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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与他的家(中) ...

  •   郊区山下隐秘的独栋住宅已不那么欠缺收整,当下要务便是各种‘锦上添花’。
      涅先生和影塔这趟添置的恰好是各种花卉草木,部分大宗的仍待挑选,小件的则多是苗与种。

      两人都不是游手好闲的那类人,园艺活动便依原计划提前进行了。
      部分季节不宜播的种子被分类存进两条封口的密封袋,而后分别放进花房小屋处的上下层冰箱。

      完工后,在可以回程时,影塔立在楼下往建筑的上方看去。

      目前这已与蓝图多有出入但却更加令他满意的“家”,越临近搬入的期限,影塔却愈不舍得离开。
      最后十七天了,就在除夕当晚。是时候进行最终的倒计时,影塔想。
      但仍是不愿挪步。

      他问涅先生可不可以再上楼看一看,或许还有地方需要多安几条防撞硅胶增加居住安全性,多钉几个壁勾增加起居舒适度,或者多规划几个架子柜子预备放书、放玩意、放各种往后会有的其他装饰品与家居用具。
      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反常态有些喋喋不休,而涅先生却忽然沉默了太多。
      当影塔疑虑地拉住涅先生的手腕时,涅笑着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带着他自发朝屋内走去。

      穿过大厅踏上楼梯,影塔收了收手指,向上捏了捏掌中那截肌肉结实却又皮白肤弹,还莫名其妙手感软韧的小臂。
      现在穿长袖衣服时涅先生很少会继续缠着那些绷带了,平常时间绷带出现的频率也少了很多。

      “我还从未拉过你的手。”今日事今日毕,既然安排的‘公事’已经了结,那么现在是‘私事’时间。影塔在一楼的楼梯口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跟着涅先生往上踏。
      “拉过一次,我记得。还是十指相扣。”涅先生的声音直到现在都很低,表情显得些许惊讶,却还是抬臂摊开手心向影塔表示邀请。
      “我知道。可那次是隔着手套的,不是全部不算数。况且‘他’并非你,也不是全部,不算数。”
      影塔坚决地望向涅:“我那天就说过了,我全都要。”

      笑了笑不置可否,涅先生当即摘下了一只手套。

      影塔双手扶着那只手背并仔细看向那只手的掌心。
      与曾瞥见的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掌心部分没有任何伤痕,全是属于手掌的纹路,没多少红润,但能看出清晰的青色血管。骨节分明,骨架很大。
      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于是影塔用指腹触了触,涅的五指随之收了收,颤动转瞬即逝。
      逃不过影塔的眼睛。影塔再次触了触,得到了相同的反应。
      “是什么的后遗症么?”
      “条件反射吧,我的手总是不太稳,也时常控制不好力道。”
      “可是你下手总是很轻,还一直喜欢摸毛绒绒。”影塔松开手,低下头,然后不动了。
      “反复接触柔软的东西,手感上能更轻松。反复进行需要利用手指的相关活动也是。——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低下头’,影塔第一次这么做,还是龙涅第一次带重明见到影塔的那天。影塔特地到龙涅身前低了很多次头,然后保持不动。多次事与愿违后,终是如愿以偿。
      然而那天之后却是没再出现过。一是当时得到的一句回答,二是影塔极少示弱,就像涅极少不示弱一样。

      涅摸了摸影塔的头,还是熟悉的柔软的手感与熟悉的漆黑利落的偏短天然微卷发。

      “记得太多会很累的。”涅将另一只手套也取下,将之一并塞入大衣内侧的小兜。
      他将十指穿进发缝抚摸影塔的头皮,在头顶位置顺着中线略施力按压下去,指腹借着某夜的经验找准落点,将轻重缓急控制得当。
      影塔闭上眼,头部被按压的地方酸酸胀胀的,指腹层移后立刻变得很舒服。
      涅反复按了几轮,最后再次挼了挼他的头发帮他把发丝理顺至常态。

      “以后复健训练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叫我,”影塔说,“比如翻花绳。”
      这种时候涅先生总是会笑笑,摇摇头,但从不是嘲讽,他只是觉得这很可爱:“什么都记还什么都学,很辛苦的。”
      “不辛苦,我觉得充实。”影塔握紧了从头上放下的其中一只手,掌心相贴时扣着的手指紧了紧,“每天的时间都是同样的长度。过去的日子在我记忆中留下的轻易便能归纳,与你相关的则不同,我们正式在一起还不到六个月,却像是已经经历过了沧海桑田。我想是因为份量。”

