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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舍身成仁(二) ...

  •   山底幽寒,一汪巨大的深潭盘桓在谷底,受两旁高山上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挡,没有一丝日光能照入。

      荞知星被灵力裹挟,整个人像焰心被淡红色光芒包围,重重砸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沾起数尺水花。

      好冷,好冷。

      她紧紧环抱双臂,指尖摩挲着每一寸肌肤,只觉得透彻的冷。

      仿佛天地开始盘旋空灵缥缈的歌声,洛水河畔,千军万马齐唱苍茫浩瀚的军歌,他们的歌声由磅礴变得婉约,悲凉,凄美。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记当时,送君重北……”

      灵兽满三百岁便会有第一道天雷,荞知星未能完整地承受完天雷,原本不予成形,族长求情,她便奉旨下凡寻找失散的星星碎片。

      那时人间正逢盛世大唐,当为人间最盛大的朝代,疆域辽阔的中原,民族和谐交融,帝君瞧了一定不再为神仙非法恋爱头痛。

      完成任务单之后,她抱着一大框星星去下馆子,在说书先生神色飞扬的讲述下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酒壶子摇摇晃晃就进了官人包场的厢房。

      恰巧厢房中的人都面色酡红,不曾注意到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小丫头,都注视着前头弹琵琶的歌女。

      歌女声音尖细却不刺耳,声调温婉而柔和,与词曲凄美的意境十分相配。

      光顾着听曲子调弹,荞知星全然没听懂半分词意,最后索然托腮沉沉睡去,直到有人踢她大腿,才懵懂地睁开眼,揉揉眼皮子,擦掉嘴边水渍,起身要走。

      “小丫头,姐姐弹得曲子不中听吗,怎的还睡得这般香。”

      她猛然被人叫住,吓了一跳,转身时还甩掉了手边的香囊,蹲身要捡时,一双肤如凝脂的玉手抢先抓住香囊上细细的绳结。

      女子俯身柔柔吹气,将沾染在兽纹绣花上的灰尘吹走,嫩得能滴出水的唇轻轻张开,笑着对她开口。

      荞知星面上灼烧感越来越重,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简直是太丢人了,睡得口水拉丝,还被弾曲的人看见,这并不亚于在帝君面前掉裤子。

      “小丫头,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女子看见荞知星面色绯红,一双小手在身后把袖角捏了又捏,略施粉黛的脸颊一偏,扑哧笑出声来。

      “此首曲子名为《江陵入阵曲》,并不是民传曲,坊中只有我会弹,姐妹们想学,但总埋怨调子凄惨,不讨喜,便不学了。”女子将香囊递回给荞知星,把酒桌上的杯盏一个个叠起,唤童仆进来收拾。

      荞知星听着仔细,但脑袋里却空空如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关于《江陵入阵曲》的消息来,便只能等待歌女吩咐完事情继续讲。

      “其实啊,我祖母也未曾知晓那曲子的词是怎的唱,后世流传只有零星的词,曲子也不完整,是我祖母才学颇高,私自将这曲填完了。”

      “祖母当时也算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女子似乎思及悲伤的过往,眼角泛红,竟落下泪来。

      “姐姐……”

      荞知星有些慌乱,她模样有京城妙龄少女的姿色,但心性却是没学会爱恨嗔痴的灵兽,不过是几岁孩童的情谊,所以面对眼泪,她只有好奇。

      女子刚拭去泪水,却看见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去抓自己的手,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便看见那少女好奇地用手指点在她手背的温泪上,显得有些异于常人。

      “原来是个痴傻的……”女子怔了怔,终是没有推开她。

      “人间凉薄,又有谁能料到天机于己,是福是祸呢。”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规矩,与福祸无关的。”伏在女子手上的少女忽然仰起头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眼,语气十分笃定。

      女子一愣,对眼前的少女颇有些不解,最初见她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手中还抱着酒壶,以为是哪家的痴心女子来寻人。

      后来她睡着了,还睡得那般香甜有味,小厮怎么踢都踢不醒,倒像是宅院里第一次出来的小丫头了,亏她还以为这丫头对乐曲感兴趣。

      “姐姐弹的曲子很好听,与外头的歌不同,若是下次还有机会下来,定要再听一次!”

