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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番3) ...

  •   秦江在盛京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沈书铭调任的消息,一连几个月再无音信。
      直到四月中旬,秦风大婚,才得知对方口中得出一句安好。随后秦风携新夫离京远赴南洲,秦江则按部就班地沉醉公务,原就冷淡的脸更是一丁点表情都见不着,只有在无人的夜里,才会在院中负手而立,看着园中小景,对月思人。
      他寄了好几封信至徐州,直到今日,依旧半字回应也无,听闻南边春景繁盛,秦江才堪堪想起,二十几年来,他从未出过盛京。
      一年后,正值七八月,南方部分地区闹热疫,不仅南通县感染,徐州也有两个县城惨遭厄运,因事发突然、人力物资不足,导致死伤数百人,情况危急。
      热疫是因天气过热又潮湿,野物丰富,滋生大量细菌感染所致,感染者轻则头痛乏力、食欲不振,重则皮肤生脓疮、呼吸困难。
      秦江心焦难耐,想起幼年时沈书铭总是病怏怏的样子,生怕他感染,急忙上书,带着大批药材和几位名医前往徐州支援。
      跑死了三匹快马,秦江在五天之内先行赶到徐州,去府尹衙门打听,才得知沈御史已经下沉到丰台县。
      前往丰台的路上,沿路都有感染热疫的流民,大多是老者,怕他们传染家人所以弃之门外,也有的是老人主动离家,他们衣衫褴褛地横陈在路边,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药材和大夫随马车而来,要晚几天,面对此景,他只得自作主张,不顾村民反对,把这些流民安顿在空置的学堂里。
      刚把人安顿好,回头就看到沈书铭衣衫凌乱,脸晒黑了许多,汗水不断从脸颊滚落,正背着一大篓他早上去山里采的药,准备去县衙门里熬药。
      沈书铭看到他时,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等秦江朝他走来,把他肩上的背篓摘下来拎在手里时,他才确认这是真的。
      一年多过去,再多的情绪也缓过来了,不是没有收到秦江的来信,只是一开始没回,后来也不知该从何回起。
      “你怎么来了?”尽管有些尴尬,但来者是客,沈书铭从容一笑,露出齐整瓷白的一口牙。
      在徐州的这一年多,他过得很充实,为百姓修学堂、建医馆、提升水田收成、为百姓判些鸡毛蒜皮的官司…桩桩件件,都比在京城尔虞我诈、虚与蛇尾有成就感得多。
      秦江看着眼前人,好似觉得陌生,又觉得他本该如此,肆意飞扬、坦诚热烈。
      秦江收敛心绪,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回道:“听闻徐州热疫严峻,皇上命我前来支援,药材和大夫随后两天就到。”他说得客套,沈书铭却瞥见他左脸上一闪而过的酒窝。
      这么多年,沈书铭第一次注意到,秦江是有酒窝的,一是因为秦江不常有表情,二是因为多年来他的目光里都是别人。
      “你左脸上有酒窝。”沈书铭指着他的脸,说了句无关的话。
      秦江愣然,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也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
      空气混浊干燥,不似平日里青山绿水般怡人,整个县城都笼罩在灼热和焦虑之中,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诡异湿润。
      秦江缓过神来,恢复面无表情,“哦,是吗?”
      沈书铭突然笑了,他发觉,秦江和他想象中有些差别,“先进屋吧,既然来了就帮帮忙。”指着地上一堆用过的药罐,说,“把这些洗洗,我去那边洗药材。”
      等两人刚洗完,把药罐熬上,徐州府尹吴致远才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地走进门,嚷嚷道:“沈御史,待会咱们还得再去一趟陈家村,那边疫情严重了,早上送去的药材不够。”
      吴致远看着肥头大耳,实则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官,胖是因为家族遗传。
      他看了眼秦江,问道:“这位是?”
      沈书铭向他介绍秦江,吴致远一听他带着药材和大夫,欣喜若狂,连忙搬来个椅子让他坐下,只恨不能把他供起来,“感谢秦大人呐,你是不知道,整个徐州能叫得动的大夫都被我找来了,还是忙不过来,有部分大夫胆子小不敢来,咱也能理解,毕竟谁的命都是命,谁也不想死是不是。”
      在生死关头,不论出于什么缘由,能舍身入局的,都值得尊重。
      两天后,秦江带来的资源短暂地解了燃眉之急,但并非长久之计,几位名医终日在药堂里研制特效新药,但药还没研究出来,秦江就因为舟车劳顿和不眠不休地照看病人,抵抗力下降而感染。
      当他看见自己胳膊上起的第一个脓疮时,就知道事态严峻,赶紧把房门紧闭,不让外人进屋。
      一整天不见人的沈书铭,晚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秦江,听说他感染热疫,心急如焚朝隔壁厢房走去。
      秦江老远就听到沈书铭的脚步声,喝斥道:“别往前走,离这里远点,让下人烧点艾草水消毒。”
      沈书铭不知他的情况,焦急道:“你把门打开,让大夫看看怎么回事!”
