人再赔个不是,继续边骂边拽着伢子回家了。
      几分钟时间,就只剩下兰英娘俩和还在坐地上断断续续抽泣的“麻”奶奶,小芬有点不忍心,走过去说:“奶奶,快起来吧!他们都走光了!”兰英也跟着说:“大妈妈,赶紧起来,地上的梨拾起来,洗干净,家里人还能吃的。”
      “麻”奶奶想想,再哭下去也没用,人都走光了,也不会回头来赔她的。只好起来,掸掸身上的灰,拽正衣服,回家去拿篮子来拾梨了。
      兰英也拉着小芬回家了,快到家时兰英才说:“今天没有跟他们一起胡闹,是对的。把人家梨树作成这样,她家就指望卖梨的钱来家用呢。以后这样的事也不要掺和!”
      “嗯!”小芬点点头。
      这件事后来“麻”奶奶一看到兰英就夸一通小芬,因为那天只有小芬没有进她家梨树林。
      兰英每次听后都自豪无比,回来总会重复一次表扬小芬,最后再顺便提到她平时的教导,不然小芬也会跟其他伢子一样顽劣。
      越发坚信她的教导理念是正确的,朝着这条正确的路继续升级下去!

      这天学校通知每个学生交两毛钱,集体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小芬晚饭时跟妈妈一说,兰英便说:“家里刚把债还清了,不晓得钱多难苦呀?二角钱能买一大袋盐呢,电影不看又不会死人,你就跟老师说不想看不就行了?一点都不懂事!忤逆的东西!”
      第二天小芬只好对老师说不去看电影,陈老师问为什么不参加集体活动,她不敢说原因,只好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陈老师也无奈,只好说:“这个电影很值得看的,而且是大家集体活动,以后会后悔的呀,小丫头!”
      小芬点点头,转身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她怕陈老师看到,都不敢抬手去擦。一直走到操场一角,才敢停下拿出手娟擦脸。
      多年后的一天下午,小芬在电脑上搜到这部电影,一个人静静地全程看完,泣不成声,自己也不知道是让影片感动的,还是替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孩感到委屈,为自己弥补了童年曾经错过的遗憾,情绪纷乱。
      第二天早晨,背着书包去上学,碰上香二娘站在自家大门口,喊住她大声说:“昨天小亮学校组织看电影,我也买了电影票,跟他去看了。真好看呀!小芬,你们一个学校的,昨天怎么没在你们班那里看到你?你昨天坐哪块的?”
      小芬没有回答,低着头快速向学校走去。

      这天中午兰英匆匆吃了午饭,就去田里忙活了,小芬吃完饭,才想起来铅笔用光了,忘记问妈妈要钱买了,只好先去找奶奶借一下。
      到经老太家,小芬说:“奶奶,我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家,您先借我一毛钱买铅笔?”一枝铅笔八分钱,一块橡皮一分钱,小芬想可以买一枝铅笔和一块橡皮,多一分钱可以给自己买两块水果糖甜一甜。
      经老太听了,眼角一吊,鄙夷地看着小芬:“你爸爸妈妈叫你来借的?你爸爸不是做生意,当老板了吗?怎么会没钱?借钱准备什么时候还?一年,还是两年才能还上?”
      小芬让她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掉头委屈地往学校走去,下午依旧捏着握不住的铅笔头划着东倒西歪的字。
      铅笔头写字和金莲卫生纸做草稿纸,几乎伴随了她整个小学阶段。用卫生纸打草稿还是她一个聪明的发现,一面用完,另一面可以上厕所,不然没法找到多余的本子来打草稿,更不可能像个别同学一样,父母买了大白纸裁开装订成草稿本。

      这一年的冬天,经文国和经文涛接了一笔大生意,实在忙不过来,就喊上经文中一起帮忙,答应到时候给一笔钱回来过年,经文中想正好闲时间,这样还能挣一笔钱开心过年。
      男人出去做生意了,地里不太多的活自然由兰英和香二娘两个女的来干了,经老太因为带上经文中去挣钱了,便主动请缨:给她们做午饭。这样兰英和香二娘也不用赶回来做午饭了,伢子们中午放学回来还能吃到热饭菜。
      经老太本来就不怎么会做家务,做饭的手艺也只停留在熟了的层次上,动作上又比较慢,所以基本上每天中午都是一锅咸肉菜饭,但在小芬心中已是温情时光了。
      上一次的温情场景还是几年前,两兄弟合力养了一头大肥猪过年。杀猪这天,经老太爷带着一大家子吃了顿乐融融地饭,那天兄弟二人跟经老太爷喝酒谈天,兰英炒菜,香二娘洗菜,经老太坐在厨下烧火,小芬和小亮尽情吃肉喝汤,吃饱喝足了一起快乐地追逐打闹,且没有遭到大人们的斥骂。真的太开心了!
