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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听二更断续了两三下 ...


  •   十

      虽然岑扬说得郑重其事,但戴稍一直没法揣摩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好认为他只是喝醉了而已。
      他也很后悔把岑扬给他说的事情几乎是尽数告诉了迟钧。天地良心,他当时必须得找人说说,也只好安慰自己岑扬在说之前之后都没有声称这是一个秘密。
      他后悔的主要原因,是迟钧基本上一直在恐吓他。
      “他比我想的还不正常。”迟钧说,“感觉他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道士,和尚,肉蒲团之类的东西。总之没有把自己当人,也不大把别人当人。把喜欢他的人当成一串佛珠什么的,要给他们加持,开光。太有病了这个人,不是我说。”
      但当时戴稍也没有十足的理由斥责他说得过分。
      绣襦记。他突然想到。可能宜寒照所批评过的这个封建故事里,意味比他们想象的都更多,他想就算他讨厌这些故事,也许它们也在某种程度上进入了他的生命。
      又或者是柳梦梅,宜寒照最喜欢的牡丹亭。柳梦梅作为一种欲望的实体化从现实中归来,让真正的主角借尸还魂。

      戴稍承认这个故事里难以理解的部分其实对他影响很大。那段时间他做了何止一百个光怪陆离的梦,如果他没有在醒来时就忘记大半,甚至可以将它们整理成书,奇幻程度不会比一千零一夜更低。
      他梦见过在一个古代世界。
      他现在心目中的中国古代变得具象和真实了很多,在来这里以前,他和其他大多数欧美人一样其实分不太清亚洲几个国家的建筑和文化,分不清中式和日式的庭院,也不知道中国、印度、泰国的寺庙有什么区别。即便席琳是华裔,有些东西不在眼见为实时始终难以明确。
      在这样一个具象的古代世界里,他梦见自己望着戏妆的宜寒照,真诚地赞美他道,寒照,你的眼睛真好看。自从看见你,我已经不记得本来是要来这里做什么。看着你,好像可以忽略我整个其他的人生。
      宜寒照冷漠地说,真的吗?
      他的身后是冰冷的烛光,他拿出一根最大号的铁针,比自己曾经在电视上见过,令人望而却步的骨髓捐献的针管都要粗上许多。宜寒照在蜡烛上烧红了铁针,向自己的双眼刺去。他全程看着,要阻止他,可是一步也没法迈动。
      也梦见过宜寒照是什么魔幻世界里的魅魔,专门狩猎感情空虚的男同性恋作为他的养分。
      还梦见过自己拿着俄狄浦斯的长剑,来到忒拜城的悬崖下,眼前是有半座山高的斯芬克斯,狮子的身体,但是长着宜寒照的脸。他收起长剑,决心调动起自己的一切智慧来面对他。可是他一言不发。
      他向他大喊,问我,问我!事情不应该这样。
      宜寒照的脸笑了一笑,他的身体就开始土崩瓦解。
      他拼命向山顶跑去,喊道,可是你什么都没有问我。
      宜寒照说,我们之间,只可以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最可怕的一个莫过于他梦见在一个颁奖典礼上。衣香鬓影,人头攒动。
      他同岑扬站在后台,已经先一步知道他们是本届的获奖者。他们互相点头、微笑,等待台下的欢呼艳羡变成他们周身的荣光。
      等到领奖时,他们依次地往台上走去,他觉得在这种时候,难免不好掩盖自己内心的雀跃,但是这么几乎是跳着走路似乎也太不体面。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串佛珠,他的腿是两颗圆圆的珠子,因此只好跳着走。他抬头时,才发现岑扬也是一样。不过他的穗子是金色的,自己则是朱红。
      他们获奖时发表感言,无一例外地提到宜寒照。
      感谢宜寒照先生替我们开光。他们说。
      而宜寒照就坐在下面,他甚至数得清楚那是第五行第六排,他坐在那里,欣慰地鼓掌、微笑。
      这最后一个显然得益于迟钧的恐吓。
      他醒来时,无一不是冷汗涔涔。

