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长圆

3、拂拭朝簪待眼明

　　此间南陈，为两晋六朝之末，但，如果有异世之魂穿越此间，会惊愕地发现，这个南陈，早已经面目全非。

　　永定三年（559），也就是陈武帝陈霸先病逝之年，举国哀悼。太史令记载了一件事，想说明上天亦为之恸哭：“是夜，东方大火，落于神州。”

　　这件事一度被风传，最后被定论为妖言惑众，太史令被革职，后“不知所踪”。

　　正史终结于太建三年，即陈宣帝即位三年（571），建康发生了一次宫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晋之后，南朝宫变，简直等于家常便饭，对老百姓而言，只要照样吃饭，晨耕晚归，哪个皇帝当家，又有何干系呢？

　　著作郎朱辩，出自吴郡朱氏，俊爽有风姿，痛心疾首地写下：“建兴三年，宣帝病危，始兴郡王暴乱，诛太子，弑宣帝，其惨毒自古未有之也！--------明帝（长沙王陈叔坚）取而代之，改年号为元初。”

　　底下是一部轰轰烈烈的民族抗争史。陈朝本来以长江为界，“西不得巴蜀云贵，北不及淮淝荆襄”，是东晋、东吴、宋、齐、梁、陈六朝以来板块最小、国力最弱的国家，明帝即位之时，年不过弱冠，朝野动荡不已，北有北周、北齐虎视眈眈，可谓是前虎后狼，眼看就要乾坤不保。但南陈奇迹般地在一片山雨欲来之际，在战争压顶的重重乌云下，以最短的速度整合了朝野，安顿好社稷，而且，没有苟安于此，反倒自强不息，联合北周，经过一系列战事，取吕梁，寿阳，夺回了江淮大部份地区。北齐至此奄奄一息，眼看危在旦夕。

　　最奇迹的事情又发生了，北齐也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次剧烈动荡，经过重新洗牌后的北齐政权“如得神助”，“得天兵佐之”，在北周建德五年（576），在晋阳打败了由周武帝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建德七年（577）年，周武帝亡于军中，时年仅36岁。

　　其后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静帝杨氏（天元大皇后）的父亲，柱国大将军、隋国公杨坚，惨遭暗杀，杨氏满门无论妇孺，都没能逃过此劫。同年，明帝亦薨，骠骑大将军尉迟敬玄，时任扬州刺史，都督六州军事，力排众议，一力扶持其一母所出的宜都王陈叔明即位，是为少帝，身登大宝之际，年不过二十五岁，改国号为景和（579）。

　　580年，三国会盟于洛阳。彼时陈国北得黄河以南大片土地，复得荆襄，重建江左西线屏障，俨然胜券在握，不知为何对奄奄一息的北齐分外宽容，不顾北周的一再反对，硬生生定下洛阳之约。至此，华夏三足鼎立局面已成。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西晋至南朝，丞相虚实不一，至景和十六年，却是“录尚书事”，一切公文都必须经其审阅，堪称总揽朝政。左相谢骞，年已近花甲之年，领中书省中书令一职，最是位高权重。膝下只得一独子谢挺，风神秀异，有“玉郎”的雅称，少即以才华著世，聪慧明辩，下笔成章，耳闻则诵，过目不忘，端的堪称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兼之性情温良，有别于其父的慷慨激昂，最得今上欢心，官授给事黄门侍郎，明眼人都说是用来牵制其父的，娶的是赫赫有名的王家嫡长女王知秋。

　　这本是头一桩门当户对的美满姻缘，奈何王小姐身份虽尊，却后嗣艰难，数年未有所出。谢挺纳了数房姬妾，说来奇怪，生了一堆，却都是女儿。当陈老相国差不多已经绝望的时候，哪知道喜从天降，老蚌怀珠，王大小姐在四十岁高龄产下一子，差点没叫所有人都掉眼珠子下来。当时贺喜的人皆说可比叔梁纥七十得仲尼，定来历非凡，故取名谢靖。此子一直被祖父谢骞带在身侧亲自教养，果然不同寻常，三岁能背《大学》，五岁能解《中庸》，与小魔王尉迟江寒，并称东吴双璧，有仙童之称，是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

　　这尉迟江寒，便是南陈另外一个传奇了。他三岁被尉迟敬玄带往军中，十岁已经生得人高马大，毫无稚气，看上去恍若弱冠之人。因其效仿兰陵王，最厌恶人家谈论其容颜，平日喜戴面具，见过其面容的人不多，但均叹服其犹如玉树琼林，超越风尘。尉迟家以霹雳刀名闻天下，尉迟江寒天生异禀，一手长刀倒比老将军更加出神入化，但从小就心狠手辣，十三岁那年北齐袭陈，他领五千水兵，剿杀齐兵八万之众，连投降的俘虏都尽数斩杀，不肯留下活口，被老将军亲自押回建康谢罪。时人皆云其性狠戾，不可大任，哪知少帝十分赞赏，不但没罚，反倒赞叹他年少有为，忠心可嘉，赐了块长胜金牌，封为虎贲中郎将，一战成名。

　　老将军对其出身讳莫若深，自至江墨染名声鹊起，先是状元及第，又留外了几年，开始做的是徐州典签，原是个管理文书的小官。时徐州刺史王达，出生名门望族，秘书郎出身。当时有句话叫“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指的就是当时门阀制度的盛行，门阀士族光凭高贵的出身，就能独享优越的政治地位，但凡待遇好、事情少的官位（即“职闲廪重”的清官），便是专门为门阀士族保留的职位，如士族入门的阶梯秘书郎、著作郎，士族子弟，只要坐在车上不掉下来，就可以当著作郎，只好会写几句“身体如何”，就可以当秘书郎。而浊官，即便品级再高，士族也是决不愿当的，觉得失去了他们的身份。

　　陈朝刺史，向来是军权合一，在地方上说一不二，俨然一方霸土，王达哪会把这种下品浊官放在眼里，当时就放言出来，要叫江墨染三个月内滚回建康。可谁知，江墨染在徐州一呆就是五年，王达却在三年后因封山占水、巨额贪污案发，若不是他是王氏子弟，估计九族难免受累，而不是只斩了他一个便罢了。

　　泥菩萨打倒了地藏王，传到建康，举座哗然。江南士阀哪里容得，对江墨染再三考证，却发现此人竟是两袖清风，一清二白，做事老到犀利，做人仿佛无欲无求，竟是无懈可击。府上的青梅夫人更是油盐不进，就算想栽赃嫁祸，也是所图无门。当然，其间腥风血雨，自不必说，但江墨染硬是闯了过来，官宦上几次沉浮，都安之泰然，最后官至晋阳县令，已经是五品官了。

　　士族们卯了半天劲，好容易找到一个“严酷少恩”的理由掰倒了他一回，结果少帝御笔一下，轻飘飘将他连降三级，竟将他贬为中书舍人，虽是个九品小官，明眼人都明白，已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握权柄的重臣了，到后来，领门下省门下侍中一职，高门氏族都已经全部没了脾气，打他不倒，只好蔑称其为“佞幸”。

　　但右相的出身，从来为人诟病，是清流所不容。因其少年得志，流言也甚嚣日上，一说他是皇帝近臣，以色侍君，否则为何府内至今并无一个姬妾，只有义妹青梅夫人独大。二说这青梅夫人非同寻常，乃鬼谷子一派后裔，通晓天机，江墨染得以青云直上，完全都是她的功劳。众说纷纭，当事人既然没有开口，真相便难为人知，但江墨染深得圣心是真的，特允其随意出入内廷。今夏选秀，据可靠消息透露，其女江若兰将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