      而这种大家庭的欢乐情景,此后一生再未有过。
      成年后小芬每每想起,只觉这个家族的凉薄与自私,还有永远缺失的凝聚力。
      两兄弟年前赚了一笔大钱,开开心心回来了,一大家子都开心,特别是经老太看到经文中这一下挣的抵得上以前两年,更是开心,且心里也盘算着:年后怎么得也要让老大带上老二一起做生意,不行就大闹一场!
      经文国听了兰英说,他们走后这段时间,经老太每天都来帮忙做午饭,虽然全部都在经文国这边吃喝,但也开心母亲这次的顾全大局,于是年三十特意给父母每人包了个大红包,老俩口看到鼓鼓的红包,也笑得合不拢嘴。
      特别是经老太,大年初一,所有来拜年的人向她问好,都答应的脆崩崩的,满脸都透着欢喜,浑身仿佛都发着喜庆的红光!

      春节期间,辛苦了一年的人们趁机好好放松一下,再养养膘,最多过完正月十五,这个年就算过完了,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活了。
      过年期间大多聚在一起打打扑克牌,小打小闹玩玩。也有打麻将的,麻将输赢大一些,且时间耗得也久,那一般都是有点家底,或是做个干部,或是在外面做生意当老板的,聚在一起把过年的娱乐氛围烘到燃点,在旁边看的人也凑热闹助兴。
      因为香二娘这张广播嘴,所以村里都知道年前经家兄弟俩大赚了一笔,过年期间打牌打麻将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兄弟俩。
      因而,从初一开始,除了给长辈拜年,经文国基本每天都要陪一桌。当然大部分都是乡里和村里的干部们,平时在外做生意,村子里有时分派的任务,领导干部看兰英一个女的,就会分些相对轻松的活,或者干脆就不分派了,这些人情经文国正好利用“牌桌上的文化”微妙处理一下,这样既不显得太直白,又自然的皆大欢喜。因此兰英并不阻拦经文国每天的应酬,有人到家里来玩,还好茶好水的伺候好。
      经文中家就不一样了,兜里有钱了,香二娘更是玩得不亦乐乎,奈何女人们基本舍不得打麻将,只聚在一起打打小牌,话话家常,面前象征性的放点钱,就图个热闹。
      香二娘有点钱,人也飘了,看不上小打小闹的玩,直接放话:要玩就玩大的!好不容易过个年,不放开来玩几天,苦得有什么意思呀!
      来喊她打牌的女人听了直咂嘴,聚在一起打牌的女人们私下里编排着:“才有两个臭钱,就骚包起来了!不是他家老大念到兄弟情,凭他们夫妻能这么抖?老二平时苦死累活的,挣两个钱,有一半都填到她‘老鼠洞’了,这块才有两个臭钱,就瞎糟糟的了。他家老大也挣到了,也没看到兰英在外面大话条条的嘛!”
      有些快嘴的特意把听到的话跑来告诉兰英,晚饭时,兰英有些得意说起这事,最后又道:“听说这几天老二被人喊去打麻将,二娘子就跟过去,打两、三圈就把老二换下来自已上,二五兮兮的,人家牙都要笑掉了!老牛,大筒,呆宝子三个人就天天来陪她打牌,人家打联子算计她,呆巴巴的送钱给人家。”
      经文国听了摇摇头说:“盛不住事,捂不热口袋的主!”