      他给阿比打电话的时候,发现她的头像换成了一只叼着蒲公英的小狗。
      “很好,”戴稍说,“看来你终于变成了温柔的人。”
      阿比说:“别废话了,找我干嘛?”
      但戴稍坚持要废话:“你好像从来不喜欢蒲公英什么的。小时候,我们在乡下住的时候,有一次我在野地里摘了一支,你很紧张地说千万别吹,但是我还是吹了。你把我揍了一顿,你记得吗?”
      “因为很痒。”阿比说,“你一点都不听话,很讨厌。”
      阿比说:“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恨自己的名字太过常见,想改名叫丹德里恩。”
      戴稍沉默了一会儿说:“怪我小时候太过于迷恋类似的意象,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落向何处。”
      “原来你是喜欢那种意象,”阿比又换回那种嘲讽的语气,“我一直以为你是看了什么趣味低级的小说。听起来,你的发展又在重重受阻了?”
      “我不知道,”戴稍说,“我很害怕。”
      他几乎想哭了。
      但是阿比说:“胆小鬼。”她都不问他是在害怕什么,就斩钉截铁地说。
      戴稍把眼泪收了回去:“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回到未来》的男主,那个人一听见这个词就会发疯。”
      “你能演《回到未来》就太好了。我可以一辈子不用工作,躺在邮轮上晒太阳,和十个不到二十五岁的男模喝苏格兰威士忌,或者潘趣什么的。把你的钱花光为止。”
      “很欣慰你看见了这份工作的不错前景。”戴稍说,“很可能我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先借我两千。”
      “滚吧。”阿比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戴稍觉得心情好多了。
      但是过了不到二十分钟,阿比的电话就又打过来。倒不是她好心真的要借他钱,往往戴稍这么说的时候,都只是在找骂而已。
      “干什么?”戴稍傲慢地说。阿比很少主动给他打过来,他一有这样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结果阿比只是问他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现在直到四月都没什么事情,四月可能会进一个电影的组,但现在只是刚看了剧本。如果可以去成,大概会工作两个月。”戴稍觉得隐隐不对,但还是试图努力说点笑话,“八九月,你知道的,电影节什么的。如果他们要拍新版回到未来,给我打电话的话,这一年都排得很满。”
      “嗯,”阿比冷笑了一声,“电影节大概你未必去得成。九月你得空出来回来一趟。我要结婚了。”
      戴稍觉得自己应该接着说点什么,比如搞什么,两个圣诞节以前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呆在那里。直到阿比先挂了电话。

      戴稍躺在床上,发现自己租住的这间房也没有那么的好。他搬回来之后,自己已经加装了一些供暖设备,但是此外它还不大隔音,这时他就可以清楚听见楼上邻居的笑语。他们越开心,好像就显得他更可怜似的。
      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但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能属于哪一个地方。
      上高中的时候,他跟班里的同学打架。当时是阿比过来接他。阿比的大学跟他不在一个城市,但也只好请假回来。因为席琳那时离得更远。
      “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要被我弟弟的事情打断。”阿比说。
      “因为我们有中国血统?”戴稍说,“我听说中国的姐姐总是要照顾弟弟。”
      “但我们不是,”阿比说。“我们不是中国人,我们不是美国人,你不是加拿大人或者法国人,我不是墨西哥人,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吉卜赛人。接受这一点你会好过很多。”
      “只是你想这么认为而已。”戴稍听了觉得很生气,“你和妈妈是一样的人。”
      不知道从哪个阶段开始,他跟阿比吵架,总是会指责对方的缺点来自席琳。

      他敲开宜寒照家门的时候,他大概刚晾完清洗后的被套什么的,身上有一种潮湿的清香。与此同时,他家散发着松木味衣物消毒水的干净味道。他想,岑扬说他闻起来像冷空气。也可以说他其实是个没有什么味道的人,所以总是沾上环境的气息。
      他不知道他在人家开门后就凑近闻别人身上的味道多么奇怪。
      宜寒照说,宜寒照什么也没说,只是有点无奈地看着他。
      他才想起来自己又喝酒了,变成了宜寒照不会与之交谈的醉鬼。
      “我本来想找个酒吧,”他说,“但是我觉得你可能不喜欢。所以我在便利店外面喝了啤酒。我保证我没有做错事,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从来不那样。”
      “我知道。”宜寒照说。
      他把戴稍让进来,让他躺在沙发上。他的头发很湿,不想直接靠着宜寒照的沙发,直直地梗着脖子。宜寒照按着他的脖子把他顺下去。
      “你又没带伞。”宜寒照说,“这里古时候叫江南,经常下雨。”
      “寒照,”戴稍很认真地看他,虽然他躺着,看见的宜寒照是横着的一个。“你看上去很善良。”
      宜寒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瘦,很暖,手指很长,像可以包裹住他的整个心脏。
      “好像也不是什么魔鬼。”戴稍说。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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