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和你共白頭啊！》楠城夢

40、第40章

　　沈堯站在大廳堂入口處，他偷眼往堂內瞧，只見裡面人滿為患，環境也被佈置得既華麗又喜氣。大紅色的布幔條條垂下，遠方牆壁正中央，貼著一個大大的「囍」字，天花板、梁柱上也到處掛著喜慶的燈籠及繡球。
　　沈堯拉了拉領口，依舊有些緊張。而下一秒，自己的餘光裡，則出現了一抹紅色的身影。
　　ㄚ頭被侍女們扶著，朝他走來。
　　沈堯轉頭一看，韓湘一身紅色鑲著金邊的嫁衣，頭戴鳳冠，臉部蓋著紅蓋頭，上面繡著細緻的並蒂蓮花。長而細的黃金流蘇從蓋頭底下流洩出來，隨著韓湘的步伐，隱隱約約地晃，閃爍點點金芒。
　　這和沈堯在先前夢裡夢見的，簡直一模一樣，他不禁怔住了。
　　這樣的美夢，竟延續到了現實，還成了真。
　　沈堯凝視著韓湘，直至對方在他身旁站定。韓湘往沈堯的方向偏了偏頭，想透過紅蓋頭看他。沈堯發現，韓湘走過來時的步伐有些凌亂，握著侍女的手也輕輕顫抖著，肢體僵硬，整個人感覺不怎麼從容。
　　沈堯心中的緊張感不知為何，倏地煙消雲散。他朝韓湘伸出手，寬厚的手掌在對方面前張開，他低聲說：「ㄚ頭，不緊張，我在呢。」
　　韓湘將小手輕放在沈堯的掌心中，沈堯緊緊回握住了她。他看不清韓湘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她總算是鎮定了些。
　　「請——靖陽王三公子、楚國公主殿下！」司儀看兩人站定後，朗聲說道。
　　沈堯牽著韓湘，緩緩步入廳堂。原本嘈雜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沈堯微低著頭，他看到韓湘穿著红缎繡花鞋的腳小巧，腳步細碎，被長長的褶裙隱約遮著。視線再微微往上移，他牽在手心中的小手，溫熱柔軟，膚如凝脂，帶著像珍珠般的白皙光澤。
　　沈堯突然露出一抹淺笑。他的嘴角上揚，笑容漸漸從嘴角邊延伸到了雙頰，眼睛裡也充盈著溫柔的波光。
　　沈堯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麼一天，不管怎麼忍，都無法忍住這樣的笑意蔓延。
　　等一下，只要再等一下，ㄚ頭就能與自己，一生一世，長相廝守。
　　「一拜天地——」
　　兩人進入內堂後，轉身朝向門外，長長躬身一拜。
　　沈堯在長拜的過程中，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夢似幻，沒什麼真實感。
　　剛開始一聽到ㄚ頭要來，一進府，便相看兩厭，甚至大打出手。
　　看ㄚ頭洗衣服，雖然有些新奇，但那時看她，還是討厭。
　　ㄚ頭偷偷做了一桌子辣到不行的晚膳，他鬧了好幾日肚子，後來聽說是ㄚ頭為了報復而做的，自己氣得頭頂冒煙。
　　然後，事情漸漸超出自己預想。他們一起潛入薛府偷書，意外發現ㄚ頭膽子好大，也好聰明，踩著自己肩頭，找到了書。
　　她靜靜待在自己的懷抱裡，不讓惡人發現，像隻乖巧的小貓。
　　兩人的關係得到緩解，他們後來會一起玩、一起偷溜出門、一起放聲大笑。
　　元宵節一起放煙花許了願，ㄚ頭那被微光映照的臉，自己就從沒看過如此漂亮的人。
　　去了姜崇帆的壽宴，自己被羞辱，ㄚ頭挺身而出，還握著自己的手，溫聲告訴自己，沒事了。
　　再後來，發現自己喜歡上了ㄚ頭，但就算藉酒壯膽還是不敢說。
　　一直到百獸圍獵，ㄚ頭那蜻蜓點水一吻，即訴說衷情，也好在後來自己化險為夷、保住性命，如此才能與她相守白頭。
　　蒼天在上，把ㄚ頭給了他，他一定不負上蒼美意，將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二拜高堂——」
　　兩人轉過了身，朝坐在前方高位的靖陽王沈徹，再次長拜。
　　沈堯躬身要拜前，偷偷看了好幾眼父親。