      在兰英看来,男人是给家里撑场面的,撑大钱了,更应该服侍呱呱的,因而处处小心,事事顺着经文国来。
      她的想法和行为渐渐滋长了经文国的气焰,觉得自己有了顶天的本事,眼皮子开始往上翻了,对家人三分钟耐心都没有,一不小心就摆脸子、丢冲话,当然对外人还是一脸温和的,而兰英为了维护面子自然是搭唱好的。私下里关起门来小声吵多少次,反正别人是看不到,听不到的。
      当然早就警告过小芬,在外面莫要乱说,不然回来把嘴打烂掉!
      等经文国又出去做生意了,兰英往往会把一些咽不下,消化不掉的气撒在小芬身上来,在她看来女的受男的气,自己生养的受点气,都是应该的。于是这个言难和色难的恶性慢慢在这个家中重复循环起来。
      而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妇脾气好,肚量大,发财了也不嫌贫爱富,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家庭和睦。

      这天午饭后,经文国又被叫出去玩了,家里来了几个女的跟兰英打起了小牌,小芬便去奶奶家找小亮玩,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香味,走到堂屋门口看到奶奶在给小亮哥哥泡精果粉,桌上还有一盒拆开的董糖,小亮哥哥嘴上,脸上都沾着董糖上的白色粉沫。
      小芬咽了口口水,便喊了声“奶奶!”
      看见小芬,经老太太立刻把董糖收到香案抽屉里,沉下脸问:“来干嘛?”
      小芬说:“我找小亮玩。”
      经老太太便道:“进院子也不吱个声?没规没矩,跟你爸爸妈妈一样,缺少教养的东西!”
      小芬尴尬地站了会儿,便委屈巴巴地回去了。
      晚饭时,踌躇半天,还是说道:“大大给我买的董糖我能吃吗?”
      “你怎么想起来吃这个?家里有大精果,花生,还不够你吃?我小时候过年哪有这么多吃的?你真是好日子过多了!还挑三拣四的?董糖过年给小龙哥哥了,你爸爸做生意,舅舅他们借钱帮忙的,一盒董糖舍不得呀?小气扒拉地!”
      董糖没要到,还被斥责一顿,小芬沮丧的低着头扒着碗里的稀饭。
      心里对董糖的渴望反倒执念起来,想着长大了,一定要买给自己吃个够。
      多年后工作的第一个春节,小芬特意给自己买了盒董糖,发现并没有期待中那么好吃,或许这份期待等的太久了,已经没有想吃的兴趣了,只是想弥补一下那份遗憾。所以即使不吃,每年春节还是会买上一盒,闻着看着都好。就像那一句“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初六这天,经老太几个娘家侄子一起来拜年,外面下着大雨,大家便坐着一起闲聊,因经文国现在也是在外头“混事”的人了,所以逢上这种陪客的场面,经老太爷和大家都挺愿意拉上他一起,谈天话题能多些外面大城市的新鲜事,场面也撑住了。
      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俊也和父亲一起来拜年。于是大人们在堂屋谈天,几个伢子便聚在卧室吃零食,说话。
      小芬和小亮非常崇拜这个有学问的哥哥,同时也对大学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不停地向俊问出各种问题,诸如:每次考试要达到多少,才能考上大学?大学生是不是可以反驳老师的观点?大学里是不是像电视上那样可以自由组织各种活动……
      看着两个小屁孩一脸的神往,俊笑了,他说:“不光是学习好,还要懂很多书本外的知识,所以我们要多读课外书。你们长大一点,上了初中,高中就会明白的。”
      突然他瞥到桌案上有毛笔筒和宣纸,想起经老太爷也是书香世家,便站起来走到靠墙的柜子看一下,发现柜门锁着,里面有十来本书,从书脊看,有《百家姓》《千字文》《资治通鉴》《星火燎原》等,便问道:“这里面的书你们看过吗?”小亮摇摇头说:“锁着呢,我看到爷爷看过,我看不懂。”
      小芬没有吱声,记得一次过来玩,正碰上经老太爷在看书,她便蹭到爷爷身后想看一看,还没看两行呢,爷爷就收了书,转头跟她说:女伢子不要看这些书,要多帮大人做做事!所以她一个人从来是不敢进爷爷奶奶房间的,更不敢去翻看那些书的。
