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的那部分生命》力粒

2、第 2 章

　　天暗了，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翻滚着。
　　嘉木和云生并肩站着，挥手送别大巴归途。

　　“希望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云生又是率先开口的那个。
　　嘉木还没缓过劲来。
　　她只记得志愿者说小毛头闯祸了，撞倒了一个孕妇。
　　岛上医疗不便，孕妇疼得说不上话，家属围着小毛孩不让他走。
　　团长当机立断，全员回程，先送孕妇上城里的医院检查。
　　孕妇和她家属坐上之后，就没有位置了。
　　所以，嘉木和云生被留在岛上，另想办法离岛。

　　嘉木满脑都是小毛呆站在原地，百口莫辩的场景。
　　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在医生宣布祖父断气，她在玻璃上瞥见的自己。

　　“你没事吧？”云生关切地用手握住嘉木的肩膀。
　　要不是感受到云生的温度，嘉木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此时是多么冰冷。

　　“孟老师，不是我！”他大叫着，被团长厉声赶上车。
　　他在流泪。

　　“我觉得这事不是小毛头干的，一定有什么误会。”嘉木忽然说这么一句。
　　见她一脸紧张，云生故作潇洒地踩着沙往前走：
　　“害，还想这些做什么。玩水吗？”
　　“是不是要退潮了？”
　　“要不要去海边捡贝壳？”

　　嘉木垂眸，抱紧自己的双肩。
　　“冷？”
　　“有点。”
　　“我也没带外套，要不，我抱着你？”
　　“别开玩笑了。”

　　云生知道嘉木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更不会理会他的打趣。
　　“比起担心那个，你不如担心一下我们今晚要怎么度过。”

　　“这里没有别的出岛方式吗？”
　　“明天有风暴，现在停港了。”
　　“那陆路呢？”
　　“这岛很荒的，交通很不方便。每天一趟巴士出岛，时间是早十点。”

　　“啊？”
　　“那.....那我们住在哪？这有酒店吗？”
　　“有，应该是有的。但是......”
　　“什么？”

　　“你的钱包和手机在身上吗？”
　　啊......
　　嘉木咬唇无语。
　　下车的时候，团长说大家要入岛随俗，过简单的生活，享受生活，不要老是看手机。
　　就让一行人把随身物品放在车上了。
　　而那辆车，刚刚在眼皮底下走远了.....

　　她猛地转身跑出去。
　　云生一眼看出她的意思，望着她的背影：“追不上的。”
　　等嘉木回头，就看到云生手插在兜里，悠哉悠哉倒着走。
　　头发随风飘扬。
　　身后是澎湃的大海。

　　她忽然晃了神，觉得他特别眼熟。

　　***
　　“喝吗？”谭云生从沙里挖出两杯啤酒。
　　“这谁的？”
　　“我藏的。”他挑眉，擦干净表面的沙，打开一罐，递给嘉木。

　　嘉木摇摇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我不喝酒。”
　　“那少了很多乐趣啊。”
　　“真不喝？还是嫌脏呢？我绝对擦干净给你。”
　　“真不喝。”
　　她一转眸就看见谭云生扬起头喝酒，喉结上下滚动，像卡在喉管下不去的冰块。

　　“你怕黑吗？”
　　“怕。”
　　“嗯......”
　　“怎么了？”嘉木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

　　“本来打算在这里凑合一晚的，再想别的办法吧。”
　　“在这？”嘉木直起身，瞪大了眼睛。
　　整片沙滩只剩他们俩人，静得可怕。
　　“你很大胆。”

　　“那要看和谁比。”他挑逗地瞥一眼嘉木，“和你比绰绰有余。”
　　“说实在的，我一个人在哪凑合都行，没那么多要求。”
　　“哦，不是说你要求多的意思。女孩子嘛，小心点比较好。”
　　“你妈是不是管你比较严，团队里都不能有男生吗？”

　　“你偷听我打电话？”
　　云生伸个懒腰，向后靠在交叉的手上：
　　“光明正大地听到了。”

　　“也不是管的严，最近我们家有点事，大家都很紧张。”
　　“什么事？”
　　“......”

　　见嘉木不愿意细谈，他也没有追问。

　　“团长说你给他送药，你是学医的吗？”
　　“算是吧，我家里是开中医铺的。”
　　“难怪你这么养生，平时活动的时候总见你自带保温杯喝热水，果然专业。”
　　“嗯......”

