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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儿子有什么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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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胡琴,江岸慢慢走回去。
他沿着河边走,街道已经挂上红灯笼,稍微有了些节日气氛,霓虹倒影在水面上。
路过遛狗的少年,江岸呆了一下,突然想起林海浩。
明明今天才见过,怎么有点想念了。
他摸出手机,输入密码,弹出桌面壁纸,是林海浩和狗子的合影。
第一次有想主动联系他的冲动,他握着手机,很久很久,最终没有拨打出去。
倒是短信箱里弹出提示,是刘雪时的彩信,他发来一张在最北边境的雪景,难得的是还有一张合照。
是另一个男人,跟上次见到的阴鹜男人不一样的气质,沉稳温润。
两人踩着雪板,搭肩勾背,笑容满面。
他附言:你问我的问题我已邮箱答复你,人在北国,向你发来早年祝福,祝江岸同学无限明朗,不惧风浪,学业进步。也祝我找到了对的人(吐舌)。
江岸失笑,刘雪时真的做到了他说的,丰富自己,见到世界,遇到对的人。
他没有告诉过刘雪时自己的性向,想来他也猜到了。
回家的时候,江岸想起来叫江耀祖,棋牌室在岔路口裁缝店的楼上,在住宅里,里面吵吵闹闹。
江岸找到熟悉的背影,喊了声,“爸。”
江耀祖沉浸在麻将中,扔出去一个牌,他回头看了江岸一眼又把眼神放回牌桌。
“妈叫你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碰!”江耀祖抓起一个牌。
“老江,这你儿子啊?”领座的大叔叼着烟问。
“嗯。”江耀祖含糊地回答,又摆手,“你回去,别在这里碍事。”
江岸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很晚了,你不回去,妈会不高兴。”
“诶嘿,你婆娘还管你啊?”大叔笑。
“去去去,管个屁!”江耀祖将牌一推,“糊啦!给钱给钱!”
“看来你儿子能带来财运啊,读书不错吧?”大叔客套几句。
江耀祖得意了,“年级第二,就指着他出人头地呢!”
“成绩可以啊,我女儿成绩就不行了。”大叔从桌下抽屉掏钱,“她不读书,早恋,我们两口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听话,闹着跳楼,要是跟你儿子这样优秀的也就罢了,偏偏喜欢街上乱逛的黄毛浪仔。”
江耀祖接过钱,看见江岸还杵着,他不耐烦,“赶紧走,我再打两把就回家,你不用管。”
“诶,老江,怎么对儿子这么凶?成绩这么好,疼还来不及呢,看来关键时候还是儿子好啊。”
江耀祖两手洗着牌,“好?好个屁!”
“儿子怎么不好了,能传宗接代,还能养老,你这是欺负我没儿子。”大叔没好气地说。
江耀祖洗牌的手一顿,随即烦躁地将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
他回头看江岸,说,“行了行了,这就走,真是无法无天了,儿子还管上老子了。”
江岸沉默,他敏锐地知道江耀祖在不高兴,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江耀祖走在前面,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江岸。
江岸低着头,有些落寞。
回家的时候,他看着江耀祖顺势往沙发上一瘫,打开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江岸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手机里有短信提示,李星涯发来短信。
-正月初三我去找你,可以吗?
江岸回信:你爸妈同意吗?
-不管,他们拜他们的年,我见我的。假期就这么点,再不见就开学了。
-你想待多久?
-只能当天回去了,初四我们要去国外。
-要不算了吧,太累了。
-不累,以前我们过年都见面的T_T......
无奈,江岸最终答应了李星涯的会面。
按照计划,他应该在年前再给林海浩上多三次课。但是自宁哥发疯,林海浩推掉了补课时间,专心在医院陪着宁哥治疗。
期间江岸去探望过一次,但是宁哥似乎还陷在阴影里,拿起手边的水果就砸向江岸,指着他骂,“坏人。”
无辜中枪的江岸,只能不再出现,以免刺激到宁哥岌岌可危的精神。
林海浩在医院门口送他,嘴上道歉着,“宁哥不是故意的,你别难过。”
江岸摇头,“我明白,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他现在情绪还不稳定,我也不确定。”林海浩叹气。
“不知道他恢复了还会不会认得我?”