      俊展开一张卷好的宣纸,看着上面欣赏地说:“爷爷写字真好看!”小芬便起身过去,看到大大的宣纸上抄写着《朱子家训》,每一个毛笔字都工工整整的,她知道那叫小楷,大字课上老师说过的。
      但她从来没见到过爷爷写字时的样子,每年春节爷爷家和二叔家的春联都是爷爷写的,凡是看到的人都会夸赞。
      自己家的春联小时候是爸爸在年三十自己写的,这两年家里条件好些了,春联都是爸爸上街买的。
      她也羡慕过二叔家每年春联引来的那些赞扬,却没敢奢望过爷爷会给她们家也写春联,学校开始教写毛笔字时,她就想着学好了,以后春节也能给家里写春联了。
      旁边有一卷写春联裁下不要的红纸,俊便展开说:“我们也来照着爷爷的字写着玩吧。”
      三个人一人拿了一张红纸条放在自己面前,因为只有一只毛笔,三人便轮流写。
      轮到小芬了,因为在学校学了几节课,握笔的姿势和基础笔划正好都学过,便在房门上春联里选了“锦绣”两字,记得老师说过初学者笔画多些的字写了会好看些,照着一笔一划小心地写起来。俊看她写完,便问:“你们学写大字了吗?写的不错呀!”,小芬笑了笑,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小亮要拉着她一起拿出去给大人们看,小芬有点害羞,便赖在房间不肯出去。小亮高兴地说:“我来拿过去!”便拿着他和小芬写的出去了。躲在房间里听到堂屋里爷爷和客人都夸写的不错,不知道谁说一句:“还带点笔锋呢!”。
      经文国便说:“给我看看。”小亮便把小芬写的递过去,说:“大大,这是妹妹写的。”经文国拿着看了一下,说:“嗯,力度不够,才写得马马虎虎,就开始炫起来了,飘了!满瓶不动半瓶摇,一点女伢子样子没有!疯头颠脑的!”
      被大家夸赞的小芬终于敢往堂屋走了,刚站到门口听了爸爸的话,瞬间像触电一样站在原地,只感到脸上“唰”地火辣辣烫起来,口腔里泛起一阵寡淡,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以至于全身都有点虚虚的,深吸半口气,悄悄回家了。
      从那之后对练字的兴趣再也提不起来,也不再去想把字练好了,这也成了她一生最懊恼又最抵触的事情之一。
      待到成年后方才明白,有些长辈总觉得自己经过事,要用自己的方式来锤炼一下晚辈,既是为晚辈好,也是抬高自己的威严!
      其实是有些人看见美好开心的事情里没有他们存在的价值,所以便不开心,便借用长辈的名义打压一下,美其名曰:提前经点事,保护关爱晚辈!
      这样的人没有给予赞美,怎会收获颂扬?事后还总怪晚辈不懂他们的用心良苦!更会哀叹自己没有修行到好的晚辈。

      学校有一架电子琴,上音乐课前老师才会搬到教室放着,因同学们都在外面玩游戏,小芬便悄悄地坐过去,按照琴架上放的“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简谱弹着玩,弹了一小段,发觉身后有呼吸声,一掉头看到是音乐老师站在她身后,脸瞬间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乔老师,我……”
      “弹得不错是呀!学过吗?”乔老师笑咪咪地夸赞,小芬低着头,脸上红得发烫。
      “喜欢的话,以后有时间来找我,教你。”乔老师温柔地摸着这个文静的小姑娘的头说:“你的大眼睛会说话呢!皮肤白白的,好可爱!老师喜欢你,你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小芬害羞地把头快低到胸口了,没有回答。
      心里却疑惑着:妈妈总说我塌鼻子大扁脸细眼睛,皮肤惨白的没有血色,不像她,但是爸爸眼睛好像也不小,只有鼻子跟她一样塌的,应该像爸爸吧。
      整节音乐课小芬都听的很认真,乔老师说的每句话几乎都能背下来了,而且她不知道自己一整节课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兴奋的小脸到下课还红扑扑的。
      乔老师是上学期到这个学校的,带幼儿园兼学校几个年级的音乐课。只是不曾想过,就是这么一周一次的音乐课,这么一位本不多交集的乔老师,会给她留下一段仿似母性的温情,乃至一生每每回味都犹记那温度。
      新一周的周三下午的音乐课在小芬的期盼中到来了,乔老师把电子琴送到教室,看到只有她一人坐在座位上,便笑着问:“下课了,你怎么不出去玩?”