      荞知星那时笑得天真无邪,抱着酒壶和刚收集完的星星一跌一撞地走了。

      那时她真真确确不知晓,那一曲她听得迷迷糊糊睡着的曲子怎么唱,只记得好像叫什么……入阵曲,前面的字对于刚成年的灵兽来说,太过绕口繁复,怎么都记不住。

      如果追溯之术能叠加使用,如果现在她还在黄泉没有转世,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回去告诉那个帮她拾起香囊的姐姐,告诉她——

      “我知晓,我知晓那曲子的词。”

      灰白的泉水中,被红色灵力包裹的荞知星,因为陷入回忆而动弹不得,她紧紧抱着双膝盖,头埋在双膝的缝隙里,没有任何生灵能察觉出,有一滴比潭水温热的液体悄然融进深不见底的潭中,再无声息。

      “我知道,我知道那曲子如何唱……可我唱不出来啊……”

      她再也忍不住,喉咙发出难听的哽咽声,一下一下,如鲠在喉,发不出连续的声线。

      “白山温,洛水软,江堤落虎口。吾军凌凌银刀戟,万马驰入如长雁,沛然莫之能御也,上马为将,下马为王……。”

      “吾今日执剑入敌阵,若路黄泉,汝请愿,莫伤绝,泉门无复明,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记当时,送君重北,人生妄区别,共尽同草木。”

      她地歌声凄凉沙哑,比歌女唱得还要悲怆,没有琵琶伴奏,便能伤得青丝华发瞬间白,惊得寒鸦四起不愿栖,悲得千古琉璃夕阳落。

      这是千千万万个士兵挽狂澜于即倒,扶邺城于将倾,数百精兵闯敌营,此曲应当战急促又凶险,浴血而激烈。

      可流传于后世的词曲竟是同她一般凄然温婉的,那是不是冥冥之中告诫她,会有人因为哀伤而将词曲唱得如此伤情,偏偏此曲又和一人有关。

      原来早在三百岁时,冥冥之中,早已向她言明,她的祖先未能成神,全因一人,那人身骨清正却依旧难逃叵测的人心,浑浊的时代,多舛的命途。

      她的祖先,未能救一人,又怎能救大齐,怎能救苍生。

      可她太过蠢笨,信了史书黄纸上片面之词,如今有什么颜面见祖先,见族长,见萧倬……

      “噗通!”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冲入潭中,激起一阵水花,猫儿努力浮动着短小的猫腿,往潭水深处游,靠近那抹越坠越深的灿黄色身影。

      “荞知星,你振作一点!仅仅只过了一年,便要放弃么!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陪你把这一场梦做完,荞知星!你醒醒!我们的契约还未解除,你若放弃了,我们都会遭到吞噬……”

      模糊的水声里,有一道细长的将她灵魂唤醒,可她全然听不懂那道声音在说什么,什么梦,什么契约,它……又是谁?

      寂静的水面,发髻散乱的少女被一团白影拉出水面,不停咳嗽着,吐出寒凉的水花。

      “哎……都是我技不如人,造不出更真实的梦境,让你的灵神都不自觉地开始寻找出口的方法了……”

      荞知星忍下眼睛浸泡在水里的酸楚,睁开眼看见浮在水面上的白猫,空灵缥缈的呢喃音盘旋在四周,是说不上来的诡异。

      “什么梦境,你是族长派来帮我的吗?”

      “你得快一些,九尾狐已经找到我,我们的交易随时都可能中断。”

      “什么交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自如地进入这段历史?”

      她仰着头对树枝遮蔽的天空大喊,可怪鸟盘旋的四周,再也没有那道空灵的声音,唯有她的呼喊回荡山谷,面前的白猫也迅速沉入水中,和水下抓住她时完全不一样。

      荞知星眼疾手快地捞起白猫,莹白的毛发因湿水不再蓬松,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毫无生气。

      她施法将猫儿唤醒,猫儿睁开惺忪的碧眼,无辜地盯着她。

      “你是谁?”

      猫儿似乎听不懂她的话,抖抖鼻子,对她打了一个完美的喷嚏,水花全数溅在她脸上。

      “你……”

      荞知星颇为无语,将白猫扛在肩头,朝最近的树枝跃去,枝叶颤动,大片叶子震落水中,所幸她牢牢攀住枝干。

      她思索着记忆,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方才水中悲伤的情绪,还有莫名的想法统统都被遗忘在脑后,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活着出去,完成祖先的遗愿。

      可是她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是一种情绪,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耳畔朔风凛冽,她越过重重树枝,攀爬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猛然瞧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双散发着桃色粉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

      是九尾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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