“认得的。”林海浩说,“我保证。”
江岸感激他的安慰,看着林海浩黑眼圈深重地挂在眼下,想来宁哥没少折腾他,他关心地说,“早点睡。”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他早晨没来得及喝的牛奶,“这个给你。”
林海浩接过,问,“你早餐吃过了?”
早上陈婷催促他出门赶早购置年货,江岸没来得及吃,就揣了瓶牛奶。走到半路了,陈婷又说临时要去加个班,让江岸自己回家。
江岸趁着空档决定来看望一下宁哥,还不到中午的时间,他并不觉得饿。
但林海浩问了,不知怎么地,肚子可耻地咕叫起来。
尴尬极了,江岸捂住肚子。
林海浩笑,“一起吃点?正好我也饿了。”他揽过江岸的肩膀,领着他往医院外头的商业街走,又拐过巷子,去到一个开在岔路拐角的包子店。
“吃过吗?”林海浩指着店员阿婆正在包的包子,问他。
江岸摇头。
“这个是陆海市的咸水包,比较有特色,馅是剁碎的粉葛和猪肉,有一点甜咸口。老板,来两个包子,顺道来两杯花生水。”林海浩边介绍着边买单。
接过林海浩递过来的包子,一股热气从包子身上腾起,白胖的包子皮渗出汁水来,江岸被包子的香味勾引得更饿了。
林海浩将扎好吸管的花生水连着袋子挂到江岸的手腕上,说,“有些烫,吃的时候小心点。”
“好。”江岸小心地咬了一口皮薄肉厚的包子,汁水瞬间顺着包子皮流淌下来,汁水沿着袋子边缘漏到手上,他将包子拿开。
林海浩像伺候狗崽子一样,掏出纸巾顺着江岸骨节凸起的手背擦拭,“吃这个包子就得小心,尤其是刚出笼热乎的。”
他细细地擦拭着,摩擦带来的触感挑动着江岸的神经,林海浩垂下眸时那过分细致且认真注视的目光,让他恍惚觉得自己真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狗崽子。
待手擦干净了,江岸才回过神来,“谢谢。”
林海浩下意识的动作,并不觉得有什么,他顺手扔了纸巾,又抽了一张给江岸,“吃的时候注意点。”说完,他自己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刚好包子店老板出门,往门柱上贴了春节休店告知,林海浩才发觉要过年了,陪着宁哥的时候不见江岸不觉有什么,只是因着春节见面的日子又要延后,突然有点惆怅。
他问,“春节,你还在陆海市吗?”
“嗯......你呢?”江岸嚼着包子带着混沌语气。
“我要去邻市,祖辈在那,亲戚也多半在那,每年都去那边过年。”
“哦。”江岸假装不在意地回。
“你春节有什么计划?在家里学习?”林海浩想知道他会干什么。
江岸想了一下,说,“应该跟着家人走走亲戚,然后呆家里学习,李星涯初三来找我,会出去一趟。”
听到李星涯,林海浩的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几分,他状似无意地问,“你们去哪?陆海市我熟,需要我介绍点地方吗?”
“真的吗?好啊。”江岸吞下最后一口包子,哐哐喝了两大口花生水。
“白天你们可以去建在半山腰的青云寺走走,求签拜佛,意思一下,主要是那里的斋饭特别好吃。天色暗了就去最近的海边放烟花,夜晚海边摆摊的人特别多,点上一杯姜糖奶茶,坐在露营椅上,别提多舒服。”
“听起来很不错。”江岸都开始有点期待了。
电话响起,江岸接起,走到一边。
眼神瞥到林海浩,他似乎刚刚准备说点什么,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是陈婷,她结束了工作,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在家。
江岸解释了一番,挂断了电话。
他抱歉地向林海浩挥手,“我先回去了,我妈找我。”
“嗯。”林海浩也挥手,“路上小心。”
江岸回身要走,忽而想起林海浩未尽的话,他停下脚步问,“你刚刚是不是要说什么事?”
