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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地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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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宅
宅院中的垂柳枝丫微荡,树影紧紧地缩在一团,天气闷热得连风都是暖的。
院中四五个衙役忙碌着搬运井底的尸骨。
“纪捕快,这些尸骨都已经运上来了,有八具尸骨,且都是女子。”
余景辞则站在房檐下,盘问着第一个发现尸骨的小厮。
“余小公子怎么也来了?”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的衙役。
“你是……”余景辞并不认识他。
“啊,我是新来的,您不认识我。”那人谄媚地笑着,让余景辞感觉浑身不舒服。
那人继续说道:“余小公子,那位秦公子是哪位大人家的?竟生得如此标准模样,要不是戴着发冠,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美娇娘。”
此话一出,余景辞心中不明地冒出一丛火。
“闭嘴!你没事做吗?干活去!”
那衙役心中纳闷着:明明说的都是事实,再说,又不是说他,他这么生气干什么?这样想着,这衙役还回头瞥了一眼余景辞。
余景辞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拳头吓唬那衙役。
看见那衙役走远,余景辞才放心地向不远处望去:秦斯时半蹲着,仔细观察着尸骨的白骨化情况,转而和一旁在现场验尸的仵作交谈。
“姜仵作,尸体白骨化这个程度至少也要三年吧?”
“秦公子对这个也有研究?”姜自安赞许地看向秦斯时。
“您高抬我了,不算有研究,只是浅显的了解一点。”
说这话时,秦斯时眸中竟无波澜。
姜自安感慨:少年如此心性,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远处的余景辞不自觉地抿唇笑着,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在傻笑。
事实上,也真的是傻笑。
五年前——建和九年。
秋日梧桐的枯叶片片散在地上,广陵城一片是望不到头的红火,连着一路烧到天边。院中的甬路上叶落个不停,试图营造出秋日该有的落寞。
秦斯时端坐在典史衙院中的石桌旁,专心温习着谢先生教留的课业。
空中舞着一只纸鸢,秋风一吹,牵着它的丝线便断了,那纸鸢也飘飘然地落了下去。
“余小公子,您快下来呀!”院中的小厮焦急地喊道。
树上的人被催促的不耐烦了,没好气地回道:“知道了,等我把这纸鸢取下便就下去。”
那纸鸢卡在树杈间,动弹不得。
树上的孩童执拗着非要把这纸鸢拿下来,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攀爬着。
一只手抓住向外伸出的枝杈,用脚缓慢地向上蹭着,试图想要距离那树杈近些。
“小公子,你快下来呀,别摔着了,那纸鸢让大人再买一个就好了。”树下的小厮着急地催那孩童从树上下来。
“诶!我拿到了!”
幼时余景辞手中挥舞着纸鸢,向树下的人喊道。
“快下来吧,小公子。”小厮仍是不放心,一步两步跑到树前,举着两双手呈“接”的动作。
幼时的余景辞正想下来,低头一看自己距离地面竟有五尺高,腿不自觉地发软,一个没注意,直挺挺地摔了下去,那小厮也是没接住,一并被压在了地上。
膝盖刮擦着嶙峋凹凸的树皮,伤口处洇出血,余景辞试着站起来,可膝盖处的疼痛感强烈,腿直起来时伤口和衣物不停地摩挲着,让他无法站立。
幼时的余景辞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小厮没法子去哄,慌忙地回府叫人,只留下余景辞一个人坐在地上。
在院中雅亭内读书的秦斯时同样听到了这样“凄厉”的哭喊声。
余景辞的哭声不停,使得他无法专心读书。
秦斯时只好放下书卷,走出雅亭,穿过甬道,来到庭院中看到底是谁在打扰他读书。
只见那孩童仰坐在地上,曲着腿,裤腿挽到膝盖上方,露出的小腿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膝盖一片伤处正向外渗血。
秦斯时长舒一口气,缓步走到余景辞面前,俯身蹲下轻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吗?”
余景辞的哭声停下了,他放下正在抹眼泪的小手,泪眼朦胧地打量着面前的大哥哥,认真的摇了摇头。
“你受伤了,哥哥带你去涂药好不好?”秦斯时温柔地牵起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上,扶着余景辞轻缓地走到自己的卧房。
“来,坐这儿。”
余景辞这时也是听话,乖乖地坐下。秦斯时沏了一杯白茶递给余景辞:“你先等等,先喝茶。”
秦斯时将他安顿好后,转身从架子上拿起一瓶金创药膏,动作轻柔,一边细心地为余景辞涂药,一边认真地问:“疼不疼?”
