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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小芬呀,在玩什么?你妈妈呢?”正在大门外蹲着玩蚂蚁的小芬抬起头看是龙大妈妈,脚下放着一篮子猪草,站着喘气歇息,便甜脆脆地招呼道:“大妈妈!我在玩蚂蚁过桥呢,妈妈去摘菜了。你拎累了吗?我跟你抬吧?”
      “真乖!不用,大妈妈歇一下就好了。”春兰赞赏地看着聚精会神用树枝挑蚂蚁的小芬,心想着:这丫头真会长,除了鼻子有点塌,经文国两口子身上优点全传过来了。
      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长睫毛下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圆圆的小脸又爱笑,笑起来两个大酒窝真像能装得住酒,袖口那露出的一截雪藕似的小手臂,看的人真想上去咬一口,从来不随便到人家去犯嫌,见到人就喊,这么乖巧灵气的丫头可惜投错胎,生错人家了。
      歇了会儿,弯腰挎起篮子准备回家,看到香二娘轻悠悠地挽着包转过她家门前,往自己家过来,便走过去招呼道:“赶集的?买了什么宝贝?”
      香二娘打开了门把包顺手放在桌上,她也把篮子放门口跟进去,好奇地打开包看看,“哎哟,买这么多苹果?还有烧饼!小芬!快过来看,你二婶买好吃的了。”
      小芬抬起头看了看,想起兰英警告过:庄上好多人家看不起我们,到人家玩,就会讨人嫌!特别是二婶家更不能随便过去,她家又脏还有臭味,正经女人都不跟她玩的!于是低头继续玩蚂蚁。
      听到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喊,香二娘侧头对她翻了个白眼,半真半假地笑说:“你这张嘴就差敲锣打鼓了!哪天把你这张嫌嘴撕豁的。”
      正说着,小亮从后门进来了,看到桌上一堆吃的,开心地跑过来拿起一个烧饼就往嘴里送。
      “你刚刚是不是到后面上茅房的?没洗手吧?先去洗手!”香二娘一把夺过烧饼,对他的手背打了一下。
      小亮只好嘟嘟囔囔地去后院井边洗手,香二娘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边往抽屉放边说:“等下子吃起来一点数都不得,给他收起来,细细吃。”
      放好后又上了把锁。春兰一看也明白了个大概:外面都传香二娘经常吃独食,经文中从来不敢说,小亮子有时候偷吃还会被骂。
      据说有一次偷拿了一只鸭腿,晚上回来让经文中打了一顿不说,还罚跪到半夜。
      她笑了笑说:“不讨人家犯嫌喽,回家去弄中饭了。”拎上篮子往家走去,不久后在厨房里似乎听到隔壁小亮又闹又哭的声音,好像还夹着香二娘的骂声。

      傍晚时分小芬午睡醒来,站在门口看到妈妈还在菜地上浇水,因为旁边就是池塘,兰英直接站在池塘边拿长舀子舀水往菜地上呼啦呼啦地浇。
      小芬顺着田梗跑过去:“妈妈,我起来了!”
      兰英因为刚刚剧烈地劳动,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头发、脸上、身上全都湿嗒嗒的。听到小芬的话,她停下来抬起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经文中一家三口在门口场上嘻嘻哈哈的,想着自己每天都要面对一堆琐碎繁重的农活,也不过如此。像香二娘这么个骚烂货色,都能过的比她快活自在。羡慕、嫉妒、愤恨一起堵在了心口,对着小芬不阴不阳地说:“哎哟!大小姐起来啦?要不要喊吹鼓手来给你唱一出呀?”小芬听着妈妈的话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走开,就这么忤在那里。
      兰英把两手搓一搓,抓起舀子把准备继续浇水,看到小芬还站着,便又气起来:“还痴咕楞症地站这里?看不到我在忙到呀?不晓得回去把衣裳收了,把鸡喂下子呀?”
