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和你共白頭啊！》楠城夢

21、第21章

　　「就算慢慢縫，一個時辰總縫得完，你就別擔心了。」韓湘找出針線盒，挑著和那袍服相近的茶色絲線，邊比對邊向沈思霖說。
　　兩人對坐在韓湘房裡的一張方形小桌前，沈思霖畢竟在朝中歷練了幾年，看過不少荒誕可怖的事情，當他走進房裡，雖還是有些不自在，但總歸情緒已經回復平穩，現在正端坐在椅子上。
　　「沈某慚愧，那就勞煩韓姑娘了。」沈思霖坐著朝韓湘一揖，非常有風度。
　　哎，還真是一板一眼呢。連自謙也都那麼文謅謅的。韓湘沒抬頭看沈思霖，只覺得對方實在有些好笑。
　　「話說，先前我和沈堯潛進薛德洋府上，竟聽到意外之言，不知道沈堯有沒有和你提過？」韓湘找齊絲線，開始縫補了起來，針線流暢地在袍服領口中穿梭。
　　「有的。三弟那日一回來就和我說了此事，」沈思霖點了點頭，「吏部在我老師……啊，也就是吏部尚書孫元昌大人的治下，辦事公平公正，也鮮少有同僚明爭暗鬥，新進官員也都以正當管道錄取，不曾有人靠賄賂或走後門的方式。」
　　「薛大人為內閣首輔，若想在吏部安插自己的親信，讓日後自己辦事能更順風順水些，仔細想想也是情有可原。」
　　「啊？這、這不就算是貪贓枉法嗎？」韓湘有些驚訝。
　　沈思霖連忙擺擺手，有些尷尬笑說：「韓姑娘可千萬別對人這樣說，沒有明確的證據，這是會被告說是誣陷的。」
　　沈思霖沒有多說，其實朝中這樣銀子送來送去的事情可多了，只是自己個性正直，只要不收，雖搏了人家面子，但至少沒有坐牢抄家麻煩。
　　他自己是這樣想的。
　　「喔……明白了。總之你還是小心些吧，那天在薛府的藏書閣中，還有另一人，但沈堯說他聽不出那人是誰。」
　　「嗯……」沈思霖沉吟下來，「還是多謝韓姑娘提醒，沈某自會小心。」他對韓湘笑了笑，眼神中正平和，又拱手行了一個簡單的禮。
　　兩人沉默一陣，突然，沈思霖挺了挺背脊，深吸了一口氣。
　　「我說韓姑娘啊。」
　　「嗯？」韓湘正低頭看著那衣裳破洞，仔細縫補著。
　　「妳看著我。」沈思霖突如其來的要求，讓韓湘好奇地終於抬起頭。
　　「咳……！我聽三弟說了，他說你們潛進薛府，是為了偷御賜的古書！這怎麼行呢？偷盜之罪可是很重的，在品行德性上，也實在非常不妥……」
　　完了，韓湘一時被這有禮貌的表相所矇騙，可忘記了——
　　沈思霖人稱『氣貫九天』沈二少，只要遇到不公不義之事，就算唸到他舌頭爛掉都不會罷休！
　　而她和沈堯，這偷書之舉，不正是所謂的不公不義之事嗎？！
　　自己怎麼就這麼不小心，還主動提及潛進薛府這件事！
　　「啊——！停！」韓湘放下針線，突然一聲大喝！
　　沈思霖還真就被她這喊聲給嚇住了，一句話不上不下，卡在了喉嚨裡。
　　「這是你大哥要我們做的！你要審問、要怪罪，找沈洵墨去！」韓湘拿著袍服遮住自己的臉，大聲供出罪魁禍首。
　　沈思霖久久沒有反應，最後，韓湘聽到對方的一聲輕笑。
　　她將袍服緩緩從自己臉上移開，接著看到沈思霖微笑的臉。他們坐著的小几臨近窗邊，午後陽光透過窗前的樹葉縫隙，斑斑點點灑入房內，正散在了沈思霖的臉上。
　　韓湘發現，沈思霖的面容沒有沈洵墨來得俊美勾人，他的膚色甚至比沈洵墨還要白，已經接近蒼白的地步；也沒有沈堯來得英俊瀟灑，生生比沈堯少了一大截霸道與陽剛氣。
　　沈思霖長得可說是偏於秀氣，但眉宇間剛正不阿的氣息與英挺的鼻樑，卻又使他的面容剛柔並濟，並沒有接近女子那般的柔弱。尤其是那一雙眼，沉靜得如一汪深潭。
