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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番外2 ...


  •   十岁的付恬君和十一岁的傅清渠第一次离开家,是在随市剧团的团长的带领下,搭乘绿皮火车上京市,到京市戏校报到。

      安排下住宿后,团长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大包糖,叮嘱他们在学校要乖乖听老师的话,好好学戏。

      年幼的傅清渠和付恬君站在学校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小小的付恬君站在陌生而又空荡荡的学校门口,一点点红了眼眶。

      “傅清渠……”

      这偌大的学校,她只认识傅清渠了。

      那时候的戏校还不兴军训,都是一群十来岁左右的嫩孩子,从开学第一天就有摄像机跟着,听说是要录一个跟踪成长纪录片。

      ·

      新入学的这批孩子里付恬君年纪最小,但在宿舍里反而是最沉稳的那个。

      刚来住宿的第一星期陆陆续续都有很多孩子哭过了,因为想家,因为不想练功,因为北方的菜饭不合口味……各种各样的原因,学校的电话亭静静观赏过最情真意切的思乡之情。

      但付恬君一直没哭,打电话回家也是汇报一切都好。

      一个月过去,某天晚上查房的生活老师悄悄进入宿舍,发现她正在给同学盖被子。

      生活老师问她:“你怎么不睡?”

      她说:“我睡不着。”

      生活老师问:“想家了?”

      付恬君咬着嘴唇摇摇头,结果下一秒眼泪就滚落出来,眼眶红红的,撇着嘴角倔强的不让自己哭,但小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像被咬过一口的糯米团子,委屈巴巴露出玫瑰糖的馅儿,软弹的四周逐渐想恢复原形,结果又被咬了一口,更委屈了。

      “那为什么睡不着?生病了?”

      “他们……”她想回答老师的问题,结果一张口,声音都哑了,难过得不得了,“他们都不管我……”

      河堤决口,串线似的泪珠倾泻而下,渐渐呜咽出声音来。

      生活老师怕她吵醒其他同学,把她带到出宿舍,想安慰她两句,话还没张口,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他们……都……都不管我……呜呜呜……”

      人家的孩子家长天天来看,有的也一个星期来一回,和她一样离家远的孩子,家长也陆陆续续来看过,来送衣服送零食……

      她已经离开家一个多月了,糖都已经吃完好久了,她不打电话回去,他们就不会打电话过来,她已经赌气一个星期没打电话回家了,他们也没打来……

      她只是离开家了,他们就不要她了。

      小付恬君捂住嘴巴呜呜的哭。

      生活老师把她带到办公室,和其他几个想家想到哭的孩子待在一起,一人给他们一把糖,哄着孩子们不要哭。

      但小孩子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给糖也哄不好,生活老师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给家里打电话的,委屈的时候亲近的人越安慰越哭得厉害。

      过了好半天,有人渐渐哭够了,小付恬君还伏在凳子上呜咽,抽抽搭搭抹眼泪。

      老师给她糖她也不要,她不想要这种小彩虹糖,她想要大白兔奶糖、还有水果棒棒糖、巧克力……

      其他小孩都渐渐哭累了哭睡着了,就她还在哭。

      生活老师摇头感叹,“京昆的孩子,不仅唱腔厉害,哭腔也厉害。”

      另一个值班老师从男生宿舍那边过来,原本如蒙大赦,过来一看还有人在哭,又如临大敌,喝了口水说,那边也是哭声震天。

      她认真看清楚还在哭的付恬君,逗笑的问:“咦,小恬君怎么也哭了?”入校以来一直没见她哭过,之前还和其他人感叹,这批孩子里属她不让人操心。

      小付恬君抽抽噎噎抬起头来,拉着脸严肃反对生活老师对她的称呼,“不要叫我小恬君,我不是小恬君。”

      她泪珠子挂在鼻尖上,埋头哭了半天,脸都哭红了,难过得很,但肯跟人说话了,说完又继续哭。

      “为什么不能叫你小恬君,不叫小恬君叫什么?”

      “叫我恬恬、君君或者叫我恬君,就是不准叫我小恬君,”她抹着眼泪抽噎了两下,耍起赖来,“叫小恬君像叫小日本人,小恬君、小田君,我是中国人,不是小鬼子,我叫你大左你高兴吗?”

      逗她的生活老师姓左,反应过她这个谐音,忍不住笑起来,蹲下来说:“听说你让人家叫你大小姐,这是为什么呢?”

      左老师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小付恬君想了想,渐渐止住了哭声,一抽一噎解释说:“因为他们给别人起外号,叫别人大柱、二蛋、鼻涕虫……他们要叫我日本人,在我鞠躬面前喊‘嗨!太君!’太过分了。”

      说到这个,付恬君又忍不住哭起来,陈团长说过,她的君是堂堂正正、正人君子的君,才不是日本太君的君。

      左老师用纸巾给她擦掉眼泪鼻涕,严肃的说要跟学校德育老师和各班班主任反应一下,不能给同学起外号,但这是后话。

      左老师继续逗着她说:“所以你为了不让他们叫你别的外号,让他们叫你大小姐,为什么不叫别的要叫大小姐?”

      “因为没人敢欺负大小姐,而且小红娘也唱了,‘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

      她说着说着信口唱起来,嗓音甜润清亮,只是抽抽搭搭坏了连贯。

      左老师很捧场的“哇”了一声,“这个老师还没教吧?你都已经会唱了?”

