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红英翠萼簇芳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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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后亲携了江若梅的手，感叹道：“果然是个可怜见的。你放心，这孩子回来得不容易，哀家必然不会为难她的。”又瞧着她面上那红斑道：“其实这孩子原也长得很是伶俐，就是脸上这东西委实惊人了些，就不能想个法子去了？”
江若兰回禀道：“承蒙太后关怀，其实这法子倒也是想了不少，也找了不少名医，奈何竟没有一味药对症的。姨母原说胎里并没这个，想来是慢慢长出来的，或是哪里伤着了，也未可知。”
何太后连声道：“若是个男孩子，长了这个也没什么，落在女儿家脸上，总是大大不妥，将来可如何嫁得出去？”朱淑妃撇了撇嘴，小声道：“去了也本来就没哪家肯要。”旁边谢德妃却抿嘴笑道：“外头的那些医士，总比不得这宫里的，若是母后肯赏个恩典，叫她住下一段时日，叫御医慢慢看过，说不得能解去一二。再则，即便实在解不得，在母后跟前待过段时日的女孩子，好歹也矜贵些------”
何太后恍然道：“倒是你提醒哀家了。若是从哀家跟前出去的，总不是一般的人了。江爱卿忧国忧民，这个恩典，倒也赏得。”江若兰袖子轻轻一颤，躬身道：“德妃娘娘的恩典，原应感激不尽-------”旁边江若梅却喜不自胜，打断了她，怪笑了几声道：“我当真不用回去学那些规矩了？哈哈，哈哈！谢谢德妃娘娘，谢谢皇祖母！”连连打躬作揖不迭。
江若兰急得一把将她拉住，旁边朱淑妃却冷哼道：“简直是胡言乱语！你嫁给哪个皇子了，竟叫什么皇祖母？”江若梅眨巴了眼睛反问：“不是说天子是万民之父，皇后是万民之母，太后是当今皇上的母亲，所以推过来就是皇祖母，为何不对？”又皱了眉头去掰手指，嘴里有词道：“但若是嫁过来，应该叫-------咦，青姨没教过这个！”
沈后漠无表情，朱淑妃气得面色发白，何太后笑得发颤，连连点头道：“很对很对，听着就热乎乎的。”又招手向后道：“清华，看赏！”
她身后站着个有些年纪的宫女，令小宫女捧出了两个金稞子，并宝石钗环等物。江若梅看得眉开眼笑，不等人招呼，伸手便把盘上两个亮澄澄的金稞子取了，左看右看，不知在找什么。众人正在纳罕，却见她手疾眼快，将湘水裙向上一提，迅速把两个金稞子裹了进去，里面雪白的裙裤及绣鞋完全露在外面，她根本置之不理，眉开眼笑，饱紧了怀里的物事，再不肯撒手了。
江若兰来不及拦阻，一张玉容涨成晕红，园中之人，俱笑得前伏后仰，连何太后后面那叫清华的老成宫女都有些撑不住了。何太后笑得险些回不过气，嗳哟了数声才指了那盘中剩余的宝石钗道：“为何不拿这个？”江若梅理直气壮答道：“这个我辨不出成色，又易磕碎，就不值钱了，还是不要了罢。”又眼巴巴瞧着那鱼龙戏水金盘道：“可惜这盘子太大了，没地儿装。”
朱淑妃揶揄道：“也不是很大，用腰带系上，就不会掉了。”江若梅皱眉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当真便腾出一只手来，准备去解腰上的双环四合如意绦。
江若兰死死拉住她，何太后笑得发抖，招呼清华道：“真是个实诚的孩子。不就是喜欢金子么？这盘子是鎏金的，不纯。皇祖母这里金稞子多着呢，再送你四个！”
