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皮救世主只会忽悠》雾岑

2、第二章 出棺不吉

　　沙沙沙。
　　松林的落叶依旧在风的鼓吹下发出摩擦声，不知何时，连周围偶尔响起的鸟叫都不见了，静谧得瘆人。
　　半身都是泥巴浆的皮卡车发出一声嘎吱，泥色的四轮一摆就瘫在路上了。不偏不巧在一个微妙的位置，离工地已经较远，但离真正到山下的镇子还有一段距离。

　　“张哥，咱这车还能修好吗？要不叫个拖车来？”贺小洋双手撑着打开的车前盖边缘，加上林霭三个人在这儿修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着这车打着火儿。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张雄那双沾满黑色机油的手还在什么引擎、发动机周围捯饬，他也啥都不懂，从林子里又吹出一阵风，脚底的暑气却往上走，闷得人心慌。
　　“兔崽子，你以为我不想找拖车吗,”张雄朝着贺小洋一努嘴，贺小洋赶忙从他嘴边取下快烧到屁股的烟，“今天闯了鬼，这里没信号。”
　　“不会啊，我昨天下山的时候打了一路游戏呢，还是晋级赛我记得可清……靠，还真没有信号。”

　　林霭坐在后座靠窗，那是好不容易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位置，旁边座椅上堆满了男人们遗留下来的杂物。
　　林霭单手支着圆滚滚的小脑袋神色不明地望向公路旁的那片树林，那股常人闻不到的尸腐味来源就在那深处。林霭另一只手下意识想从旁边抓点什么，却扑了个空。
　　麻烦这么多，脑子还不好，身体也不行……
　　这是天注定，我管不了。

　　林霭叹了口气，收回一直注视着树林深处的视线，两脚晃晃悠悠地等车修好，虽然这车是因为在堕化生物场的边缘，受其影响才抛锚，但时间长了，总会有人来的。
　　千年前都有人管，现在总不会越活越回去……

　　“咚咚”
　　车窗被敲响。
　　林霭才恍然抬眼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人塞了什么东西在手里。
　　“林林怎么在发呆啊，是等久了，饿了吧？我刚摸兜时发现早上没吃完揣身上的，草莓味的，吃点吧。”
　　林霭眨巴眨巴眼睛，端详手里透明包裹里的方块状，捏起来还挺软乎。

　　贺小洋见小林霭一直拿着在那看，才想起小林霭会不会是不会撕包装这个问题，自顾自地叫唤了声，伸手又拿过小面包，把包装从锯齿处撕开再递给小林霭。
　　贺小洋看着小林霭脸颊处鼓起的小包，随着咀嚼轻轻地上下移动，顿时有点懂得投喂崽子的乐趣所在。

　　面包的草莓果酱不小心粘在鼻尖上，贺小洋还没来得及拿纸，小林霭就用食指抹去放在舌尖舔干净了，仰头脆生生地朝贺小洋道谢。
　　看着孩子乖巧的模样，贺小洋更是心疼，是怎样的人才舍得把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关进棺材里，看这孩子，像是八百年没吃过小面包一样，两三口就吃完了。
　　“还饿吗，不怕，张叔叔把车修好，哥哥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霭没有接话，反而仔细打量了一下贺小洋的眉眼，之前因为刚被从棺材里撬出来浑浑噩噩的，自己是根据本能来做事，想东西也想不太清楚。
　　虽然记不起以前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但相比如今浆糊脑子，该好使潇洒得多。
　　以前的自己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哥哥，你今年多大了呀~”
　　林霭对于现代人的年龄没有多少概念，只模糊知道以前他们那时候，别说年龄，性别都难看出来，要么是修为达到一定程度至死是少年，要么脾气怪异点的今天是豆蔻俏小姐，明天就是花甲邋遢汉。
　　贺小洋没有在意小林霭突然的好奇，反倒是有点兴奋的语气回答，“上个月刚满的十八，就因为我不想高考，我妈就一气之下把我打法到这儿当学徒。”

　　“十八……”
　　林霭将这个数字在唇齿间细细地辗转一遍，才第一次有点切实地体会到这个世界的不同和鲜活。

　　十八岁，林霭不记得自己的十八岁是什么样子，反正如今已经间隔十条山脉那般遥远，不，确切地说其实是一辈子那么遥远，具体的，他自己都记不太清选择离开的时候是多少岁了。

　　“真是年轻到过分的年纪啊……”

　　想到前世自杀救世的家伙，想也不用想，肯定直接去解决堕化妖异。
　　虽然还没弄清是重生还是夺舍，如果是夺舍……我都占了人家身子，还不去做点人家想做的事，会不会不太好？但这副小孩模样，再配上空荡荡的大脑，甚至连灵力都是用不了，这是去给堕化妖异当口粮吗？
　　曾经的救世主，现在就是个小废物。
　　真的很麻烦啊。

　　红润的唇瓣被乳牙咬出淡痕，小巧精致的五官竟能透露出一点挣扎和无奈，纠结的神态和稚嫩的年纪完全不符。
　　贺小洋不明所以地愣了下，还没从小林霭的叹息中品出什么，林霭两手推开掩住的车门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诶，林林，你干嘛去？！”贺小洋三步并作两步追在小林霭后头喊。
　　还没来得及走到小林霭旁边，小林霭回头小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扭捏道，“我去嘘嘘。”
　　贺小洋顿时刹住脚，他也没带过孩子，依稀感觉这应该是四五岁小孩可以自理的事情吧？
　　“那你快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兔崽子！干啥去了？快过来给我举手电筒！"前边张雄喊着。
　　“来啦来啦！”

