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渴》钟不艳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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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预报说，今夜北城有雨。到了六点钟，果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霓虹灯扫过繁华的街，雨水混着五光十色在窗上蜿蜒，模糊成一片。

　　窗内，服务生托着盘子走走停停，客人低头专心用餐。

　　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和烤牛排的滋滋声弥漫在湿润的空气中。

　　42号桌服务铃响起。

　　隔壁桌的周斯年刚落座，便惹得周围侧目。
　　一是因为炎热夏季，他却格格不入地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二是因为——

　　“你看那个男生好帅啊。”

　　“他好白，鼻子好挺。我想在他的鼻子上滑滑梯！”

　　“他哪个大学的？去要个微信吧。”

　　“我不敢..他看起来好高冷。不如上表白墙捞捞，说不定能捞到。”

　　.......

　　三分钟前，司机刘叔发来微信：少爷，您的病…如果您的身体感到不适，就别强撑，马上出来，车就在外面等您。

　　周斯年抬起腕表，时针才堪堪指向数字7。
　　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铃响起，里面传来刘叔焦急的声音:
　　“少爷，您感觉怎么样啊？快点出来吧，不然您又要像上次那么痛苦了！”

　　周斯年淡淡回，没关系的，我再呆一会儿吧。

　　实际上，闻着空气里的人肉味，听着嘈杂的人语笑声，他的毛孔已经骤然张开，汗毛战栗了。

　　周斯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自身的感觉转移到周围的环境上来，他观察着隔壁的动静。

　　42号桌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头发剃了，露出青色头皮。

　　一个服务生模样的女孩，听到服务铃朝这个方向缓缓走来。

　　看到女孩走过来，隔壁桌的男人小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自上而下扫视了一番，津津有味地。

　　然后挑着眉笑了起来，露出焦黄的烟屎牙：“小可爱，哥哥又来看你了。”

　　西餐厅统一着装，上身是灰色衬衫，女生着及膝上的深色裙装，男生穿深色长裤。

　　女孩穿的很标准，衬衫的扣子全部系上，扣的一丝不苟。身戴围裙，深色裙装下，一双长腿细而不柴，白而莹润，犹如质地上好的玉石，泛着莹光。

　　“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服务？”女孩温柔地问，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

　　男人的眼神还是黏在女孩的脸上：“小可爱...来份牧场安格斯谷饲牛排，七分熟，黑椒味。”

　　周斯年眉毛微蹙，又抬腕看了一眼表：才过去三分钟。隔壁男人身上飘来的味道，让他已经有些想吐了，不由得佩服起女孩的职业素养。

　　大概十分钟的光景，女孩从后厨端出了牛排。

　　牛排放在托盘里，盖上了圆形的盖子。

　　把托盘小心放到42号桌上，女孩左手拿着黑椒汁，右手预备开盖，浇汁。

　　男人伸出手，把手覆在女孩执盖的右手上，装作不经意地摩挲，发出喟叹：“芊芊玉手，柔若无骨。”

　　“谢谢这位先生夸奖，接下来我帮您的牛排浇汁。”齐刘海下，圆圆的眼睛露出微笑的弧度，梨涡若隐若现。

　　男人跃跃欲试地伸出另一只手。

　　周斯年一直留心着旁边的动静，很快就明白了男人想要做什么。
　　他伸出左手，预备挡下男人的动作，银灰色的腕表在屋顶落下来的灯光照射下称得他的手更加骨肉均匀、冷白无暇。

　　但他的绅士并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

　　因为下一秒，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左手偏向男人倾倒，右手推一把餐盘。

　　黑色酱汁和滋滋冒着热气的牛排便一同往男人身上倒塌。

　　“啊！”男人发出一声尖叫。
　　夏天衣料单薄，热度传递得很到位。

　　42号桌的脸涨红了，像一块猪肝，“你故意的是不是？经理呢，把经理给我叫来！”

　　女孩的两只小梨涡又若隐若现了：“抱歉，手滑。”
　　语气诚恳极了。

　　一朵带刺的玫瑰，周斯年有些刮目相看。实在呆不下去了，他起身，瞥了一眼女孩衬衫上的胸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姜桦。

　　离开前，他鼻子翕动，深吸了一口气。

　　很奇怪，她靠近的时候，他并不排斥她身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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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已经有顾客掏出手机录像了，崔经理才姗姗来迟。

　　第一件事，便是向男人道歉。崔经理弯下腰，使劲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姜桦看见他地中海的头顶闪闪发光。

　　男人骂骂咧咧地被另外一个服务员带去冷水冲洗了，崔经理把姜桦带到更衣室，还没开口，就被姜桦抢白一步：“崔经理，我辞职。”

　　崔经理叹了口气，“小姜啊，这事儿我知道，不怪你。但他终究是顾客，你这么做，损害店里形象。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个月薪水照常发你，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姜桦抿着嘴，没有再说话。

　　十几分钟前，42号桌服务铃刚按响时。

　　正在收拾桌子的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眼神里传递着信息:那个讨厌的男人又来了。

　　黄时雨放下手里的抹布，按着姜桦的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桦桦，你别去，我就说你不在。”

　　姜桦摇了摇头：“这也不是办法，店就这么大，他总会看见我的。”