      “我想是因为信息量。你以‘内容’进行记忆与分类,学习与活动的经验积累所使用的时间都被归放到统一分支之下发展深化。在我身边则多且杂,并不系统,难以分析,消耗脑力亦消耗体力还消耗心力。”
      涅先生这种时候的微笑总是那么胸有成竹。

      “……嗯。”没有差错的分析,影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继续下去会更累的。”
      “我没有觉得累。”
      涅先生叹了叹气,两人已在话间慢吞吞登至二层的卧室门口。

      “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也不允许你这么想自己。”影塔的手上用起力道,“你的世界很广阔,令我觉得我的世界也更加丰富。现在这样‘正常的生活’,我认为很好。是我所期望的。”
      声音在说完最后一句后小了下来,重回不安定,影塔心脏悬了起来:“难道……”

      “……你觉得很累么?”

      影塔攥紧的手因紧张而下意识继续用力,两只相连的手臂甚至一并颤动起来。
      “我是不是勉强你了?”
      影塔小心翼翼询问着。

      “或者是节奏太紧了?”
      “还是我拖累你了……?”
      “……我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能。”

      “我要听不下去了,影塔。”涅先生的声音更低了,以至于不像是从喉头传来的,而是出自胸腹。影塔敏锐察觉到寒冷的体感,空气逐渐凝固,此时涅先生的嘴角没有任何上扬,“你的自我怀疑只会使我自惭形愧。”
      “我……。对不起。”影塔抿唇,在口腔内咬住下唇,鼻息间流出不太规则的波浪频率。
      “沧海桑田是世事无常的另一个说法,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
      “你还是不敢信任我。”
      “我信任你。”影塔清楚地察觉自己因这句话着急起来,他不应该萌生出这种态度的。为什么?

      “我知道……我说的是‘不敢’。你不信任的是你自己,因此你不必为此向我道歉,”涅再次叹了气,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要知道,影塔,我确实在尽量了解你,但绝不会对你打分。”

      涅侧身打开自己房间的那扇门。正对着二楼小客厅的那扇门,二楼的客厅用途与配置都与楼下的大客厅不同。
      家中的窗户大多是落地窗设计,整栋楼的自然光采光都规划得很好,此时夕阳浓郁的暖色光撒进室内十分绚丽温馨。然而如同影塔此时感受到的空气那样,冬日的阳光并无多少暖意。
      涅先生拉着影塔的手进了房间门。阳光穿过阳台的玻璃少许落入房间内整洁的木质地板与一部分贴着白色纹理墙纸的墙面。门边的另一侧墙角有个空荡的书柜靠着贴墙的可拉伸沙发,二者也都被擦拭得没有任何灰尘。

      “说点开心的事,”涅笑了笑,重回温和情态,“这面墙正对着床头,很适合挂一些画,或者照片。”
      “我也这么想。”影塔早已准备好了打算挂在这个位置的东西,只希望涅不会突然别出心裁有其他安排冲突。为了那东西,他私下加了很久的工。
      “是啊,毕竟你已经准备好了。”

      “……!”影塔呆住,愣在原地,不好继续隐瞒又不好直接摊牌,“要等到除夕……可是你又知道了。还有之前的其他东西,全都成为了没有惊喜的残次品被端上了台面。”
      “怎么会,被我猜中的话,惊与喜就是两人份了。”涅眯了眯眼,“多谢夸奖,看来我依然是挺会看人看事的。”

      “除夕没有礼物了。”影塔令注意力转移,将黯然神伤后变为困窘的心境收纳起来。他自认遗憾地说出这句话,而涅却从中意会到了影塔并未意识得当的‘愤愤不平’,“你怎么发现的?”
      “但凡你将礼盒放在我的床底,我都不会发现,然而你偏偏藏在自己的床底下,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
      “这样。你还是不怎么重视自己。”影塔闷闷道。
      涅先生也由此吃了个瘪,干咳两声:“你把什么好东西藏住了?让我看看好么。是不是你画的?”
      “我的线条画还是不伦不类放不了这地方,这点你倒是猜错了。”

      影塔出房间后往右走,到自己的房内将礼盒包装好的那块大面积裱框搬了过来。
      涅凑头来看,微笑中展露出些许好奇意味。

      “是什么?”
      “你先闭上眼,最后保留一些仪式感。”

      涅先生乖乖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我不好、”正说着,影塔继续拉上他的手把他带到了沙发边坐下。
      影塔拉来一根独凳将扁平的礼盒放在涅的跟前,然后坐到他的身边,把那双离了手套的被众多浅表性疤痕堆得更加苍白骨感的手顺时针带到每一个蝴蝶结的位置。