　　靖陽王一生征戰無數，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是個鐵錚錚的漢子。
　　然而現在，他在座椅上正襟危坐、挺直了背脊，雙手端正地放在膝頭，看似正經，但沈堯發現，父親的眼圈泛紅，雙眼不斷眨動，像是竭力在隱忍著什麼似的。
　　都說鐵漢柔情，靖陽王沈徹也不例外。
　　他回想起自己早期那命運多舛的家庭，妻子小妾、嫡子庶子全都與自己死別。而上天垂憐，讓自己有三位義子陪伴，他將他們視若親子，拉拔成人，如今，終於有一位成家立業，想到這裡，不禁感動得幾乎要潸然淚下。
　　沈堯彎腰低頭，他想起老爹從小對他就非常溺愛，要什麼有什麼，喜歡名劍寶馬，老爹就親自帶自己去挑、去請人找。
　　一直到聽見自己說，想和老爹一起去打仗。他就算生辰日跪在老爹房裡一整夜，對方卻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那是第一次，自己向老爹要什麼，卻什麼也沒有。
　　老爹有一年，甚至與自己互跪，他那挺拔的身姿，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投射出了長長的影子，把自己罩得嚴嚴實實。
　　老爹大力搖晃自己的肩膀，眼裡全是血絲，他朝自己吼，為何不珍惜自己生命，爹爹給你在京城找個閒職，一輩子貪玩沒關係，戰場危險，他死都不會同意。
　　那年沈堯年僅十五，他哭著抱著老爹的壯腰一直鬧，突然，他露出的脖頸上，被什麼溫熱的東西一滴，沈堯抬頭看，發現老爹竟也哭著抱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搖頭。
　　後來，老爹硬起脾氣來，每日讓自己去校場操練，想用艱苦的訓練讓人打退堂鼓，卻也沒想到自己咬牙撐了下來。
　　終於，過了四年，年年跪，年年求，這一次，又是自己要什麼，老爹給什麼。
　　老爹將自己視作這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他不但要自己平安健康，同時也希望自己能快樂無憂。
　　沈堯覺得，能擁有這樣的父親，真是太好了。
　　「夫妻對拜——」
　　兩人直起身，改為面對面，最後一次均朝著對方盈盈拜下。
　　沈堯比韓湘高出許多，彎了腰，能看見韓湘頭頂上的鳳冠及紅色蓋頭。
　　ㄚ頭，我的ㄚ頭。拜完了，就是夫妻。
　　沈堯突然想起，那日元宵節，兩人對著煙花棒許願，ㄚ頭的第三個願望，不知道許了什麼？又是否有成真呢？
　　那日晚上，天空中、人們手上，煙花密布，而ㄚ頭的眼臉虔誠，向上天誠心祈禱，彷彿無論如何，都希望那第三個心願能夠實現。
　　沈堯又回想，百獸圍獵時、自己受傷那陣子，ㄚ頭也為自己掉了很多眼淚。
　　這些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只要他在她身邊，就不會再讓他的ㄚ頭為任何事難過，而ㄚ頭的所有心願，自己也會竭盡所能，為她實現。
　　ㄚ頭就是值得被如此對待，沈堯幾乎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雙手奉上。
　　沈堯知道自己口舌笨拙，不擅長那些甜言蜜語，在遇到韓湘前，也從不知何謂喜歡別人。
　　但在這一對拜裡，他在心裡暗暗起誓，他對ㄚ頭，將鍾愛一生，至死不渝。
　　「合巹——」
　　只差這最後的交杯共飲。司儀發了話，一侍女端著個小盤，走到兩人身旁，小盤上放了兩杯酒盞。
　　沈堯拿起靠近自己的酒盞後，靜靜看著韓湘也將酒盞拿在手中。兩人的手臂相交，準備將那交杯酒一飲而盡。
　　「沈堯。」合巹前，沈堯突然聽到韓湘在蓋頭底下，低聲叫著他。
　　「ㄚ頭。」沈堯輕聲回應，在那瞬間，明明因蓋頭遮掩，他看不見韓湘的神情，但他就是知道，她在笑。
　　「喝了這交杯酒，成婚禮就成了。」今日韓湘的嗓音綿綿軟軟的，沈堯聽得渾身也酥酥麻麻的。