      小芬走过去,站在电子琴前面看着,因为紧张小脸涨的通红,两手执住肥大的衣袖握紧慢慢往里缩着。
      虽家境早已好转,但兰英觉得她身高没有定型,因此衣服一部分来自兰英旧衣翻改,一部分来自亲友旧衣赠送,少量新做的衣服兰英也要求裁缝做大一两码,又因她一直比同龄人矮小瘦弱,因而衣服和鞋子总是宽宽大大的,大风的天气里,站在户外,小芬就像根晾衣杆。
      乔老师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抓着她的两只手说:“来,弹一段,想弹什么都行。”
      小芬看着乔老师柔和的笑眼,像花一样甜美,心里也蜜滋滋的,放松紧张的身体,坐下弹起了上一堂课教的“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和弦部分,(这是她以前不知道的知识,上堂课听乔老师说才知道学会弹奏一首歌曲有这么多要素组合。)停下来后,她转身抬头眼珠一动不动地看向乔老师。
      迎着这期待目光,乔老师眼底一热,旋即俯下身在她耳边悄悄说:“弹的真好,下课没事的话跟我到办公室,再多教你一些。”
      小芬瞬间瞳孔一震,眼睛立刻注入光芒,下意识的欣喜扬在脸上,小脸上还未褪尽的绯红和着由衷的甜笑无声地直沁乔老师的心头。
      音乐课结束后,因后面是自由活动时间,小芬便跟着乔老师一起到教师办公室,大部分老师已经回家了,留下的有几个在批改作业或做备课讲义,还有几个是轮流值日管理学生大课间纪律和安全的。
      乔老师办公桌在最后面墙角处,她把琴横放在办公桌和黑板墙面之间,然后再搬来一张方凳,让小芬坐上去,她挨着小芬坐在自己椅子上。小芬把刚刚上课内容弹了一遍,乔老师纠正了她的手势,小芬用正确的手势重新弹奏一遍,自己也感觉太刻意别扭了,乔老师告诉她回家可以拿个小寿碗放在手心抓握来练习。然后再纠正了她弹错的几个音符,小芬反复练了几遍,乔老师才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就学到这里,不能一下子急着学太多,记得回家练练抓碗哦。”想了想又说:“有条件每天都能练习弹一弹就更好了,以后有时间过来找我,只要不忙都可以练一练。”
      小芬乖巧地点点头,想着:好像爸爸挣到大钱了,等找个他们心情都好时候说一说,看看能不能给我买个最便宜的电子琴,不能总给乔老师添麻烦。
      这一天放学回家,小芬看到爸爸回来了,还带了几箱健力宝和好多方便面,还有香肚,以及其他她叫不上名字的好吃的东西。
      妈妈也很开心,在厨房噼里啪啦炒菜,连院子里都是菜香味,小鸡们,大黄狗好像都变欢快了。
      晚饭后,收拾完桌子,经文国从皮包里拿出好几摞码得整整齐齐的钱,全部一股脑堆在桌上,让兰英明天和他一起上街存银行。兰英两眼放光,一摞一摞开心地数着,眼角已笑得起了皱。
      小芬看爸爸妈妈都很开心,趁机说:“爸爸,我们家是不是有钱了?能不能给我买个电子琴?乔老师说我有音乐天赋,学琴比别人快,弹得好。”
      “你这个忤逆子!一点见不家里好!才有点钱就要买东买西的瞎糟,买那些破玩意干吗?不要学你二婶,日子才好点个,就支五十六的颠了,一点都不像我们稳重!”