江若梅笑成了一朵花，兜开裙眼巴巴来接。清华忍笑把她怀里那个也取去了，跟剩下几个都裹在小包袱里，递了过来，还特特选了个缀满金珠的包袱，果然江若梅十分满意，再不肯撒手了。江若兰绯红着脸细声道：“让太后和各位娘娘见笑了。”谢德妃却叹息道：“这就是苦惯了的孩子，知道要实在的。侯景之乱那年，我虽未曾亲历，却也听说，有带满车珠玉外逃的，饿死途中。这孩子多年孤单单飘零在外，一定是受够了苦了，也穷怕了。”慈爱地摩挲了下江若梅的头顶。
朱淑妃拿羽扇掩了自己脸，睨着谢德妃，似笑非笑道：“姐姐这般欢喜江家二姑娘，不如索性跟圣上替你家子俊求娶了去？”园中立即一冷，谢德妃只淡淡回以一笑，若有所指道：“能求自然是好的，只怕求之不得。”
朱淑妃心疑她打趣自家没做成太子妃的苑镜，笑容顿时冷在了面上，悻悻不出声了。唯有何太后哈哈大笑，又要叫清华去追加金子，被后者笑拦道：“不是奴婢多口，今儿若是都赏完了，拿什么哄姑娘学规矩？”众又笑倒了一片，江若梅瞪大了眼睛，苦了脸道：“还要学规矩？哎呀，再不能了，瞧瞧我这膝盖，腿上，手上，都被张嬷嬷打青了！否则我何苦要躲出来？”挽高了袖子，展示给大家看，又要去拉裙摆。
何太后十分怜惜，道：“这样的细胳膊细腿，这刁奴倒也打得下去！你放心，住在皇祖母这里，再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又悄声问她道：“你不要怕，跟皇祖母说说，这几个月，你都习了什么？琴，棋，书，画，可曾会一点？”
江若梅将头摇得像拨郎鼓，道：“那个一根根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就像刮猪刀，既钝又呆，而且不牢靠，我一拉就断，实在怪不得我。”旁边嫔妃宫女强忍着笑，又听她比划道：“用手谈话我倒是会的，就嫌啰嗦。你看，明明大家都有嘴巴，为何那么麻烦，要用手谈？就是一颗颗往格子里填东西，也忒枯燥了点儿。而且明明两种颜色配着才好看，我却只能用一种，拼不出花样来，实在气闷得很！”
园中大都拿罗帕掩面，好不让自己笑得太恣意。又听她大言不惭道：“书画倒是我都会一点。就可惜，没人认得出我画了什么，想来是姐姐说的，知音难得？”向江若兰看来。
众妃嫔笑得七倒八歪，何太后喘了气道：“这也倒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修德、修容、言辞、女红，都略通一二，也就是了。”又问江若梅道：“就没有一样你特别擅长的？”江若梅冥思苦想，恍然大悟，拍着自己腿道：“倒有一样，大金------说，整个建康就数我顶尖了。”何太后精神一振道：“术有专攻，也就是了。”旁边朱淑妃凉凉道：“既然母后喜欢，不如叫江姑娘现场表演一番，给大家开开眼界，如何？”
江若兰拼命给江若梅使眼色，后者奇怪道：“姐姐，你眼睛可是进了沙子，怎么抽个不停？”手往袖里一伸，摸出六个骰子来，又扬手招呼道：“给我一张桌子，一个骰蛊。”突哎哟了声，瞪眼向江若兰，缩着脚委屈道：“姐姐，你踩痛我了，会影响发挥的。”
何太后疑惑道：“五木么？”朱淑妃立意要看热闹，已经一迭声招呼宫人将物什准备妥当，又请江若兰坐下观看，后者无法，只得以袖掩面，转过头去。只听江若梅高喝了声：“开！”旋即便发出众人的惊叹：“呀！都撂成一根直线了。”
江若梅洋洋自得道：“这叫一柱擎天。这有什么稀奇，若是拿来十二颗，我能竖成两柱，叫比翼双飞。”
沈后的脸色更沉了，朱淑妃拍手笑道：“这一手可真神的。可惜我们宫里没开赌坊，否则有这么个神仙手在这里，何愁坐吃山空？”江若梅再傻，也听出不对来了，又去看江若兰，见后者板了面孔，一声不吭，偷偷去扯她衣袖，江若兰摔了开去，想想不对，厉声道：“还不把你这些东西扔了下去！”