“没。”林海浩双手插兜,侧过身子,有回避的样子。
江岸见他不打算继续说的样子,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离开了。
下午陪陈婷逛了一大通的市场,江岸手上拎了两大袋年货,有糖瓜、开心果、金币巧克力、蜜枣......拢共二十来样的年货,陈婷自己则抱着一盆金桔盆栽,两人凑不出一只空的手。
陈婷上楼梯的时候还在唠叨,“上午去给人补课了?不是这几天不用补了吗?”
“没,去看朋友。”
“什么朋友?住哪里?多大了?”
“你不认识。”
“问问都不成,在深城的时候也不见你交这么多朋友。”陈婷抱怨着,一边对着家门喊,“江耀祖!开门!”
没人回应,她又喊,四下静悄悄,她嘟囔道,“死鬼,估计又打麻将去了。”她将盆栽放下,从兜里掏出钥匙。
楼道里拐进来一个夹着公文包的陌生中年人,在陈婷开门的瞬间,挤到跟前,撞了她一下。
陈婷骂,“你这人这么回事?”
中年人停住脚步,站在跟前,笑嘻嘻地,看起来很纯良,他带着黄牙的口微张,“老嫂子,好久不见啊。”
陈婷愣住了,他仔细看了一遍眼前的中年人,脸色大变,随即她将江岸一把推进家里,“你先进去,我跟这位叔叔有话说。”
江岸还疑惑着,就被咣当锁在家里。
他焦燥不安,将东西随意扔在一旁,耳朵趴着门听着。
依稀听到什么“担保”、“抵押”的字眼,似乎是陈婷有意规避话题,她领着那个中年人走远了,江岸透过阳台的窗栏看见两人渐去的身影。
他反应过来,拉开门,追下楼。
一路尾随到一家简餐店门口,陈婷似乎很愤怒,她声嘶力竭着,跟中年人辩论。随即端起面前的一杯水泼到中年人那张油黑发亮的脸上,那人也不恼怒,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似乎是在讨价还价的氛围,江岸很想听清楚,他又试图走近些,但怕陈婷生气。两人就文件激烈地争吵,陈婷最终忍不可忍地大骂一句,“你会遭天谴的!”然后大步离开。
江岸看着陈婷走了,他才鬼鬼祟祟地来到正准备离开的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见挡在面前的是陈婷的儿子,他立马张开虚伪的笑,“找你妈啊?刚走。”
“我找你。”江岸冷冷清清地说。
中年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想问什么?”
“到底担保了什么,为什么我妈这么生气。”
“害,你小孩懂什么,都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中年人打哈哈。
江岸不说话,他阴郁的眼神仿佛能把人杀死,“我问你,你只管回答。”
“说了你能顶什么事?担保人早跑了,该还的钱一点也少不了。”中年人将公文包夹到腋下,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欠了多少?”江岸问。
中年人来精神了,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
“五十万?”
中年人摇头,“五千万,都是工程款,你妈没告诉你,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法院要收走吗?我告诉你收了也赔不起,你妈跟我借钱,我也不是不想借,就是吧,这是个无底洞,我也能力有限,你呀,好好想想怎么办吧。”他拍拍江岸的肩膀。
那一拍,很沉重,江岸感觉要被击垮了。
中年人准备离开,临走前他说,“对了,替我谢谢你爸。”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塞到江岸手里,“之前跟他做生意,你爸为人还是仗义的。”
他上下扫了江岸一眼,“听说你学习成绩不错,如果有需要,来找我,我现在有新的项目正需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中年人大笑着上了一辆黑色汽车,纯良而一点记忆点都没有的脸上浮上一丝狡诈。
其实江耀祖走向下坡路是必然的,他的产业本是实体夕阳产业,订单式交付,尾款收不回来,资金链就断了,被人以各种高回报率的投资诓骗,鬼迷心窍的江耀祖上了当,于是加速了他的消亡。
江岸隐约捋清楚了这笔债务的来源,只是没有想到数额会如此巨大。
他原以为破产回陆海市已经是退路,结果根本是退无可退。
江耀祖几近摆烂地选择了逃避,陈婷苦苦支撑着家里的最后一点风光和颜面。
他们都没有让江岸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无能为力,说了又如何呢,变不来钱,徒增烦恼罢了。
知道真相的江岸意志很快消沉,光亮一点点在他眼中消失,阴郁一点点爬上本就脆弱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