      兰英停下数钱,一张笑脸立马换成了板砖脸,骂完,接着继续数,刚数两张又停下,对小芬警告道:“我们家里有钱,不许到外面说,防止人家惦记,听到没有?”
      小芬点点头,对电子琴的希望破灭了,长大后每每看到古筝,电子琴,钢琴她都忍不住要摸一摸,碰一碰,哪怕仔细看一看也好,可却不敢去学。
      可能最美好的弹琴的画面还是在那年,和乔老师一起坐在琴凳上,快乐地音符从琴上飞出,飞到很高很远,那是用尽一生也够不到的地方,但又是年幼的心常常想挣去看一看、触一触的地方!那点爱一直是她未来人生中不可忽略的光!

      周三中午上学前小芬把偷偷藏在衣柜里的两罐健力宝和一大把裹着花花绿绿包装纸的巧克力小心地塞进书包,然后飞快地出了家门往学校走去,一路上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欢快地飞奔,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傻乐好几次。
      整个下午,除了上厕所外,几乎一刻也没离开座位,她要守着书包里的秘密。
      下午音乐课结束后,她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师办公室,不过这次她带上了书包,趁乔老师放琴拿凳子,她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健力宝和巧克力,一股脑全堆在乔老师办公桌上。
      乔老师一转头看到桌上一大堆吃的,高兴地抱了抱小芬,温柔地说:“谢谢你哦!不过老师吃不了这么多,你留一半自己吃吧。”说着就用手捧一把往小芬书包放,小芬紧紧捂住书包,着急地小声说:“我家里还有好多,这些都是带给您的。我吃过了,可好吃了。您留着慢慢吃嘛!”乔老师笑着说:“好孩子!以后弹琴时我们一起吃!”小芬使劲点头表示赞成。
      一晃一学期快结束了,这天音乐课让数学老师占用复习了,小芬觉得一节课都好无聊。
      可是下课时后排同学安的话把她心惊的都快碎裂了,“听说乔老师下面不教我们了,她要回城里结婚了!”
      小芬掉转头慌乱地问:“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中午放学前,在走廊听到几个老师说的呀。经新芬,你……怎么了?”
      安震惊地看着小芬,大颗大颗的眼泪在她脸上纷纷滚落。
      小芬没理会,微颤的双手不协调地整理着书本文具,突然她胡乱地抓起一股脑往书包里塞,塞得急,掉落两本,一刻未停的泪落得更猛了,倾泻在桌上、书包上、书本上、地上、衣服前襟上,终于胡卷乱塞好了,拎起书包风风火火往外跑。
      安和几个同学都楞住了,都看不明白一向柔弱文静的她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小芬一口气跑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垫起脚向里面张望,没有看到乔老师,她又走到后门口,扒在窗台上透过窗玻璃再往里面仔细寻找一圈,还是没有看到。
      她就这么六神无主地站在后门口的走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整个人都无处安放。
      “经新芬,你放学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语文陈老师不知何时过来的,他看小芬一个人傻楞楞地靠后门的墙站着,便过来看个究竟。看到小芬脸上泪痕还未干,神色也不定,便过去摸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老师,乔老师真的要回去结婚了,以后再也不来了吗?”小芬抬起头双眼恳切地看着陈老师,多想听他肯定地说一句“不是”呀。
      陈老师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也看到过两回,乔老师在办公室教她弹琴,当时觉得小姑娘挺可爱,蛮招人喜欢的,这么好学,乔老师也乐意教她,真不错。今天看她这样,肯定是听到什么,因为舍不得而伤心难过的。
      于是他蹲下来,拉住小芬的手说:“乔老师要结婚是好事呀,如果嫁不出去那才惨呢。但她的新家在城里,到我们学校太远了,总不能让她不要家吧?这样乔老师会因为想家而伤心的哭,你愿意乔老师每天不能跟家人在一起难过吗?”
      小芬摇摇头,她当然不愿意,乔老师那么温柔,那么漂亮,她应该像仙女一样每天开心地笑着,怎么可以哭呢?
      “对呀!所以我们要恭喜她。她有空肯定会来看我们的,你这么讨喜,她一定也会想你,舍不得你的。我们都舍不得乔老师走,想她的话我们可以给她写信。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到城里学校,就可以时常看到乔老师了。”
      小芬点点头,握紧自己的手,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到城里,去找乔老师!