      大夫白日里已经来隔着窗户远远看过了,情况不容乐观,若再继续恶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秦江没有说实话,只平静地说了一句:“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说这句时,秦江停了一会,像是有些不自信,“你不用担心,离这里远点就行。”
      沈书铭不信他,跑去问大夫,大夫受秦江指点,自然不会说实话。
      第三天时,尽管门窗阻隔,沈书铭也听出秦江呼吸变得急促,尽管极力克制,说话依然越来越轻、越来越喘。
      秦江突然想到,上次在牢房里以为自己要死时,想把沈书铭推给秦风,可这一次,好像没有人可以帮他照顾沈书铭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秦江,你给我开门!”沈书铭情绪逐渐失控,声音有些嘶哑。
      秦江现在说话困难,怕沈书铭听不见,特意坐在门边,中间谨慎地隔着个椅子,脑袋后仰,后脑勺搁椅子上,目光落在屋顶的黄粱上,无声地笑着。
      他现在浑身长满了脓疮,脸上也有两颗,他都不敢照镜子,像能感觉到生命在自己体内流逝,他强撑着一口气,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断断续续说完了一大段话。
      “第一次见你是普音寺,那年在你才六岁,乖乖跪在神像面前,和你母亲一起祈求平安,那时候我躲在寺庙的圆柱后面,逃避我母亲耳提面命的教诲。
      第二次见你,是在翠玉轩,你手里捧着一包刚买的蜜枣,吃得很开心,那年你七岁。
      从荷花池里把你救上来时,是我第三次见你,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并不会游水,凭着一股蛮力才把你捞上来,但你一动不动,我很慌,脑子里不断回忆之前别人在河边救人的样子,毫无章法地按压你的胸口。
      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但你没有,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人生幸运。确认你醒来后,我悄悄离开了,是因为不想让你看见眼角喜极而泣的眼泪。”
      说到这里,秦江突然轻笑一声,调侃道:“当时亲你是真的为了给你渡气,没想轻薄你,那时我也才十岁,并不通晓人事,但秦风科举那年,我跟你说我也醉了,是骗你的,因为我很生气、嫉妒,当时满脑子都充斥着得不到你的心,那就得到你的人的念头。”
      “事实证明我错了,对不起,沈书铭,但我这些年爱你是真的,你一直活在我的目光里。”
      他不敢提及以后,也没有资格,他只有在这种快要死的时候,才敢把自己的心一点点剥开,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门外的沈书铭突然发疯一样地拍着门,声嘶力竭地大喊:“秦江,秦江,你不许死!你不要死!只要你活着,不管你什么样,我都跟你在一起,给我活着听到没有!”
      仆从们拼命拉着沈书铭,生怕他一时冲动踹门而入。
      沈书铭绝望地跌坐在门外,不断地重复:“秦江,不许死,不要死。”
      秦江听得见沈书铭的声音,粗重急促的喘息让他说不出话,只能挤出一个浅笑,左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然后头一歪,昏死在椅子上。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际,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特效药研制出来了!”
      再次醒过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趴在自己床边的沈书铭,有些迷惑,待意识回笼,昨日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眼前,后知后觉地不自在,又觉得欣喜。
      他记得昨天沈书铭说过,只要自己活着,他就跟自己在一起。
      他本想摸摸沈书铭的脸,但看见自己脓疮密布的手背,又放下来,想缩进衣袖里藏起来。
      轻微的动作惊扰了沈书铭,他直起身子,见秦江醒来,问他:“你感觉怎么样?还喘吗?”
      秦江看着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是温柔的,“没事了,不喘。”像是怕他不认账一般,当即向他确认自己的权益:“你昨天说要跟我在一起,是吧?”