　　脚踩上厚实的松针本该像猫信步于林间般悄无声息，可惜林霭趿拉着贺小洋给的鞋子，小脚勉力在42码的鞋里□□着，静谧的树林里一步一响。

　　傍晚日落，越往林子里边走，树冠森森把光线都阻绝在外，形成天然的隐蔽空间。
　　林霭嗅着越来越重的堕化生灵腐朽、阴郁，泛着尸血的气息，路慢慢变得崎岖难走，踩下去腐叶层溢出薄薄一层水渗透进趾缝，恍惚间竟感觉有几分粘腻，分辨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物质。
　　背后从还能隐约听见贺小洋咋呼呼的声音，到现在来时路的光线都被前方的未知吞噬。

　　这就是堕化生灵所形成的场。

　　还没有周围草高的林霭，努力大步往别人巢穴深处迈。
　　本以为这辈子的勇气都在上辈子跳崖孤身抗天祸时用完了，现在的自己，连上辈子怎么拖着废物的身体去解决堕化生灵的方法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毫无疑问，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绵软孱弱的身体，感觉都不用妖异，成年人随便踢一脚自己都能飞出去。

　　林霭自己都忍不住赞叹自己勇气可嘉。

　　总算看见了个“活物”，不远处匍匐在地，看不清是什么物种的动物正背对着林霭喘着粗气儿，黑棕色长毛把背部包裹得严严实实，臃肿的四肢分不出关节，似乎能透过皮毛看见一团又缠着一团的白色脂肪随着呼吸而颤抖。突兀的野性和痛苦的姿势相杂糅，霎时间莫名有点畏惧看见它转过来的正脸。
　　像一头濒死的巨熊，又像饿急的猛虎。
　　它身旁也有一口棺材，十几根约莫七寸长的钉子，足以看得出封棺之人对于钉死棺中人的决心，可惜如今这些钉子都显露在外。

　　不知走了多远的林霭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变小后真是给本就废物的身体雪上加霜。

　　野兽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是打在耳膜制成的鼓面，每一下都砸得心脏猛地一跳。

　　从背后观看这副画面，是何其诡异的一幕——
　　在空气都快蒸发到凝固的夏天，一阵腥风拂过，单薄似蝉翼的躯体却没有颤动，孱弱懵懂的孩童像是献祭般执拗地朝着前面的血盆大口走去。

　　短短几步路，却好像走了好久。

　　直到看清楚那一张脸，一张活生生嵌在兽皮里娇嫩的脸…一张女人脸。
　　像树桩般粗壮的脖颈支撑硕大的头颅，胸腹处赘着囊肉显得不是那么美观，更别说上面还有一道洞穿胸膛的伤口，一双支撑在地上的手因为畸变和长满毛发而变得笨拙，隐约能辨认出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大概是为从棺材里挣扎着爬出来才受的伤。

　　呕哑得像锯断失去音调的琴声，在利爪的抓挠下发出折磨人的声响：“你……你有、见过我的家吗？”
　　林霭眨眨眼睛，女人说的话不需要在脑中转几圈就能大致明白，和自己那时候的语言大差不差，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是同个时代的人，说不定曾经还有过擦肩的缘分。

　　“我记不清了。”林霭感到有些抱歉。
　　女人像是延迟地学着林霭眨了眨眼睛，“我、我也记……不、太清了，但是，我想回家。”
　　林霭抬头注视着女人竭力抬起缓慢下垂硕大的脑袋，犹豫了下还是隔了几步仰视着她，“好巧，我也刚从棺材里出来找不到家，有神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我好饿……请请你、喂饱我……”

　　霎时，林霭双手拍地起身往后擦地飞撤。
　　女人却没给他这个时间，健硕的下肢猛地发力冲林霭扑过来，原本小巧的嘴张开时竟能裂到耳根，口里的牙齿完全没有人形，一颗颗似虎牙般甚至尖端像钩子一样往嘴里长，只要被咬中一下后果就是被钉在野兽的泛着腥气的口中。

　　林霭莫名感觉此刻和自己逐渐想起的那丁点儿有关堕化生灵的记忆有所出入，变婆对生人不是没什么攻击性吗……

　　来不急细想，林霭眼睁睁看着变婆快咬上自己细竹般大小的手臂，只能尽量将身体避开那张恐怖的血盆大口。
　　变婆眼看快到嘴里的食物快要逃走，手臂却沉甸甸地垂在身体两侧抬不起来，于是怒吼着用笨重的脑袋撞向食物。
　　林霭脆得像个小纸团样，哪经得起这千斤级地一砸，倒飞出去背脊撞到树都没发出什么声响。

　　倚着树的林霭顾不上血从鼻腔和嘴里不要命地哗哗流出，在面上尚且还带着未消退的婴儿肥的脸上，更加可怖。
　　林霭轻不可察地叹口气，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像……对，用现世话来说像输血袋一样，天生就是流血的命。

　　“还真是……出棺不吉啊，”林霭捧着心口剧烈咳了几声，望向因为身体过于沉重而无法挪动身体的变婆，红着眼睛在原地，喉咙里发出类似动物威慑时的低吼。
　　林霭往后面的树干上撑了下，面前立起身原地踉跄两步，使劲甩甩脑袋试图从刚刚被撞飞的眩晕中清醒过来。

　　这一撞还没揣热乎的命几乎没了半条，但关于堕化生灵的记忆也被撞了点回来。

　　林霭小小的手指一掐起势，调动着体内还未平息的暴乱灵力，嘴唇微动——
　　因为过长而绕脖颈两圈的背鱼儿，上面穿着的石头玛瑙散发着盈盈微光，宛若坠入人间的星辰，生机荡漾。
　　淡金微光从林霭身下溢出，水纹般流淌出来，直至完全笼罩住变婆滋生的场。
　　周围的风卷起枯叶，雾气蔓延，将人拖入久未造访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