江若梅眼泪汪汪，就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将骰子收了起来，却还舍不得扔。何太后啧啧称奇，道：“樗蒲行棋还少不得这个呢。成啊，有梅丫头在这里，谁还能赢过哀家？”又向江若兰道：“大俗便是大雅，也不必太过了。兰丫头自然是秀外慧中，梅丫头天真可爱，倒也十分有趣。”
江若梅这才喜笑颜开，偷偷又去扯江若兰的衣角。后者瞪了她一眼，敛身谢了，犹豫着想说什么，启唇又止。谢德妃察言观色，笑道：“还要请母后再给个恩典，瞧着姐妹俩怪贴心的，不若都一齐留下好了，也好给母后逗个趣。”
何太后指了她笑道：“这明君，难道只有她是个贤惠的？偏生哀家倒是个恶人，要生生拆散人家姐妹？自然是都留下来。”谢德妃连忙谢罪，何太后笑道：“也不用罚你了，这两个女孩子，就都留在你徽音殿罢，若是碰着伤着了，可唯你是问。”
谢德妃连称领旨，江若兰大松了口气。旁边却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江二姑娘身上的绣样子倒很别致精巧，从来没有见过。”众人连忙去瞧，但只见江若梅身上是件橘黄的袄子，绣的是降红梅枝，劲秀挺拔。梅竹双清，枝头梅花每朵不同。江若梅见众人侧目，十分得意，举高了袖口给何太后看，道：“这是姐姐费了很多时日替我绣成的，瞧这梅花，有还是花骨朵的，也有刚刚开的，还有完全开的，以及快谢了的，皇祖母觉得好看不？”
何太后让给清华看，道：“清华，看这绣工，竟比你还强些一二呢！”清华看得爱不释手，啧啧赞叹道：“设色精妙，光彩夺目，几疑是夜来神针，哪里是奴婢能比的。”又问江若兰：“这又有什么讲究？”后者忙谦道：“只是个粗浅的活计罢了，哪敢当太后与华姑姑夸奖。只是臣女想着，但凡梅花，既有含苞待放、露花初开、满蕊盛开之际，便也有落瓣将残之际，所以一并绣上去了。”清华又问：“都用了什么针法？”江若兰应道：“也就是寻常的套针绣、纹绣、抢针、平针、打籽法罢了。”清华惊喜道：“别的不论，但是套针绣，就很不寻常。却是如何套的？”江若兰再三谦虚，却不过才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前后针鳞次相覆，犬牙交错罢了。比如从这纹样边线起手，一针长，一针短，边缘却要齐整，然后长针与长针间留一线空隙，第二批绣线在第一批中部下针，如是罢了。”
清华十分惊喜，险些现场就要依法演练。何太后笑眯眯道：“有的是时候，尽够你慢慢偷师。这兰丫头啊，模样既出挑，性情又温驯。哀家倒想听你叫声皇祖母，不知有没有福气听得？”江若兰满面绯红，不知是应还是不应好。还是谢德妃打圆场道：“母后想的事，自然没有不应验的。不过，且先别说这个，我的肚子，倒像是响了几声。”
何太后笑啐她道：“哀家看你不是饿了，倒像是馋了。”旁边清华连忙吩咐开宴，何太后被沈后搀扶入席，兴致颇高，问谢德妃道：“就你的心眼最巧，倒说说看，今日这赏花筵，取个什么名好？”
谢德妃微笑道：“正月梅花，二月桃李，三月牡丹，如今牡丹盛开，此刻园中又多国色，不如就叫牡丹筵罢。”却听内侍传道：“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红英翠萼簇芳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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