      小芬闷闷不乐地往家走去。
      先挖些稻瘪子撒到鸡窝前,“咕咕嗒!咕咕嗒!”唤了一阵,鸡很快都从外面全跑进来吃食了。
      门前场上晒的衣裳太高了,她带了张小板凳出去,站上去收。经文中看到了赶紧喊:“小芬啊,别站了,我给你拿下来。”
      “谢谢二叔!”刚站上板凳的小芬心中一喜,立刻颤颤巍巍下来。
      从经文中往小芬那走,香二娘就开始对着他后背送了一串白眼,拿下衣裳后又在白眼中走回原地。
      “就你多事!这么多人都没你能干……”看到小芬抱着衣裳进门后,香二娘对着经文中好一顿数落。
      “你跟个伢子计较什么?万一跌下来,我们两个大人好意思呀?”经文中搓着双手懦弱地憨笑着。
      “就是跌下来也是泥地,能有什么事?就看不惯一天到晚忙忙叨叨的,不晓得哪里来这么多事?好像我们多懒,她多勤快!一天天的假正经!”香二娘看到还在池塘边浇菜的兰英撇撇嘴。
      小芬收好衣裳又站到门口,看着菜地上忙碌的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干些什么。
      经文中他们正好在门口吃苹果,就向小芬招手:“过来,给你吃苹果。”
      平时兰英两口子在家常说经文中还算不错,是个老实人,小芬听的多了,想着二叔喊的,应该没事,就走了过去。
      经文中就跑回家拿了个苹果准备出门,被紧跟着的香二娘拦住了,“你干什么?钱多的烫手?”香二娘虎着一张板砖脸,一把抢过苹果放进抽屉。
      “那我把手上这个没吃地方切一块给她,这个行吧?”经文中拿着手上啃过两口的苹果往厨房走。
      “你犯病啦?”香二娘气坏了,平时言听计从的丈夫今天怎么老跟她唱反调,“给我老实呆在家里!”说完就出来了。
      看到小芬站在那里一会看看在啃苹果的小亮,一会向她家堂屋望过来,突然有了想法。
      她走过去说:“小芬呀,你二叔也不知道家里苹果吃光了,这样吧,我手上掰一块给你。”
      于是香二娘徒手掰了几下,说:“太硬了,掰不下来。”然后张大嘴巴咬下一块塞在小芬手里:“呶,拿到吃吧。”
      小芬看着塞到手里的那块沾着香二娘口水的苹果,楞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想想掉头往菜地走去。
      香二娘斜睨着她,心里冷笑:一天忙到晚,连个苹果都舍不得买了吃。穷忙!
      菜地也用水印透了,兰英扛着长舀子往回走,看到小芬站在路口,便问:“衣裳收了?鸡喂了?”小芬没说话,把手伸开给她看。
      “什么东西呀?”兰英看到一块带着牙印半黄不红的东西。
      “苹果,二婶给的,她说掰不下来,咬了一口给我。”小芬如实回答。
      兰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她屁股上一巴掌:“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要吃告诉我,给你买就是了。吃人家嘴里剩下来的,你要脸不?去送给她!”
      香二娘的操作已让小芬极其无措,再让兰英连打带一骂,顿时热泪噙在眼底,满心委屈地往经文中家走去,到了门口,正好看到经文中在堂屋,就说:“二叔,我妈妈叫我还给你们。”说完把手里那块已经生绣变色的苹果放在桌上,手顺便在裤腿上擦一擦,便扭头回家了。后面跟着传来经文中一阵呱拉呱拉的话,没理会快速往家走。
      兰英看小芬回来,就把大门关上,说:“我苦累了,先洗澡,先给我跪到香案子前面,等我有时间再来收拾你!” 小芬听到心里一凉,知道今晚逃不过一顿打骂了。
      在兰英尖利的目光下,她慢吞吞地往前走着,“你踩蚂蚁呢?”兰英看她一步三挪的,上前对着屁股就是一脚,小芬一下子被踢出去,左腿膝盖撞到了门槛上,看到兰英又向她走来,顾不上屁股和膝盖上的疼,赶紧连滚带爬到香案前跪下。
      等兰英走了,她才跌坐在地上,一边嘤嘤地哭,借着外面的光线卷起裤脚看到膝盖红了一片,坐着的屁股也疼,又怕兰英发现她没跪,只好跪着用右腿着力,左手撑在地上,让左膝盖缓一缓,右手轻轻揉着屁股。虽已初夏,但泥地上还是透凉的,小芬跪久了,身上也有些凉,想着等下妈妈洗完澡还要再吃一顿训,不知道会不会被狠打,心比身上还凉,沉得快见不到底了。
      兰英洗过澡出来,看到小芬低头半跪着,想到自己忙活了一天,晚饭还没弄到嘴,这个讨债鬼还要来添堵,无法控制的无力感蔓延周身,心头的无名火瞬间燃至眼底,满脸无法掩藏的气与恨,转头就把卡在廊沿墙缝里的一把竹枝拽出来,三两步便走到小芬身后。
      家中后院后面有一片空地,经文国植了一片竹子,长大了可以砍倒,请匠人来编制成米箩、篮子、笆斗、大匾、筛子、林笳、竹扫把等一些农具或家用器具。上面的竹枝就成了兰英他们教训小芬顺手拿来的工具了,兰英有她骄傲的教育理论:这东西打到身上,不伤筋动骨的,光皮肉疼,还不妨碍做事,也打不傻,吃吃教训才能学好。要不然打出事了,还要我白养一辈子呢!于是家中廊沿墙缝中常年塞一把竹枝,打断了随时补放上,用起来顺手。