幼时的余景辞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平时都是等着伤口自己愈合,疼多久就是多久了。
而今,他感觉秦斯时好像有些不一样,竟是比府中的侍女姐姐还要温柔漂亮,令他看了心生喜悦。
窗外的梧桐叶连着秋阳一同撒在了书卷上,微风拂起美的娇艳的秋蝶在空中飘摇着,留给秋的只有丝丝线线的残影,幼时的余景辞的心中依稀浮起别样的情愫。
幼时的他还不明白当时的悸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有明确的释义。
如蝶恋花,无需理由,天性如此。
……
“一共八具尸骨,每块人骨形态几乎完好,其中时间最长的大概七八年前,最短的也有三四年。”
“派人带回县衙。”纪新命令道。
“一共八名女子,我们去查卷宗,看有没有报官的失踪人口。”纪新向二人开口说道。
“查地契。”秦斯时低声道。
纪新这才反应过来:的确,尸骨是在八年前到两年前的这段时间里陆续出现的,宅院在这个时间段的所持有人具有重大嫌疑。
“可是,谁会傻到把尸体扔到自家井中呢?”余景辞不解地开口。
“是啊。”纪新应和道。
这两人在一点上倒是没闹分歧。
“也许,先前的藏尸地并不在井中。又或是,并没有凶手。”秦斯时猜测道。
“没有凶手?”余纪二人异口同声。
“只是猜测,这八名死者兴许都是自杀或服毒,尸体只是后来被投入到井中的。”
秦斯时的猜测让余纪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纪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去庄宅牙子那查查吧。”
一路上,余景辞朝着秦斯时喋喋不休。
“秦斯时,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吃酒。”
“我不饮酒。”
“哈哈哈哈哈……秦斯时,你放屁!上次……上次你偷喝谢典史的琼花酿,喝得酩酊大醉误了时辰,谢典史还教训你了呢。”余景辞捧腹大笑。
“你记错了,那是你。”秦斯时一脸无奈地看着余景辞。
一旁的纪新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啊?哦,哦哦……”余景辞有些尴尬地努着嘴,自觉地加快步伐想要逃离这个冰冷的圈子,冰冷的人。
看着余景辞慌乱的背影,秦斯时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
庄宅牙人在柜中翻着一团乱糟糟的契纸,从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纪新道:“大人,您要找的地契。”
纪新小心地扯开那一团,那纸上模糊地写着什么,字迹庄正工整,看起来写出这字的是个读书人。
只是这契纸褶皱,磨损的有些严重。
“这地契怎么弄成这样了?”
“大人,您不知道,前两天有个姓庄的人家,就是那个富商,吵着要报官呢。”那庄宅牙子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阴阳怪气地“诶呦——”一声:“瞧瞧,大人您这不就来了吗。”
纪新没好气地抬眼瞟了那庄宅牙子一眼,低头继续辨认着那充斥着毛刺的劣质纸张上的模糊字迹。
“杜衡?”纪新口中嘟囔着地契上的署名。
听见这个名字秦斯时感到莫名的熟悉,好像是不久前在哪里见过。
看见秦斯时眯着眸子面色凝重,余景辞探头询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这名字有些熟悉。”
“熟悉?”余景辞表示:“你怎么会熟悉呢?你朋友啊?”
语气酸极了。
秦斯时对此表示无语,他很想知道余景辞是怎么做到思维如此与众不同的。
莫名其妙。
“地契拿到手了,走吧,回县衙查查这个人。”纪新将地契收起来便忙着要走。
“这就要走啊……”余佑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道:“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你个废柴,案子没什么进展,吃什么吃啊。”纪新不满。
咕噜——咕噜——
谁的肚子在叫?
纪新蹭了下鼻尖,尴尬地左右盼头,脸上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仿佛刚刚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不是他。
余景辞幸灾乐祸地说道:“看吧!走吧!下馆子去!小爷我请你们!”说完还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好一副少年恣意妄为的模样。
街角的墙上到处张贴着江月茶馆招工的告示。
“这江月茶馆可真是气派啊,自打走到这主街上来,到处都贴满了他家的告示。”纪新感慨道。
闻言,秦斯时看向街角处张贴的招工告示,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那是,整个广陵城的茶楼酒肆的招牌酒酿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江月茶馆的一瓶琼花酿!”
余景辞说完还抿了抿嘴唇,似乎那甘甜醇厚的琼花酿就在他嘴边。
“我想到了!”
秦斯时冷不丁吐出一句话。
“什么想到了?”余景辞伸手去贴秦斯时的额头,想知道这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名字。”
“???”纪新满头问号。
“县衙是不是最近新招了一批衙役?”秦斯时询问道。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纪新如实回答。
“那招录名册,我瞟过一眼,杜衡就在上面。”秦斯时笃定地说道。
“啊?”纪新不敢相信,质疑道:“你只看了一眼,就如此确定?”
“……”秦斯时沉默,只是看着纪新的眼睛。
不知为何,秦斯时的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让人看了就不自觉地相信他。
“好,回去看看。”
余景辞“痛心”道:“不是……饭不吃了啊……”
我还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