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余砚cy

5、胜人间

　　翌日，刚进这屋的宋子兮便察觉了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换香了？以往不都是“南朝遗梦*”？这是，苦而不涩，茉莉？
　　你倒是灵。
　　那是，南朝遗梦是清冽，这是苦，而且昨夜下了雨，更容易留香。
　　的确。
　　怎么，祝明熹终于又调香了？
　　紧随其后的杜乙宸也发问。
　　呵，这茉莉可不好找啊，我看到更像是意中人送的吧。
　　尾调上扬，带着调侃之意。
　　的确，二苏旧局。
　　好名字，好香。
　　这双关妙啊。
　　那这回祝明熹你是不是也可以送香了，刚好这不是在你研究领域上吗？
　　是啊，没想到敬修羽还有这爱好，你们两个确实有缘，你不得好好露一手？
　　暂时还没想好调什么。
　　哟，这还为难上了？
　　需要什么香料尽管和我们俩说，边角料剩下来送我俩就行了，兄弟们不嫌弃。
　　不行，我嫌弃，你半年不见得调一次，我要“翠云龙翔*”多陈皮。
　　那我就要“荀令十里*”，辛苦了，我们祝老板。
　　当我这儿饭店，点菜呢啊？
　　呀，我刚想起来沈复过几天要来，我先回去了，宋子兮过来帮忙。
　　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祝明熹摇着头目送两人走远。

　　沉香极小颗粒，干茉莉花与鲜侧柏叶叠成圆饼。侧柏叶在下，茉莉花在上，紧压，将沉香颗粒压入茉莉花中。制成之物为片状香饼。
　　陈未悄悄站在一旁看着，他虽不会调香，但却极其喜爱看别人调香，尤其是看敬修羽调香，平和自然，流畅顺遂，却又另有新意。他不爱循古籍，量多少全凭感觉，所以每次调香都不太一样，每次调制出来的香也可以说都是独一无二。
　　正如前些时日给祝明熹送过去的那味“二苏旧局”，有人以沉香为骨，但敬修羽却是以檀香为骨，气味清韵悠长，倒含几分凛冽与清幽，不过也确实很适合祝明熹那样的人，恰如青松，独立于风雪之中。
　　陈未其实也学过制香，但总觉得这种技艺神乎其神，玄妙不可探，不是练几日就能成的功夫，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可缺。而制香之时，心境又极为重要。明明是同样的香方，但他感觉自己制的就是比敬修羽制的差了点儿意思。
　　所以每次都坐一旁看敬修羽调香，顺便捡几颗香丸存到自己的布袋中。
　　欸，我听白妤姐说过几日沈复要来？
　　不出意外的话是。
　　嗯？他怎么这时候回来？来这儿？
　　估计是来整点材料吧，他前几年不还说让我们有机会来青城逛逛，估计跟这片儿都混得挺熟的。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就今年年夜饭他不还问我们去哪吗，说青城不错。
　　是了，我们的又一人脉。
　　咱们这叫什么，小白闯新手村，靠人脉创造神话。
　　得了，别得瑟了，这几天问过二组的进展没？
　　听说做的都比较基础。
　　其实应该是都是这样，咱们不过是确实借了点人情才能修复几件比较重要的。
　　嗯嗯，可以请祝明熹到时候来北京玩儿啊。
　　这就是敬修羽的事了，你不用瞎操心。
　　切，我就不能和祝老板交个朋友了？
　　就你？就沾着十一的光了吧。

　　突然造访，多有唐突还望见谅。
　　其实算来也才第四次见面，却给了敬修羽一种开门迎故人之感。
　　怎么会，倒是我们若有招待不周还望祝老板多多包涵。
　　过几日适逢花朝节，不知三位可否赏光，青城花朝盛景虽说不比洛城，但也能排上前三，正巧还有二人也想认识诸位，不如就借这花朝节赏春踏青把酒同欢？
　　嘿，正好，我们刚还在想着来青城一定不能错过花朝节。
　　那就先谢过了。
　　不用了，刚好顺路来说声，希望没打扰到。
　　没有，刚沏好的新茶，来一杯？
　　君山银针*，果真不凡。
　　这也能喝出来？
　　谬赞，只不过最近恰好对君山银针比较感兴趣。
　　太谦虚啦，以后常来，白妤姐私藏了好些上品茶叶呢。
　　行，有机会多来拜访，那今日我就先告辞了，改日怀江山脚见。
　　改日见。

　　入夜，仰头是星斗万千，万里无云，江中一叶扁舟飘荡，祝明熹仰卧于船上，嘴里叼着根儿不知道从哪薅来的一枝腊梅，双手交叠枕于脑后，左腿曲着，右腿就悠悠晃晃地翘在左腿上，好不悠闲。
　　难得寻个清闲夜，几人便趁夜色来湖中游船。
　　话又说回来，怎么就对敬修羽这么感兴趣了？
　　杜乙宸双手抱臂倚在船舱门，好奇地问。
　　可能一抬头就入了情人眼吧。
　　杜乙宸实在听不得他瞎扯，用脚尖踢了踢躺着的某位人。
　　说来的确短暂，我先前曾以为我不是什么声色犬马之人，但我当时在雨花巷里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特别。
　　后来再次遇见就是下棋了，有一种棋逢对手，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特别是你看他不动声色地化解我惯常落下的每一处局，春风化雨，润万物而无影，其实这局应该是我输了，但是他留了一处很妙的白，无声胜有声。
　　祝明熹说到这时手抵着着嘴笑了笑。
　　很神奇啊，头一回产生了一种如见故人，像是我自己和自己对弈的感觉，太奇妙了。
　　更别提他对字画的研究我们所见略同，就是水女士故意留白的那几处“了”，他猜的笔锋走势都和我如出一辙。
　　怎么叫人不着迷？
　　懂了。
　　坐在甲板上的宋子兮点点头。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原来我还真的没想过你会成为咱们仨中的头个留情的人，一直觉得你就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通透，豁达，从来没想过你也会陷于人间红尘事。
　　本就是长于人间的普通人，又何来不为红尘事相缠？心有归栖所，就算风月也相称。
　　试问人间红尘客，几人能过相思门？*
　　哎，生来知己最相衬，不贪长生，贪红尘。
　　有人心甘情愿困心于方寸，我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语罢，宋子兮和杜乙宸碰了碰手中的青花瓷瓶，饮下今夜的最后一口酒。
　　二月的微风熏得人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又去梦中寻风月。

