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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可怜贪婪一点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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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江若兰,就不得不提建康城最近出的一件令八大家族颜面扫地的逸闻。
却说自永嘉之乱后,神州陆沉,华夏衣缨,尽过江表。晋、宋、齐、梁四朝,都是由永嘉之际南迁的北方世族大家掌控政权,到了陈朝,除了王谢子弟依然地位显赫,所谓的北方五姓的崔、卢、李、郑其他四氏,影响力基本在北面,南朝人丁凋零,犹如日薄西山,不复昔日风光,取而代之的是东吴本土门阀士族,即吴郡朱、张、陆、顾,会稽孔、魏、虞、贺,号称八大家族,在建康一代盘根错节,盘踞几百年之久,根深叶茂,彼此联姻,把势力伸向了各个角落。当今皇后沈氏,便出自吴兴沈家,与八大家族关系紧密,
要在前朝,“士庶之际,实自天隔”,但到陈朝,一方面,皇家本身就是寒微出身,再提什么较然有别,等于直接给皇帝打脸;二则,东吴人士本来就机通循变,豪门高族,也深恐变成昨日黄花,就改换了政策,以一种矜持的方式,接受人家巴结上来。如陈郡谢氏,本来通婚只限于太原王氏、陈郡袁氏、琅邪王氏、颖州庾氏、泰山羊氏、陈郡殷氏等几个家族,到后来,也不得不放开一二。
即便是放开,也不可能无的放矢。随着江墨染在朝中渐渐坐大,这些“清流”斗他不过,就转而另辟蹊径,把主意动到了他唯一的女儿身上。更况且南朝最爱美色,否则就不会传出什么“看杀卫玠”的典故了。
尉迟敬玄在陈朝也是个异数,因为尉迟是胡姓,如何从北面来到南方,并历经两朝不倒,而且圣眷日隆,实在是个很值得谈论的话题,但老将军居身方正,为政宽明,很得士心,在军中威望极高。尉迟霓虹亡去后,其母思女成痴,只过了三个月,也撒手尘寰。尉迟将军愈加寡言少语,尉迟江寒自襁褓便跟着老将军东征西战,虽然待他极其苛责,但上下都知道,这外孙是他唯一的慰藉。
尉迟霓虹是建康出了名的美女,其母是胡人,对她也没有像南方大家闺秀那般约束,更况且在南北朝时期,由于连年战乱,对女子要求也不像后世那般苛责,寡妇别嫁还是朝廷倡导的,以改善男多女少的现状。而儒家名教,也受到各种文化的冲击,彼此交融,变成一种比较温和的玄学文化。尉迟霓虹昔日喜着男装,往往是鲜衣怒马,驰骋野上,远望如瑶台仙子,传说明帝尚未登大宝前,得见佳人一面,被其艳色所惊,结果崴了脚,数月只得持杖行走,传说“思君令人老,谁为相与言”的诗句,便是明帝求之不得所作。最难得尉迟霓虹性情温婉,毫无骄矜之色,但凡大灾之年,必亲自至街口施粥分粮,百姓对她喜爱非常,皆以“宁馨儿”呼之,赞其秀外慧中。其逝后因被父所怨,孤零零落葬鸡笼山麓一个小小荒山上,不能归于南郊梅岭,百姓深怜悯之,倒把墓迁来了不少,簇拥在附近,变成建康新景,墓前香烟,并无一日断绝。
其母艳绝之名天下传闻,江墨染的风姿秀整,也是朝中美谈,可想而知,其女必定也如神仙中人。奈何江家远居于城东青溪,青梅夫人家规森严,江若兰基本是深居简出,但凡出门,所侍如云,连说话都必定是隔着帘子的,更何况她对外人根本不吐一字。建康风流才子数不胜数,却无人得见佳人一面。青梅夫人又是出了名的不肯敷衍,所以各大家虽然蠢蠢欲动,竟连门帖都不曾回得一张,生生拿热面孔贴了冷屁股。
三月三虽是尉迟霓虹的祭日,却也是建康有名的修禊节,无论王公贵族或是平头百姓,都会到水边郊游诗会,饮宴终日。这日,朱昙、张湛、陆慧度、顾彦、孔琳之、魏曼容、虞伯府、贺融文这些望族子弟,平日里就骄恣无行,今日凑在一起,携妓出行,饮酒作乐之余,谈论其建康美色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江若兰。其中贺融文恨恨不已,众人问其故,问了许久,他才说自己刚才来时看到了江府的马车停在路边,偏偏等他去看,马车立马动了,佳人没看到,倒吃了一肚子灰。
众皆捧腹大笑,其中孔琳之最是个顽皮的,想起来一件事,道:“要看江家小姐,又有何难?听琼大哥讲,今晚江墨染和青梅夫人都将去仙华殿赴宴,江小姐独自在家。我们悄悄的过去,买通下人,看上几眼都极容易,何须巴巴等在路边?”