　　而他笑的時候，兩片薄唇優雅地延展開來，眼神則是平靜中添了點溫柔。
　　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沈家三位公子中，大概只有沈思霖，才能用「溫潤如玉」來形容。
　　「哈哈，韓姑娘說得是，哎，大哥也真是……」沈思霖再度笑了起來，他又向韓湘拱了拱手，當作賠不是。
　　這麼簡單就放過我了？真幸運啊我。韓湘放下了心。
　　「咳……我說你啊，一直行禮，你在宮中是不是也逢人就拱手行禮？」韓湘定了定神，轉而用充滿趣味的眼神看著他。
　　「啊？這自是要的……」
　　「哎！你不是才剛及冠嗎？怎麼就活得這麼像朝中那幫老頭了？」韓湘大大嘆了口氣。
　　「老、老頭？！」
　　「是啊！不管走到哪，楚國啊、陵國啊，朝中都有這樣的老臣！整天跟在皇帝陛下屁股後面，滿嘴大道理，也總是逢人就拱手，啊——李大人好、周大人貴安、賀喜謝大人……不是老頭是什麼？」韓湘邊說邊拱手演示，一雙杏眼上吊，擺出了俏皮的鬼臉。
　　「哈……哈哈！」沈思霖被韓湘逗樂了，有些不受控制笑出了聲。
　　「韓姑娘，妳姿勢擺錯了。是要這樣……」笑完後，沈思霖便重新拱起了手，端正了脖頸，挺起肩膀胸膛，也演給韓湘看。
　　嘿？這還真教起我來了？怎麼會有這麼認真又不經玩笑的呆子啊？！韓湘失笑。
　　「這樣？對嗎？」韓湘有意捉弄沈思霖，便有樣學樣，跟著沈思霖行禮，但頭卻故意擺歪的。
　　「不對的。」沈思霖搖著頭，輕笑說道。
　　接著，不知道是什麼陰錯陽差，他竟微微將身體前傾，並伸出了雙手。右手扶著韓湘的下巴，將她的臉稍微轉到了正面，左手則輕抬韓湘的一邊肩膀，也將其正了位。兩人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一絲鼻息。
　　韓湘有些愣住。沈思霖的手指冰涼，更顯得自己臉上發燙。她的頭被轉了向，正對著沈思霖那雙安定又沉著的眼。
　　「啊……」韓湘頓了頓，「原來是這樣，多謝指教。」
　　沈思霖聽畢，倏地回過神，他猛然站起身。
　　「韓姑娘……！我、我……多有得罪！太失禮了！」沈思霖慌忙道歉，一揖到底，若韓湘沒出聲，他恐怕下一步就是跪在地上了。
　　哎？有那麼嚴重嗎？你才碰到我下巴跟肩膀而已吧？你三弟沈堯還橫抱過我呢！韓湘看著沈思霖驚懼的神情，突然想起那日偷書，沈堯也是這般神色向自己道歉，還說「男女授受不親」這事可是二哥從小教他的。
　　果然是一同長大的兄弟，兩人在這方面可說是一模一樣。韓湘回味沈堯那神態，在心裡偷笑。
　　「沒什麼，沈大人快請起——」韓湘揶揄著。沈思霖則是一臉通紅回到小几前坐下。
　　「你平常下朝歸家，都在做什麼？」韓湘為了減緩沈思霖的尷尬，挑了比較輕鬆的話題聊著，那衣裳破洞這時也只剩下收尾的部分。
　　「公務繁多，回了府通常還是在房裡處理政務。」
　　「真無趣，你就沒有什麼興趣嗜好嗎？」
　　「興趣？」沈思霖驚訝的表情，彷彿從未聽過這個詞。
　　「是啊！人若是沒有興趣愛好，整天辦公處理公務，會悶出病的！你要這樣到八十歲嗎？」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聽琴吧。」沈思霖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聽琴？果然是我們溫潤高雅的沈二公子，連興趣都如此有詩意。
　　「不過，我不曾去過歌樓。這聽琴嘛……哈哈，是先前偶然在宮中宴會上，聽到陛下召來的歌女所奏，特別喜歡。偶爾，就參加宮中晚宴過過乾癮，不知道能否算是興趣。」沈思霖乾笑著，一張平和的臉越發顯得不淡定起來，像是被發現小秘密般的困窘。