　　怀江山，顾名思义，临江拔地而起，挺立在江两侧，像是守卫，千百年来的承诺。
　　农历二月初二便是花朝节，青城已有不少花含苞待放，只待春来。
　　花朝节一早，便听得孩童推门放纸鸢笑声满路，手中长线没入天尽处，鸟儿绕纸鸢，满枝迎春新花栖木，流云与落英相逐，河水桥下淌，青柳倚风岸上住。
　　暖阳复，相携去，踏青处。
　　一行人在祝明熹的简短介绍后便前后开始爬山，许是他们出门早，山上行人并不是很多，有几位相熟的也会和杜乙宸他们打招呼，熟络地唠几句家常。
　　也有姨娘调侃几位俊俏儿郎是不是趁此花朝节琴心相挑，不知谁家女儿能有此殊荣，更有格外亲切的姨娘硬是拉着说媒，西边的柳姑娘，南边的秦姑娘，青城的好些漂亮女儿都对几位早已芳心暗许，就差机缘了。
　　就这样边走边跟人唠嗑，祝明熹和敬修羽硬是从队首被留到了队尾。
　　祝老板还真是炙手可热。见祝明熹已经被好几个姑娘留步，敬修羽忍不住调侃到。
　　祝明熹听见这话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听说你在京城也是这般。
　　那到底还是不如祝老板人气高啊。
　　算了，这道儿上认的我的人太多，咱换条路走，人少清静，而且肯定比那几个早到山顶。
　　敬修羽看着他笑了，随后说，成，那我这就交给祝老板了。

　　诶诶，我怎么没见着十一他们俩啊？
　　陈未边走边回望，一步三回头，都没怎么看见敬修羽人影。
　　一旁的宋子兮揽了他的肩往前。
　　少爷就不必操心了，祝明熹对这山可是一清二楚，绝对不会给你们家十一带丢咯。
　　前面几个人个个心知肚明，笑而不语，就由着杜乙宸带路，边走边向他们介绍。

　　他们在竹林间穿行，偶有风吹过，鸟雀轻啼，竹林小径的确僻静无人，清幽倒也舒畅，山涧的清溪不管青山碍，回转千万，声喧乱石，清脆作响，甚至能闻见花香，带着点儿晨间的寒露，远处是薄薄的一层白雾。
　　不寻常道自是没有石阶，但是土路却更添几分意境。
　　偶尔还能见着刚苏醒的林间动物穿行，许是他们脚步惊扰，抱着果子逃得飞快。
　　他们的确是先到达山顶，从最高点处能俯瞰整座青城，墨绿做底，新绿为芽，鹅黄混着粉彩是种种盛放的三月的花，处处是生机。
　　祝明熹拿出了装在布袋中带了一路的竹笛，敬修羽在一旁自然地接过长条布袋。
　　散板起调，波音灵动，强后突弱，加上富有特色的花鼓音律，跌宕起伏，连绵不绝，时而激扬时而低回，再融入多处滑音和颤音，便是《春到湘江》。
　　百丈峰，松如浪。
　　祝明熹在吹竹笛时分外专注，有风吹来扬起他的衣角又落下，松林涛动，似海，似江，翻涌起伏，山间是乳白色的雾霭，长风一卷，敬修羽终于分辨出来了祝明熹身上的香，荀令十里。
　　甘松灵陵檀一两，更有丁香半两强，半两盐茴微炒黄，龙脑少许十里香。
　　荀令留香，君子如彧。
　　敬修羽在一曲终了后念出了这八个字。
　　这是我奶奶教会我调的第一种香，这支曲子，春到湘江，也是她教我的，很可惜我对竹笛没什么天赋，这么多年也只会这一首。
　　你对古琴有天赋就足够了，竹笛我来。
　　敬修羽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竹笛。
　　而祝明熹也顺手拿过绣有他名字的竹笛布袋，立在一旁静候。
　　想听什么？敬修羽问他。
　　祝明熹挑了挑眉，哦，这还能点曲儿？
　　大部分你能点出来的我应该都会。
　　听及此，祝明熹觉得这一刻他真的爱极了敬修羽，少年眉目含英气，又格外自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矜，像是出生的红日，光芒万丈，却又在平日不显山露水，润万物而无声。
　　原来书中“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是这种感觉。心跳忽而加速，微微的悸动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感觉包裹着全身上下，好像在这一瞬就可以看到未来直至永恒。
　　那就，《姑苏行》。
　　得嘞，您可听好了。
　　慢起渐快，长短音错落有序，行板悠然，回旋渐趋舒缓，“颤、叠、赠、打”技巧的运用使音显得玲珑剔透，净而悠扬。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
　　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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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遗梦、翠云龙翔、荀令十里：古法合香品类
　　**君山银针：黄茶的一种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唐】杜甫《客至》
　　****试问人间红尘客，几人能过相思门？——【近现代】佚名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元】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宋】李清照《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宋】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