　　「嗯，就差這最後一步了。」沈堯對著韓湘說，同時也是在對自己說。他盡力想在眾人面前，維持住表情，但笑意還是慢慢散在了眉宇間。
　　「那趕快喝交杯酒，我肚子快餓扁。」韓湘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想緩和自己緊張的情緒。只是沈堯聽到這句，表情一個沒繃緊，嘴角差點失守。
　　兩人仰頭，將酒盞裡的酒一飲而盡。
　　「禮成——！」
　　司儀高聲喊道，宣布成親儀式完成。原本安靜的觀眾，忽地歡聲如雷，掌聲絡繹不絕，恭賀聲此起彼落，整間廳堂復又變得熱鬧喜慶。
　　「ㄚ頭，妳肚子餓，我們去買糖葫蘆可好？」沈堯沒頭沒尾來了一句。
　　「什麼？」韓湘在紅蓋頭底下歪著頭，非常疑惑。
　　沈堯沒回答，他轉身向在場諸位躬身行禮，接著大聲喊：「多謝諸位今日來參與在下的婚禮，今日酒水充足，各位請自便！」
　　「我的……娘子肚子餓，恕在下失陪一下！」沈堯喊完，便拉起韓湘的手。
　　「ㄚ頭，趁現在，快溜！」沈堯回頭朝韓湘一笑，竟準備拉著她朝廳堂門口跑去。
　　「什、什麼？！這樣是……是可以的嗎？！」韓湘一個踉蹌，腳步遲疑，語氣也透露出驚訝，但那驚訝裡好像又有些興奮與期待。
　　「有什麼不可以，等等一堆人會來和我們敬酒寒暄，那麼多人，到時要脫身就來不及了！」沈堯低聲說。
　　「沈堯，你在這種關頭，倒是很敢啊？」韓湘失笑，提起了自己的裙襬。
　　「ㄚ頭，小心腳下，走了！」沈堯說完，兩人便一同邁開了腳步。
　　靖陽王沈徹看了，從座椅上猛地站了起來，手指著要跑走的沈堯，正想破口大罵，但又想起客人這麼多，若是直接罵，不但不成體統又煞了風景，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跑了出去，那些眼底的水光蒸發，現在只被氣得臉一陣綠！
　　沈思霖在旁邊的席位上單手扶額，不停嘆氣搖頭，表情既無奈又覺得荒謬。
　　沈洵墨則是展開了扇，遮著嘴，卻在扇底下忍不住笑了開來，那雙桃花眼裡也滿是趣味及新奇。
　　現場頓時變得混亂不堪，有些人看著新郎新娘在走道上一路狂奔，發出了不少驚呼聲。然而現場氣氛熱絡吵雜，有些人甚至已經醉了酒，有些人還沉浸在成親的感動裡，有些人也不管別的，只想對高官阿諛奉承攀關係。也有一些人沒看過這樣活潑又大膽的新郎新娘，舉動雖然突兀但也有趣，看著這幕新鮮的畫面，放聲大笑，並無覺得不妥。
　　沈堯拉著韓湘跑出了廳堂，一直跑到了前院。如今已經入了秋，天氣並不悶熱，有些許沁涼的微風。
　　院裡的楓樹上，葉子也已變了色，微風吹過，橘紅色的楓葉紛紛，飄散在了空中，更襯兩人的囍服嫁衣明艷如火。
　　而那秋風醉人纏綿，環繞整個大院，正如兩人綿長的情意不絕。
　　沈堯牽著韓湘，他邊跑邊回頭看她，韓湘的紅蓋頭被風吹開了一角，露出底下那柔美又清麗的面容。
　　「沈堯！你完了，我剛偷瞄見爹爹氣得臉都泛青了！等等回去你一定挨打！」韓湘笑得很開心，唇上胭脂艷麗，雙頰上的小小梨渦又舒展開來，明眸皓齒，更勝天仙，沈堯看著看著，放緩了腳步，看得入了迷。
　　「ㄚ頭，我們是夫妻了。」沈堯凝望著韓湘，語氣平穩，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韓湘都看見了，沈堯的眼底深情無限。
　　「嗯，」韓湘剛剛一路急奔，呼吸還有些急促，她頓了一陣，待心緒平緩，這才接續開口：「往後餘生，我就賴著你啦。」
　　韓湘笑得瞇起了眼，沈堯突然覺得，也許在很久以前，他對ㄚ頭，就早已移不開眼睛。
　　韓湘一手將蓋頭全部掀起，兩人對視，雙手緊牽。
　　在他們這一對望裡，裝載著兩人的天長與地久，還有往後無數日子的朝朝與暮暮。
　　至於沈堯日後是如何成為一代名將，護佑大陵江山，這些就都是後話了。
　　現在的他只知道，一開始與公主韓湘的緣分，起於這沈家大院，而這份刻骨銘心，日後也將在兩人間連綿無盡，直至海枯石爛，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