      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小芬侧头抬起眼睛,大大的竹枝倏然现在眼前,浸在眼底的泪花立刻像珠子一样,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倾落。
      看到自己还没动手,她就哭起来,心头的气更加深一层,挥起竹枝劈头盖脸的打起来,小芬举起胳膊抱着头,小小的身体左右躲闪着,奈何护了头,胳膊被抽上了,躲了背,屁股被扎扎实实打中了。但本能的反应还是躲让着,没一会儿半边身体直接挪躲到了香案桌下面,兰英便一手薅起她一只胳膊往外拖,手上的竹枝更是无法压住的愤怒,嘴上也不停地骂开:“你什么人的东西都拿?这种人是什么人呀?都脏死了,站面前我都嫌她身上骚臭味,你还拿她嘴里吐出来的?污七八糟的,看到我都要吐了!还是你长大了也想当这种人?你要做那些丧门败名的事,趁早把你打死的好。省得我们脊梁骨被人家戳通的,走出去头都抬不起来!”
      小芬只觉得手上,头上,身上全是排山倒海的麻痛,她一边哭一边求饶着:“妈妈!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要别人东西了!妈妈……”
      西头龙兴发夫妇在家就听到小芬快气绝的哭喊声,无奈兰英把大门锁上了,只能使劲拍着大门往里喊:“兰英,伢子调皮,打过就算了,再打要出事了!”
      看到香二娘站在家门口,就问:“老二呢?再不进去拉,要打出问题了!”
      兰英前面指桑骂槐的那些话,香二娘早在家听得真真切切,冷冷地翘着嘴角,脸上透着阴恻恻地笑,神色嘲讽地看着春兰,吐出一句话:“自己生的,下了毒手,还能不养?”
      春兰听了失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又跑回来把大门拍得“咚咚”响,继续喊道:“兰英,大人之间的事,不能拿伢子来出气!打出事来,后悔都来不及呀!”
      打得正起劲的兰英,整个人像心魂尽失,眼底一片热红,春兰这一通又拍又喊的,让她心头一震,陡然一怵,脚下有点虚浮混乱。看着趴在地上“嘤嘤”抽泣的小芬,诧异自己今天怎么就没收得住呢?手上竹枝打秃的全部只剩主干了,手一抖掉在地上,嘴唇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院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小芬七零八落的啜泣。
      兰英去打开大门,把春兰让了进来,关上门去厨房弄晚饭。
      春兰过去拖起颤抖着的小芬,看到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红杠,心疼得边轻轻揉着边说:“乖乖,先去洗澡,妈妈煮晚饭了,洗好了出来就能吃饭了!”
      小芬抽泣着把衣服拿到杂物间,春兰帮她把两个汤罐里热水打进脸盆端到澡盆里,嘱咐小芬赶紧洗澡,然后关上门转身进了厨房,再帮兰英打井水把汤罐装满了,然后就在旁边陪她说话解解气。
      小芬脱了衣服,坐进水里,身上一条一条的红杠让热水一泡,像是爆起来了,疼得她“嗤嗤”吸着气,等稍稍适应点,身体仿佛溃散一般,软软地躺进水里,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艰苦的身体舒展一下。
      厨房里兰英把苹果的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春兰听,春兰便责怪道:“跟她这种人计较什么呢?还把伢子打成这样?真出了事,老大回来看你怎么交代?”等小芬洗完澡出来,帮忙一起把洗澡水抬了倒到井滩边上过水涵洞口,看到娘俩都坐下吃晚饭了,春兰又待了片刻,方回家去。
      路过经文中家,想起刚刚兰英说的,还有上午自己亲眼看到香二娘吃独食的事,不禁摇摇头,鄙夷地笑了笑。
      小芬拘谨地捧着碗,眼睛盯着碗里的菜粥,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吃完再小心地把碗放到水盆里,悄咪咪地把杂物间脏衣服抱出来放进井滩上的大木盆里,再轻悄悄地回房间,躺到床上,空洞地望着月光透进的窗户,直到睡意袭来,逐渐模糊的意识彻底跌入一片黑暗。
      这块苹果的羞辱,若干年后偶尔想起,还会引起尴尬和窘迫的颤抖,泪水将心再泡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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