　　「這有什麼？聽琴是好事，陶冶性靈。」韓湘大方地說，「我就會彈琴啊！不然，以後你何時辦公累了、無聊了 ，可以找我給你彈首曲子，放鬆一下。」
　　「啊……？連彈琴也會……？這份心意，我就心領了，萬不可勞煩韓姑娘為我撫琴。」沈思霖驚訝一瞬，才偏頭溫和地說。
　　「怎會勞煩？我每天待在府裡其實也沒事可做，你就當我把彈琴做為一個消遣吧！這彈琴也是要尋知音的，嘿嘿。」
　　「不、不可——」沈思霖連連搖頭，正想要再次拒絕。
　　「衣裳縫好了，」韓湘撐起衣裳領口細細檢查，「不然作為這次縫補衣裳的謝禮，以後你閒來無事，就得聽我彈琴。」
　　沈思霖傻住了，他的眼尾透著淡淡薄紅，就這樣愣愣凝視韓湘漫著笑意的臉。
　　「多謝……韓姑娘了……」沉寂一陣，沈思霖終於緩緩笑了開來。
　　「來吧，我比比看，看這破損是否還明顯。」韓湘站了起來，同時對沈思霖說道。
　　沈思霖聽完也乖乖起身，他規矩站著，雙手稍微張了開來，與肩同寬。
　　「我看看啊——」韓湘提著袍服，往沈思霖靠去，沒想到，這袍服對韓湘來說有些太長，她一不小心踩到了衣襬，接著便滑了一跤。
　　「呃……！」
　　韓湘這一滑，正好朝著沈思霖的方向，摔進了他懷裡。
　　沈思霖一個猝不及防，沒怎麼站穩，因為韓湘摔跤的衝力，也向後倒去，右手手肘嗑上一旁的梳妝台。沈思霖發出一記悶哼，但還是下意識用左手護住了韓湘的頭部。
　　兩人就這樣倒在了地上。梳妝台上的胭脂盒、小銅鏡及梳子等物都被碰翻在地，大件的袍服亂糟糟地隔在兩人中間，韓湘緊緊握著領口處沒放開。
　　沈思霖畢竟還是一位男人，就算身板較為單薄，但以韓湘嬌小的身軀來說，她最終還是被籠在了沈思霖寬大的肩臂懷抱中。
　　韓湘在這個瞬間，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沈堯。她還記得那日在藏書閣，沈堯為了安撫自己，把自己的頭往他的胸膛上按，她聞到的是冬日暖陽的味道，舒心又令人感到祥和，而且還很溫暖。
　　沈思霖的懷抱則是較為冰涼，只有些許溫度。他護著自己頭部的手指也依舊是冰冰涼涼的，還可以感覺到那手指纖細又修長，與沈堯的粗糙厚實也不太一樣，那手也正牢牢地撐在自己的後腦勺上。
　　沈思霖的懷裡有股清淡的藥香，還混著一點蜂蜜的甜香味。韓湘想起歆月和她說的，沈思霖從小是個藥罐子，料想他常常吃藥，吃完藥可能為了想去掉苦味，便要嚐點蜂糖。
　　韓湘剛剛那一摔天旋地轉，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韓……韓姑娘，沒事吧？可有傷到哪裡了……」突然，沈思霖微弱的聲音，從韓湘頭頂上傳來。
　　「啊！沒事！抱歉啊！我一時沒踩穩！摔跤了哈哈！」韓湘回過神，尷尬笑著，邊從沈思霖懷裡起身。
　　「沒事……就好……」沈思霖看似有些艱難地開口，「嘶……可否勞煩韓姑娘……嘶……請、請一下大夫……」沈思霖斷續說著，邊發出絲絲抽氣聲。
　　「啊？請大夫做什麼？我沒事的。」
　　「哈、我……我右臂特別疼……可能傷著了……」
　　韓湘訝異地往他的右手看去。接著慌張奪門而出，大喊著歆月、叫大夫。
　　這下可好了，韓湘這一跌，竟把身體孱弱的沈二公子——
　　把他的右手給跌斷了。
　　什麼兵部尚書姜大人的壽宴？縫補衣裳破洞？這些都不用擔心了，連去都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