　　又没话了。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我是怎么加入到志愿之家的。你想听吗？”
　　天色又暗了一些，两人面对无垠的大海，耳边只剩风浪和彼此的呼吸声。
　　背后的一条街铺统统亮起灯，不过离他们还很远。
　　“不想听的话......”
　　“你说吧，我想听。”

　　谭云生愣了一下：“我大学毕业之后做过一两年的社会调查，采访过不少志愿组织。志愿之家就是其中之一，当时机构里只有老团长、棉花老师和章鱼老师三个人。”
　　“章鱼老师？”
　　“对，我当时采访的就是章鱼老师。他邀请我加入，可等我参与进来的时候，他却因为工作太忙退出了组织，所以也一直没有与他共事的机会。”

　　“嗯......所以你是记者？”
　　“不算是。”
　　嘉木没有继续追问他的职业，云生也没有说。

　　“走吧，找点吃的。”
　　云生站起来，把四张沙滩椅熟稔地折叠又提起，他的掌心很大，轻松握住椅把。
　　嘉木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他刚刚聊天时就发现了她的异常。
　　孟嘉木眼神飘忽，偶尔不自知地咬唇，并且好像在尽力忍着不蜷缩成一团。
　　似乎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消耗着她的精力。

　　轻飘飘的。
　　好像随时会倒在地上。

　　“不好意思，我......我可以牵一下你的衣服吗？”
　　“什么意思？”
　　在过马路的时候，孟嘉木忽然问。
　　天色如墨，呼啸的海风在荒芜之地尽显阴森，吹得人背脊一凉。
　　这条马路规划得不好，没有斑马线，车辆虽少，但车速太快，还是有些惊险。

　　“可以吗？”
　　云生垂眸看她，孟嘉木的手攥成拳头，眼神焦虑不安，楚楚可怜。
　　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她害怕过马路吗？
　　说实话，这不符合谭云生对她这个年龄女孩的认知。

　　他把四张凳子揽在胸前，腾出一只手，一把握住孟嘉木的手腕。
　　“不用怕，跟着我走。”他低声说。
　　迈开长腿，他瞅准时机，稳稳当当地领着“胆小鬼”走到对面马路。
　　嘉木没有说话。

　　马路这边没有那么人烟稀少。
　　水果店、便利店、饭店应有尽有。

　　“你还好吧？”云生见嘉木不停深呼吸，一言不发，心里有些担心。
　　云生：“现在安全了。”
　　他不知道嘉木害怕什么。
　　怕黑吗？这里有光。
　　怕车流吗？现在没事了。
　　“不、不好意思，我偶尔会这样。歇一会就好。”嘉木脸涨红，云生摊开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

　　“别离开我。”他没想到孟嘉木会一把扯住他，还说了这样一句暧昧不清的话。
　　不过鉴于她现在这幅神志不清的模样，他也没工夫多想。
　　“很近的，就在那。”云生转身指了指店面，走几步就到。“你坐在这里就能看见我。”
　　他说完就急急忙忙跑进店里，想要点水给孟嘉木。
　　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
　　“谢谢啊。”谭云生刚从店员手里接过两个装满温水的纸杯，就听见门口有人大喊。
　　只见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
　　孟嘉木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地上，他的心漏跳一拍：“嘉木——”

　　***
　　孟嘉木在恍惚间闻到熟悉的艾灸味。
　　仿佛听到祖父的声音。
　　“治疗晕厥，可用针灸。这是百会穴，这是上星，这是神庭。”

　　“这有用吗，师傅？我看您都在她头上扎了几根针了，怎么还没醒？要不我还是带她上医院吧。”
　　“心急什么？我自幼研习中医，心里还会没数？”
　　“再说了，这会可不好出岛啊。”

　　孟嘉木终于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木床上。
　　头皮有针扎感。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手法。
　　她的祖父以前在村里就是针灸的一把好手。

　　天花板上的白织灯刺眼，她把手捂在眼前。
　　心跳再次加快。
　　她很担心。
　　自己怎么孤身一人躺在陌生的屋子里？

　　“醒了？”老人皮肤黑黢黢，却很面善。
　　“谭云生......在哪？”
　　“谭什么？哦，你老公吗？他去给你拿点吃的。你们俩感情还真是好，你没醒来时，他也一直念叨着你。”老人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老、老公？？”
　　难道那个谭云生为了逃出海岛把我卖给当地万年单身汉了？
　　什么情况！
　　嘉木又一阵心悸，冒虚汗。

　　谭云生一手端着热水，一手捏着两块袋装面包走进房门。
　　望见她醒了，笑容绽开。
　　阴云密布的帅脸忽而转晴。
　　“老婆，你终于醒了！”

　　孟嘉木皱起眉，阖上双眼。
　　不，我还没醒。
　　我还在梦里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