当今少帝皇后沈氏,沈琼便是她的侄儿,文采出众,颇受赏识,二十几岁已授官中书郎,恩宠非常。沈孔两家世代通婚,孔琳之此言自然非虚。众人一听,拍掌称赞,其中朱昙最是不良于行,出了个主意道:“听说江家下人都目中无人,财物难以动心。不如我们扮成强梁,乘了天黑摸索进去,把一干人迷倒,将那个江若兰,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个一干二净。”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却是有个缘故的,原来现今太子陈衍已经十九岁,今上属意江若兰,在耳鬓厮磨之际,对朱淑妃说过,想趁大选之际,把江若兰立为太子妃。但沈后曾经受过青梅夫人的气,对江家素无好感,一心想把自己的侄女沈瑶扶上那个位子,听得朱淑妃密报,气得摔了一只青瓷唾壶,越想越怒,对朱淑妃叹惜道:“即便是你家镜儿,也比江家女儿好得多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家就怨恨上了江若兰。
要说沈后与青梅夫人的恩怨,那就年代已久了。因江墨染深受今上器重,沈皇后也存了拉帮结派的思想,听说其妻死了多年,府内一直空虚,她便作主要将魏家姑娘魏静娴嫁过去,江墨染推辞不受,沈后以为他是要搏个爱妻守贞的美名,就走曲线救国路线,改赐他几位美人,其中就有沈家一位拐了八道弯的外眷,名曰沈纤纤,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美女,最难得身带浓郁体香,擅长内媚。把她送给江墨染,倒有两层意思,一则少帝也是爱色之人,沈纤纤一心想爬上枝头,几番欲擒故纵,倒弄得少帝心痒痒的,而沈后忌惮此女妖媚手段了得,偏不肯叫他如愿;二则这样的妙色,对男人应该很有杀伤力,沈后于是自信满满,乘了一个当儿,硬把沈纤纤夹在几位美人当中,改名含香,赏了下去。
哪知道沈美人一入相门,便音讯全无。沈后等了数月,实在不耐,只好旁敲侧击问江墨染,特别提到了含香。江墨染嗯啊了半天,听了这个名字,精神一振,点头道:“这位姑娘我知道的,很好。”
少帝难得听到他对女子有印象,觉得十分惊讶,沈后是十分欢喜兼得意,忙问怎么个好法。哪知道江墨染开口道:“还是青梅懂得知人善用,自含香姑娘到溷厕(就是茅房)洒扫后,连香片都不必熏了。”
这焚琴煮鹤之举,引得少帝大笑不止,沈后却气得险些飙血,只好改变方针,拐弯抹角暗示只听说过惧内,没听说惧妹的,再苦口婆心劝他应该考虑后嗣,不想娶妻,也该纳妾,否则即便是光宗耀祖,也无人可授诰命夫人。江墨染十分同意,向少帝启奏道:“青梅在府内,也没个正经的身份,若是圣上眷顾,龙恩浩荡,不妨把这诰命也赏赐给臣妹罢。”
少帝素与他调笑惯了,闻言挑眉笑道:“以青梅夫人之贤德,别说是三品淑人,即便是个一、二品夫人,亦没什么难的。就怕她担了这个名分,将来嫁不出去,反倒误了她了。”
这话还真并非空穴来风,青梅夫人虽然既不美又气性大,偏偏在朝中就有几个对她青眼有加,一直眼巴巴不娶,虚位以待,还曾一度闹到銮驾前来,要求许婚。江墨染眼皮也不抬,一本正经摇头道:“青梅再不肯嫁的。她说过,天下乌鸦一般黑,何苦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少帝再问青梅夫人对江墨染的评语,后者无精打采,答曰:“她说我名副其实。”
少帝拍案狂笑,御笔一挥,当真赐了青梅夫人三品诰封,顺带“姿德淑茂”四个金批。沈后不但没能把她掰倒,反倒成全了她的德荫,气得连日称病不起,这梁子,也就暗暗结上了。
此事在八大家族中,也是公开的秘密。本来沈后再恨青梅夫人,八大家族忌惮着江府和尉迟府的势力,多半只是心中暗嫉,不会付诸行动。偏偏这几个小子正值少年,血气方刚,平素又是被宠爱惯了的,哪里晓得轻重,一听此计,一哄儿叫好。朱昙于是拊掌道:“那就这么定了,谁若是不去,就是缩头乌龟。”
也是活该他们倒霉,少帝临时起意,将江若兰也唤入内禁。几人哪里知道,星夜前往,偷偷潜入后园,却见园内立了一个女子,头顶了个青瓷粗碗,看不见容貌,身段好生袅娜,白色短襦修身合体,下面浅紫折枝梅花衣裙铺在地上,纤腰仅能盈握,束着藕色绣金五彩花卉的腰带,腰侧款款垂下几缕丝绦,末端系了几个金铃。她步态与众各别,动作特别大,摆动得有些过了,但由于身段美极,反倒更增风姿,柳腰随风摇曳,美不胜收,金铃声声,清脆入耳。旁边立了个老妪,手里提了个戒尺,毫不留情,狠狠敲打她迈过去的腿,冷冷道:“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