      瞬时记忆中的最后一个蝴蝶结解开后,涅在黑暗与暗淡的橘红色光感中觉察到影塔的呼吸贴近了自己。
      鼻翼,额头与一侧脸颊依次感受到了些微的温热气流,然而没有发生任何接触——对方退了回去。
      原来我在他眼里比我自己想象中的他眼里的我更加迟钝,涅确认了这一点,唇边笑意更深,睫毛也跟着颤了颤。这挺好的。

      手被影塔拉开了,接着被向下带,随后指腹传来带着圆润纸质棱角的触感表示涅此时的双手分别碰上了礼盒的左右边缘。影塔注意着只用涅的指腹部位去贴蝴蝶结和礼盒,保护他敏感的掌心。

      “现在你可以在缓缓睁眼的同时缓缓打开礼盒的盖子。”影塔轻声提醒。

      眼前最先出现的是朦胧的紫绿色光,是身体在调节闭眼后聚集的那些红黄光感的补色。
      逐渐平稳的色感紧随其后,浅蓝的礼盒上的红色绸带被尽数解开,乖巧的慢慢挪开的盖子下率先露出的是边缘处蓬松的鹅黄色宽度一致的防震碎纸丝。
      礼盒中央,众多有棱有角有弯有折的线条引入眼帘,线条切割勾勒的是一块块相似而或相同的千篇一律的碎片,但它们全都有条不紊地被组织在一起,紧密贴合相拥,组合出的不是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图案,而是众多小型白片蕴蓄出的一整片洁白。

      这令涅想到了雪花,一片片形态各异的易融易碎结晶体,能够依靠天时而连成一个小世界的银装束裹。眼前有些模糊,许是因为装裱保护膜的朦胧质地。

      总有一些不是“花”却足以被称为“花”的事物,像是雪花,火花,烟花,棉花,剑花。对涅而言,他对棉花挺有感悟,而感触最深的,却又长时之中无法言说的是从这边看来的一首小诗的“花”。
      每当他在树荫下仰躺,在树桠上休憩,在任何有植物的地方,都会发现那个身影。

      重重叠叠上瑶台,
      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
      却教明月送将来。

      曾几何时,涅总觉得是名字没被取好,才形成了如此倔强的这“花”。
      那样“如影随形”。

      涅想着,影塔提到过很多次以为他一直想要个“女儿”,但他本人却从未这么说过。
      他只是在很多个似乎都不怎么恰当的时机都说了夸赞小女孩儿的话。
      大概影塔一直很在意这一点,也在意名字。影塔没有采用那个“花”字做常用名,S.T.中也没有与花相关的那个词汇的首字母

      小影被带到那时的他面前时也是个实打实的男孩子,而影塔却在此之前就一直惦记着他想要的是“女儿”。

      涅神情微动,呼吸粗重起来后便又有些接不上气了。

      “怎么了?”影塔关切道,“你今天一直不太一样,是感冒了么。早上应该穿好那件毛衣的,下次我不会再……”
      这句话到此为止,止在影塔被掀翻在沙发的那一刻。

      影塔几乎从未在涅先生那里见识过这般从容洒脱暴露出的侵略性,这令他心中凝聚的不详在每一次的摩擦接触都中被加倍放大。他将这个吻的气势定义为凶猛,然而难以考据因由。
      这,应该停下,甚至本不该开始。他又在勉强自己了?影塔这么想着。
      当影塔很快意识到这点时,思维便在已然破碎的脑海中困惑起来,自发地将仅剩的理智以懵懂代替。

      最后一线的自主思考残存之际,他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些被涅释放的意味深长中究竟有多少沾染过图谋,那些蓄意伏藏中又蕴含着多少含蓄于此的裹挟——被什么填满了。
      他想,自己忽然领悟到了何谓“包容”。
      在对方游刃有余又和顺温雅的宰割之中,心悦诚服地任其摆布且甘之如饴。
      我仍是特别的,他想。影塔从来都很享受这样一步步加深的关系与增进的距离,却又一直顾虑着在这些愈发膨胀的喜悦与安定中诞生出不可挽回的狂妄,悖惘,欲望。

      在此之前,影塔还从未设想过这些各种各样的漫无边际的可能,然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一切的未知。
      虽说他让涅把他自己当做“勇气”,但他自己未尝没有将涅作为自己的“底气”。

      影塔突然得出了困扰一天的又一个重要问题的答案,他也由此对自己的自制力重新进行了评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今」与他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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