      小芬拖着书包慢慢吞吞地走出校门,校门口即是学校的大操场,操场边有几棵大梧桐树,旁边一条东西方向的大路,但不是回家的方向,小芬几乎没有走过,不过经常喜欢放学后在这里呆望,往西边使劲去望,小小的人儿,长长的路,远远的夕阳,仿佛用尽一生也看不到尽头。多年后读到“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顿时泪痕满面,一下子想起幼年的那份心境。
      有一日待小芬把伸得发酸的脖子缩回,将头颅颈项正常安放好时,才发现乔老师站在旁边,也不知道默默站了多久,那时她刚来这个学校。小芬回神时正碰上乔老师一脸柔和的笑,瞬间将惆怅落寞的心给安定下来。
      两人聊了好多好多,多到小芬模糊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具体内容了,只记得不知道怎么乔老师搂着她,教她听风吹过梧桐叶“哗啦啦”的声音,还有偶尔风息时,暮色渐沉下四野寂寂中似有微微的虫鸣声。
      而让她最不能忘怀的,便是在乔老师怀中还能撒娇傻乐。
      那是一生中,自4岁有记忆起,除了外婆之外,另一个让她体会撒娇的女性的怀抱,且是年轻香软的带有母性温度的怀抱。
      那日是带着美到冒泡的心情,踩着轻飏上九霄的步伐回家的。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因为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乔老师!
      工作后,有时黄昏时分,立在燕子矶江边,去聆听、远眺、冥想时总会思念美丽的乔老师。
      今天她看到夕阳染透了西天,红红的天空绮丽无比,最红的那片云像美丽的红纱巾,轻轻柔柔地浮在天空,还有一些云朵在扮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有小狗、小兔子、笑脸、顽皮的娃娃……
      她信步走过去,站在大路中央,看向西边,看到好远好远,想这条路会通到哪里?
      就这么毫无目的地站在那里,但又好像在寻找什么,好长时间,太阳快完全沉下去了,她才发现前后左右都没有一个人了,瞬间生出抛弃的孤独和迷茫,她突然掩面痛快地大哭起来。
      也许因为不舍得乔老师,也许因为再也不能跟乔老师坐一起弹琴了,也或许是电子琴的梦这回真的彻底破灭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兰英已经煮好了晚饭,看到她没精打采的挎着书包,有点生气:“放学不回家帮忙做事,死在外面浪到现在,生你有什么用呀?我跟你爸爸苦死累活的,就养你这种不肖子?”
      小芬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黑锦缎般的天空上嵌着一些星星,有些还在眨着眼睛,想起乔老师说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会说话,顿时湿润的眼眶像收不住闸一样。
      兰英也看到了不对劲,边走边问:“出什么事了?”
      小芬只这么站着,眼前早已一片模糊,有些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咧开着的嘴巴里,又咸又涩。
      看她不说话,兰英有些急了,手指戳着她的额头催道:“你快说呀!这么晚回来,碰到什么事了?啊?光哭有个屁用呀?”
      “乔老师……走了……!哇……!以后不教我们了……”小芬哭的快气绝了,小手在脸上不停地抹,抹得眼泪直飞,抹在手上的泪水也顺着手腕往下滴。
      兰英“嘘”了口气,刚刚一颗心快揪起来了,一个女伢子这么晚回来,万一碰上什么事了,这脸就丢大了,以后二娘子和老太太还不天天来笑话她?
      便说:“哭了半天,就为走了一个老师呀?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快去洗脸,吃晚饭了!”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去了。
      一会儿厨房里飘出兰英的话:“以后放学不要在外面瞎充军!女伢子出了事,多丢脸呀!”。
      小芬把书包放到房间,去井滩打水洗脸,拧干的毛巾捂在脸上,闭上眼睛,憋着气,直到感觉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才拿开毛巾,大口地呼吸着。
      也许这一天情绪波动太大了,也许是哭累了,上床不久就沉沉的睡着了,经常做梦的她这夜无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