　　“神挡杀神，42号桌挡杀42号桌。”手一划，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姜桦笑出了两个小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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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桦在角落里坐着等黄时雨下班，时间一到，黄时雨立即换下店服扑向她。

　　晚上没有来得及吃饭，两个人都饿了，便手挽着手拐个弯儿到了常去的麻辣烫店。

　　一落座，黄时雨就替她打抱不平：“那个男的老是来缠着你！凭什么要你辞职啊，这太不公平了！”

　　“没办法，要不是为了钱，谁会忍那么久呢。”

　　姜桦捏了捏黄时雨的手，安慰她：“今晚闹这么大，还有不少人拍了视频，等传到网上就更控制不住了。我主动提辞职，还引得崔经理愧疚，多拿了几天的薪水，挺好的。”

　　黄时雨立马星星眼：“你别说，你表面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还有那么刚的一面！”

　　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来了，点缀着红橙黄绿，令人食指大开。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饭，吃罢，姜桦有点儿伤感。

　　两个人是在西餐厅兼职才认识的，性情很相投。北城那么大，她们的学校之间隔着南北，以后恐怕很难频繁见面了。

　　姜桦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耳机盒送给了黄时雨，留作纪念。

　　这不是个普通的耳机盒，是姜桦闲暇时用桦树皮纯手工制作的，耳机外皮柔软、坚韧，摸起来很有质感，还带有桦树皮天然的纹理。

　　黄时雨知道姜桦平时爱用桦树皮做些小玩意儿，但至于为什么如此钟爱，她并没有从姜桦处得到答案。

　　黄时雨也对姜桦家复杂的情况略有了解。

　　姜桦从大一开始就来这家西餐厅兼职。

　　西餐厅叫“不遇”，店面规模不大，胜在装修的很有情调。又毗邻大学城，一直以来很受大学生的欢迎。

　　也受一些社会人士欢迎，比如42号桌的男人。

　　一个月前，42号桌的男人路过“不遇”，被眼前一抹靓丽的风景线吸引，走了进去。

　　之后他经常光顾，每次都坐在42号桌靠窗的位置，并且只要姜桦给他服务。

　　一开始是一些令人不适的眼神和言语，姜桦就当往肚子里吞了只苍蝇，顺便给店里冲冲业绩。

　　今天42号桌男人直接上手了，这突破了她的底线，她也就不想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白兔露出了它锋利的牙，玫瑰展开了她的刺。

　　就是可惜丢了工作。西餐厅的兼职一个月勉强能覆盖她的生活费，她还得准备下一年的学费。

　　下个月得找份新工作了。

　　姜桦在心里盘算着，也不能问舅舅要钱，他不来找她都算好的了。

　　来北城以后，她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了个新号码。
　　她有两部手机。新手机日常使用，办的是北城新卡。旧卡插在旧手机里，平常关机，偶尔才打开，敷衍一下舅舅的信息。

　　即便如此，她也常常做着关于过去的噩梦，半夜惊醒。

　　分别时，两个女孩拥抱。

　　黄时雨眼睛里有真诚的担忧:“丢了这份工作，你下个月该怎么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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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个月该怎么活呢？
　　坐上地铁，走到学校，再到坐在宿舍的椅子上。这一路，姜桦都在问自己。

　　宿舍里，崔巴黎正伸着手展示自己新做的美甲，上边镶的钻闪闪发光，何姝在旁边捧哏式的回应。
　　崔巴黎是北城本地人，是有钱又有爱的那一类家庭，她也被养成了名副其实受万千宠爱又却有着并不讨人厌的小脾气的大小姐。

　　宿舍是三人寝，上床下桌，配有原木色家具。

　　姜桦放下桌帘的那一瞬，何姝嘀咕了一句:“怎么天天躲着直播。”

　　打开c站，姜桦浏览了一下后台，点开私信上的一个小红点。

　　是年糕。经常来她直播间的一个女生，顶着一个萨摩耶吐舌头的头像，很可爱，但平时说话比较高冷。

　　年糕问:今晚直播吗？

　　想了想今天晚上的事情，还有没着落的新兼职，姜桦回年糕:抱歉，不了哦，今晚有点事^^

　　回完仅有的一条消息，后台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何姝说她躲着她们直播，其实不然。

　　姜桦的书桌旁边挂着一个包包，是她妈妈留下来的，据说是外婆用桦树皮亲手制作的。

　　外婆是北方人，北方有大片大片白桦林。姜妈妈耳濡目染，也做过不少桦树皮制品，例如现在陈列在姜桦书桌上的一排。
　　这也是妈妈去世后，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外婆和妈妈都是姜桦怀念起来无比善良美好的人，唯独她的舅舅，一提及就觉得恶寒。

　　姜桦遗传了妈妈温柔的眼睛，也继承了妈妈的爱好。她做手工的时候就在c站开会儿直播，不必说话，安安静静的，观众也很少。

　　年糕是在直播间里陪她最久的了，人富话不多，偶尔发弹幕，总是刷礼物。

　　有一次崔巴黎撞见了她直播，问她有没有看过《哈尔的移动城堡》。
　　姜桦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你很像里面的苏菲，老派少女一个。”

　　崔巴黎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