      沈书铭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释怀,那就试试吧,他想。
      “嗯。”沈书铭颔首。
      昨日的绝望历历在目,沈书铭无法骗自己心如止水,他依旧不确定去哪里找回被错付的十来年,但人总要往前看。
      前尘往事既往不咎,且看来日方长。
      因秦江和沈书铭处理热疫有功,沈家趁势提出让沈书铭回京复职的请求,于是他们在安顿好百姓后,双双回京。
      感情经过漫长的拉锯,在一起后,双方都有些小心翼翼,反复确认着沈书铭的感情,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意思。
      秦江在官场巧舌如簧,面对沈书铭却像个蚌壳,不撬开时,很难听到几分真心,只能靠行为辨认。
      像之前一样,他总是默默留意着沈书铭的喜好,从外观上的衣着配饰,到行为上的饮食偏好,然后把最好地捧到沈书铭跟前。
      有一次,只因沈书铭夸了一句树上的喜鹊好看,堂堂京兆府尹竟搬来梯子,爬到树上掏了喜鹊窝,把两只幼鸟送到他跟前,让沈书铭哭笑不得。
      沈府和秦府隔得远,一南一北,除了中午在衙门休息的时辰,两人能独处一阵,连日常休沐都无法在同一日。
      衙门里人多眼杂,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两人只能趁着秋光日暮,在郊外的溪边散步,夕阳西下,佳人成双,也算得上一番好景。
      只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年岁都不小,又未对家里明说此事,沈书铭作为嫡出,虽不是长子,却比长子更受关注,秦江就更不肖说。
      家里安排的世家小姐只能硬着头皮敷衍着,实在拗不过就见一面,表现冷落,让对方知难而退,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让人焦头烂额。
      这天,衙役来报,沈书铭前两日刚见的闻家小姐正候在衙门外,说是有东西要交与沈御史。
      沈书铭特意瞧了瞧秦江的反应,依旧面无表情,便有些丧气地朝门外走去,不咸不淡,不吃醋不逾矩,除了每日午时蜻蜓点水的一点温存,里外瞧不出亲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不在一起时,秦江那般大胆,甚至敢直接要了自己,在一起后,却又畏畏缩缩。
      殊不知,秦江也在担心好不容易得到的人,会因为自己一点造次而失去,谨小慎微,连吃醋也不敢放在明面上,手心被掐出血才强撑住表情。
      看着沈书铭翩然前去的背影,秦江冰冷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等沈书铭空手而归时,正好看着秦江在用手帕擦自己的手心,殷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大步走上前,抓住秦江来不及藏起来的手,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没想过用什么苦肉计,觉得那样有些卑鄙。
      说来好笑,这些年不择手段往上爬时、陷害秦风时,都不觉得卑鄙,偏偏在沈书铭面前,想落一点好名声。
      他的手抽不出来,又不敢使太大劲,怕拉扯到对方,只能僵持着。
      沈书铭气恼,“不说话我走了!”他烦死了秦江的蚌壳嘴,散步时连走二里地,只要他不说话,秦江就能一直当哑巴。
      转身之际,又被秦江拉回来,试探着把人圈进怀里,连拥抱时都笔直如松,沈书铭的下巴正好能搁在他肩膀上。
      沈书铭叹口气,“秦江,你总是这样,我猜不出你的想法,我会以为…你跟我在一起并愉快,你…”
      话没说完,秦江就打断了他,“我没有不愉快,别离开我。”他很怕后半句从沈书铭嘴里说出来。
      “那你说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他语气严肃,让秦江不敢不应。
      “我不想你去见别人,不想你收别人的东西,不想你跟别人有瓜葛。”秦江破罐子破摔,声音没什么底气,“但我更怕你嫌我管太多,况且我自己也称不上多清白。”
      沈书铭沉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走向了一个死胡同,放不开又走不近,像是隔着一道薄膜,明明贴的很近,却依旧碰不到对方的皮肉和肌理。
      他不知道如何打破这种僵局,从他怀里挣脱时,他看着那双酷似秦风的眼睛,却一点也没认错。
      他甚至有些疑惑,曾经的自己,怎么会将如此不同的两种眼神混淆。
      秦风是慵懒的,像一池春水,温柔肆意,让人一眼就沉溺其中;而秦江是深沉的,像一汪寒潭,幽冷寂静,要走进深处才能感受热烈的温度。
      蓦然有些心动,为这双再不会认错的眼睛,他踮起脚尖,在那双眼睛上各亲了一下。
      秦江睫毛轻颤,好似不可置信,转而又想到秦风,原本融化的潭水又有再次结冰的迹象。
      沈书铭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辗转碾磨,继而含住,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身子前倾,把自己完全送进秦江怀里。
      他没有好的措辞来安抚秦江有口难言的不安,索性把自己交给他,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身体总会有更贴切的表达。
      那晚,两人没有都没有回家,他们在衙门的休息室里放肆勾缠,床板太硬,硌得沈书铭腰背疼,他索性把人抱起来上下颠簸,待他失力挂不住时,又把人放在黄花梨八仙桌上。
      纵情一个多时辰,沈书铭累坏了,侧趴在床上香汗淋漓,秦江亲了亲他的额头,合上衣袍,让仆人们各自回府送口信,以公务繁忙为由夜宿衙门。
      又命人端来温水,把人里里外外擦洗干净,才上床把人搂在怀里睡去。
      半夜,沈书铭渴醒了,动了动上半身,想从秦江胸口爬起来,就被秦江半梦半醒地箍住,不满道:“干什么?”
      沈书铭不知道他醒了没,还是应了一声:“我想喝水。”
      秦江这下真醒了,把人按在床上,随即起身去倒水,白色亵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肩上,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端着水走过来时,正好看见大片紧实的胸肌。
      他把沈书铭扶起来,喂着他喝完,“还喝吗?”
      沈书铭摇头,“不喝了。”
      于是秦江顺手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掀开薄被,把人搂在怀里继续睡。
      夜色深深,月色温柔,简陋的休息间里,两人相拥而眠直到天光既白。
      若爱意不干涸,无论是何种表达,再笨拙曲折,心意也会顺着弯弯绕绕的河道,最终涌入对方的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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