      小付恬君顶着一张委屈巴巴的脸,难过又倔强的点头,“我五岁就会了。”还是唱花旦的奶奶亲自教的。

      “真的假的?”左老师摇头,“我不信,除非你唱来听一下。”

      “我骗你干什么,你爱信不信。”一想到奶奶,她又难过起来了,奶奶编的小辫子可好看了,现在在学校她不会梳头,老师们就给她剪成短发学生头。

      付恬君哭得很难过,老师哄了半天也没办法,都忍不住心中叫苦,孩子们刚入校的一两个月,都这样,天天晚上都有人哭,等后面习惯了就好了。

      但哭成她这样的还真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哭则罢一哭骇人,轻易哄不好,令人头疼。

      最后是左老师搬出傅清渠,对她说:“我们去找小渠同学来哄你好不好?”

      她哽咽着摇头拒绝:“已经很晚了,不要叫他了,我哭够了自己会去睡,你们不用管我。”

      她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自己渐渐止住了哭声,连哽咽也平复之后,又悄悄回到宿舍,爬回自己床上睡觉。

      ·

      有些事情就像开关,她哭了一次之后后面哭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老师上课很严格,比她之前在剧团学的还要严格很多倍。

      最痛苦的是拉筋,一条带靠背的长凳上躺着,一条腿绑在长凳上,老师压着另一条腿往头顶上掰,两条腿掰成一条直线甚至超过。

      她从小练习,柔软度自以为还可以,但排队看到别人哭得撕心裂肺,心里颤抖得厉害,轮到自己的时候,老师一个劲的说放松,放松就不疼了,可她还是疼得要死。

      腿一点一点被掰上去,胯部逐渐绷紧,大腿根的皮肉和筋像要撕开断裂一样疼,疼得忍不住哭出来。

      “老师……疼……放过我吧……救命……啊……”

      话也不成调子,漫长的三十秒倒计时,心里自己喊着倒数,明明心里都喊完了,老师那里才喊到十二,太痛了。

      像烤糍粑被生生拉扯着,皮肉绽开,只剩一根糍粑条维系着。

      她们学戏这几年,正是戏曲式微的时候,招生困难,班上二十六个孩子,都是有些底子,真喜欢京剧才来学的,但在老师的手下,竟没一个不是哭着从长凳上下来的。

      下来后接着踢腿,老师拿着板子在后面追,速度跟不上节奏就和老师的板子撞上,板子贴肉,生生能把人腿上打出青痕。

      一节课下来,哪儿哪儿都疼,却也不能随意散漫的休息,连坐也要规规整整的。

      她属于比较容易留痕迹的人,撩开裤腿,昨天的淤青还没散,今天的又添了新的,两条腿没一块好皮肤,有的疼,有的不疼,但看起来青红紫绿的,都挺吓人的。

      她又忍不住抹眼泪。

      傅清渠比她要难得多,她好歹从小练习有的基础,傅清渠在剧团学的东西放到班上来,完全不够看,近乎等于从头开始。

      男孩子筋骨比较硬,拉筋拉到哭是常态,翻跟头时腿打不直也会被打。

      身体上的折磨只是一部分,更痛苦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每到扳腿的那天,傅清渠总吃不下饭,一个人坐在文化长廊旁边的银杏树坛上发呆。

      银杏树落了一地叶子,金黄色的小扇叶,雌树叶色浅凹陷也浅,雄树叶色深凹陷也深。

      观赏一棵银杏树,像看一个温和淡漠的灵魂,淡漠的跟随时间的规矩变绿或变黄,淡漠的看孩子们哭闹嬉笑,一切都与它无关。

      他是真的很丧气,扳腿总够不上头顶,达不到要求,老师说不够刻苦,可明明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了,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刻苦,迷茫、混沌、郁闷、深深的怀疑自己。

      付恬君从食堂拿了两个包子两个鸡蛋,找了大半个学校才找到他。

      她把包子递给他,他也只是摇头:“吃不下。”

      “可是不吃饭怎么行呢?下午还有文化课。”付恬君叹气,“专业课耗体力,文化课伤脑筋。”

      她把包子塞进傅清渠面前,捡了片银杏叶玩,像晴雯撕扇,她无聊的将叶子撕成细条,又捡一片对着天空看。

      忽然灵光一闪,笑着对傅清渠说:“你相不相信我会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

      傅清渠木讷地摇头:“不信。”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你闭上眼睛,我能让你看不到整个世界。”

      傅清渠没兴趣和她玩,付恬君晃着他的手臂央他:“你闭眼嘛~”

      她鼓着腮帮子,娇声软语细细哼唧着,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期望他的回应。

      傅清渠无奈抿唇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顺从的闭上眼睛,感觉到小姑娘轻柔的气息轻轻洒在脸上。

      付恬君乐着说:“可以睁开了。”

      傅清渠睁开眼,两只眼前各有一片银杏叶,贴在眼前差之毫厘的地方,当真就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付恬君拿开叶子,一张笑嘻嘻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像个小太阳,得意的问他:“是不是看不到了?是不是很神奇?”

      傅清渠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一脸无可奈何又笑而不语。

      “是不是啊?”付恬君用膝盖抵了一下他的腿,娇俏嗔道,“是也是,不是也是,快赞成我一句呀。”

      “是,付大小姐会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你好好厉害呀。”他绷了绷唇角,语气也是像在说反话,然而眼中不觉已铺上柔和的光芒,眉梢如柳捎飞扬过水面漾起清浅涟漪。

      “喏,你笑了,说明我还是有点本事的。”她得意的说,“快吃吧,吃完东西我帮你加练,他们快他们的,我们慢我们的,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只要路子对,早晚能达到,是吧笨鸟。”

      傅清渠:……

      “你才是笨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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