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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海同舞 ...

  •   今夜的音乐家迟到了很久才到岸边,人鱼有些担心地问他怎么了,音乐家拿出一副银朱色的耳饰,说在商店里一眼觉得适合人鱼,和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才买下来。

      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只不过是他想送就送了。

      音乐家挑饰品送人的眼光一向很好,过去还是学生时,常用送礼的方式讨人欢心。

      音乐家自己也觉得好笑,对方并不是姑娘,但他仍然想送人鱼这副耳饰。

      人鱼看向那对耳饰,又看向音乐家,有些窘迫:“是你给我拉的琴,我不能再拿你的东西。”

      他说着又潜进水中,显得措手不及。

      音乐家想了想,就说:“你不接受,我就得把它退回商店,但那商店老板黑得很,只会退一半的价钱,你要怎么补我亏损的钱呢?

      人鱼没有绕出他的话,他只好应了下来,轻声说:
      “谢……谢谢。”

      他游得靠近些,接过耳饰,但似乎并不知道怎么戴,动作有些笨拙。戴反了自己也没意识到,音乐家竟然忘了对方只是条人鱼,他让人鱼停下,说:
      “我帮你戴。”

      音乐家过去也为不少人别过首饰,他的动作倒很是熟练。

      人鱼的头发被音乐家的手轻轻撩到耳后,指尖的温度掠过他的耳朵,传到心上,泛起些异样的感觉来。人鱼慌乱着将目光从音乐家的脸上移开,看向夜空下墨蓝的水面,海浪到岸边的时候,原来推得那样慢。

      在淡淡银鳞下,人鱼的脸有些过分的白皙,银朱色嵌在他的耳上,像冬日祭祀时的蜡泪滴落在雪原。音乐家想从人鱼的面容上找到什么,找寻他故乡的痕迹,他的故乡也有一个港口,在幼时那里的船舶来往不断,他常常和母亲到港口处等待归来的父亲。

      也许这只人鱼原先就住在那呢,他们互相在对方身上思念遥不可及的家乡。但音乐家没有问。他甚至想过现在的一切其实是他落寞沉海后的幻想,幻想的肥皂泡是转瞬即逝的,他竟恐惧起自己幻觉的消失,害怕哪一天来到这处海边会没有人鱼的身影。

      音乐家看得出人鱼刻意躲开的目光,一直以来他在岸上,人鱼在海水中,和他总隔着一段距离,若即若离。而他希望被人正视,平等地正视,不论是过去那些仆人如何看他,还是现在流亡时周围的人如何看他。

      “注视我,可以吗?”
      音乐家说道,他的语气一贯温和。

      人鱼这才意识到音乐家已经把耳饰别好了,他道着谢,回过神看到音乐家此时正勾着笑看他。

      音乐家自上次为了自杀而下海以来再一次跳到海水中,夏夜微凉的海水漫过他的腰,人鱼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在自己面前再一次投海自尽,但音乐家却靠近他,轻轻笑一声说:
      “你如果是人类,可以在戏剧里反串当女主角。”

      曾经仰望的人离自己这样近。人鱼的思考速度已经慢下半拍,体会不出音乐家在夸他,半晌没有话来回应。

      “哪一天我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你是不是就回去了?”

      音乐家的语调里带上了些许悲哀。

      联系起他和人鱼的是同乡的音调,如果那时他自杀前没有带上小提琴,人鱼还会不会救他。他早猜得到人鱼救他绝不会是因为怕他污染了海水。海天广阔,把守海关的人束缚不了一只人鱼游向何方。

      不过不论人鱼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继续把小提琴演奏到人鱼离开为止。
      “我不会离开你。”

      人鱼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更害怕音乐家的离开,他无法离开海边,每天的等待对于他来说像煎熬。

      他怕音乐家死。

      人鱼又道:
      “我是为你而活着的。”

      音乐家听到人鱼这样回答愣了愣,人鱼不会骗人,也学不会迂回地讲话,一向工于词藻的他却思索不出人鱼这句话里的意思。但至少来说,人鱼在意他。

      音乐家看向人鱼的蓝眼眸,问道:
      “你允许我喜欢你吗?”

      人鱼的心脏仿佛一下被潮水搅动,他下意识地摇头,他感受到的更多是惶恐,得到了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时的惶恐。

      音乐家也并不报太多希望,他所问的得到了答案,也就足够了。他说:
      “那我们明天再见。”

      他要退回岸边,人鱼又忙拉住他说:
      “我绝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

      “配不上什么?我无权无势,不过是一个流亡者。”
      音乐伸手抚上人鱼的脸颊,手心冰凉的触感并不会是虚假的。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用任何力,但体温的暖流翻上来,让人鱼激灵一下,躲不开音乐家温柔的染着笑意的眉眼,深潭一样的眼睛,陷进去就出不来了。他找不到其他理由让音乐家信服,他已经要克制不住情绪的浪涛。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喜欢你,”人鱼压着声说,“但你现在……现在最好离我远点。”

      人鱼连命令都像是在恳求,音乐家却没有放下手,而是捧起人鱼的脸,在他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以作今夜的告别。

      音乐家抬起头,他的笑意朗若清风,人鱼仍然怔怔地看他,甚是茫然。

      音乐家对人鱼说:
      “谢谢你,明天见。”

      他觉得人鱼呆下的表情分外可爱。

      人鱼莫名感到琴弦崩断的声音,此刻所有的压抑与情感都从理智的闸口决堤,他既然已经得到过往所憧憬与仰慕的人的爱又何必要克制。他抱住要回到岸边的音乐家,头倚在他的肩上。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音乐家顺手摸他的长发,轻声道:“你不是想不起你的名字吗?”

      平日里音乐家都大鱼小鱼地随意称呼。

      人鱼的气息似乎比方才更重些,他缓缓说:

      “朔生,林朔生。”

      “你是在初一出生的?”

      音乐家问道。人鱼应了一声。

      他生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那我可要正式些,”音乐家轻笑,他在人鱼耳边说道,人鱼耳根晕上了烟霞色,银朱的耳饰似乎歪了一些,音乐家一边调整回去,一边又继续道:
      “林朔生,我喜欢你。”

      人鱼抬起头看他,目光在月色下幽沉沉的。

      音乐家还有几篇投给报社的译稿需要润色,他这回是真的要回去了。但人鱼没有松开手的意思。音乐家才感到腿被什么缠绕着,往下看去那是人鱼的尾鳍。银若散月的鱼尾绕过他的身侧,将音乐家包围在其中。

      人鱼湿冷的手抚上了他的腰。他低声说:
      “而我一直爱您。”

      音乐家完全没有退路了,他还没有问出人鱼要做什么,人鱼的吻就覆上来,带着不留余地的炽热与沉在心底未曾言说的过往,他不是音乐家那样轻佻的柔和,而是一个人的宣泄。

      宣泄着他曾胆怯与卑微的爱意。

      情欲解构理智,月亮坠落水中,溅起银光。音乐家的乐谱全乱了套,音符跌在浪潮上,一切已经脱出了他的掌控。良久,人鱼放开他,音乐家还觉得有些晕头转向,而失控的乐章还没有停止。

      鱼尾缠上音乐家的腿,音乐家现在终于意识到人鱼原先那一句离他远点是忠告,不过已经有些晚了,音乐家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对人鱼说:“够了,回去吧。”

      人鱼却注视着他,说:
      “原谅我。”

      他将音乐家带到水中,带到夏夜涨潮的泛起波澜海面之下。

      明月悬空,大海清波万丈,远离了一切喧嚣。苍凉的岩石间回荡着海浪拍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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