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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拒绝 ...

  •   “春桃,你怎么才回来,快快过来,出大事了。”
      春桃才刚迈进风月楼,便听见教导姑娘们舞艺的徐姑姑远远招呼她。
      “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掉沟里去了?”徐姑姑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眼角细纹难掩美貌,可见年轻时必是个绝色美人。春桃走得近了,徐姑姑才瞧见她一身狼狈,挑了挑眉问道。
      “方才街上人多,不小心被人撞倒了。”春桃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道,随即又问:“徐姑姑,出什么大事了?”
      “你是不知道,方才来了两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说是要给云莲那丫头赎身。”徐姑姑冷笑一声道:“我瞧着那两个婆子,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仆妇,云莲这小蹄子倒是好本事,还没接客就勾搭上了男人,还哄得人家愿意给她赎身,只是云莲不知又跟那两个婆子说了什么,竟说又要把你一起赎了去,也不知这小蹄子打的是什么算盘……”
      原来……是这一天。
      竟然是这一天!
      奢华而雅致的风月楼内,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暗香,徐姑姑还在一边念叨什么春桃已经听不清了。
      她当然记得这一天。
      这一天,和她一起被卖进风月楼的云莲成了马府嫡长女。
      这一天,她从风月楼的花娘变成了马府大小姐马云莲的侍婢。
      她原以为今日之后等着她的是好日子,谁知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主子的作践、旁人的白眼、动辄的打骂、永远干不完的粗活……桩桩件件,不堪回首。

      等春桃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跟着徐姑姑走到了云莲跟前,两个仆妇打扮的婆子恭敬地站在云莲身后。
      春桃细细打量着此时的云莲。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着天水碧云纹蜀锦襦裙,尚且稚嫩的脸庞不难看出长成后的清丽模样,气质温婉柔弱、楚楚动人,是个清雅如莲的佳人,只是少女眼中闪烁的算计破坏了这份和谐。
      自打春桃一进门,云莲便注意到了。
      即便在春桃来之前,云莲已经反复告诫过自己,她已经是马家贵不可言的嫡长女,而春桃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花娘,二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可云莲在见到春桃的一瞬,依旧压制不住心头涌起的妒忌。
      特意打扮过的少女身着水红色芍药纹的缂丝妆缎裙衫,白皙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浓密可爱的睫毛下,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波光潋滟,显得少女格外娇媚可人。
      春桃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给云莲添堵的机会,更不想在云莲面前下半旗。
      回过神来的云莲强压下心中的郁气,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容,上前挽住春桃的手臂道:“春桃,你可回来了,我有件好事要同你说。”
      春桃知道她要说什么。

      “春桃,你赎身以后就可以不用做花娘了。”
      “春桃,我还记得我们被卖进风月楼的第一天,是你给了我一块馒头,我才熬过那场高烧。”
      “春桃,我现在是马府的大小姐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春桃……”

      今日云莲要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春桃看着云莲的嘴开开合合,终于等来了她最想听的那一句:“春桃,你可愿意随我一起走?”
      云莲笑得温柔而自信,似是笃定春桃一定会答应。
      云莲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今后对春桃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样子,从前对春桃的种种嫉妒都瞬间烟消云散了,从今往后她与春桃就是云泥之别。
      春桃微微抬起精致的小脸,定定地看着云莲难掩得意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曾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却始终未能说出口的答案:“我不愿。”
      我,不愿。
      云莲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一时有些回不神来,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即便是做奴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奴才,难道不比当花娘好上许多吗?
      云莲身后的两个婆子也是一脸不忿:大小姐看重她是她的福分,这花楼里的腌臜玩意儿竟如此不识抬举。
      春桃知道该怎样打消云莲的念头,她一脸感激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刚刚回到家中,和那些小姐贵妇们相处本就不易,我这样的出身做你的婢女,怕是会给你招来非议。”
      春桃的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云莲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马家是江南望族,家主马崇礼更是贵为正三品应天府按察使。自己这样的出身被马家接受已是不易,要是再加上个春桃,恐怕……
      是自己的前程重要,还是出一时之气重要?云莲根本不用想。
      云莲心思转了几转,脸上瞬间浮现出无比感动的神情:“春桃,难为你如此替我着想,你放心,等我在马府站稳了脚跟,一定把你接过来。”
      春桃从善如流,笑道:“好,我相信你。”
      此时,二人双手紧握,满脸笑意,倒真真像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春桃毫不意外云莲的反应,前世马云莲没少因为春桃的出身受人嘲讽,一些看不惯马云莲的人不敢直接羞辱她,便借着春桃对马云莲冷嘲热讽。
      每一次,春桃都会被暴怒的马云莲打的遍体鳞伤。

      “你这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被人羞辱!”
      “亏我还把你带回马家,早知道就应该把你留在风月楼当个娼妓,贱人!贱人!”
      往事……真真是不堪回首。
      好在都过去了。

      云莲熄了带春桃回马家的心思,很快便跟着两个仆妇离开了,鸨母洪妈妈点头哈腰地送他们出去。
      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徐姑姑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这丫头不肯走,真是因为不想连累云莲?”
      春桃但笑不语。
      “不去也好,咱们这样的出身,硬往名门望族里挤,那就是自取其辱,没什么好日子过,不如花自己的钱逍遥快活。” 徐姑姑又撇了一眼春桃:“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是个有成算的。”
      春桃垂下眼帘。这些事,她也是重活了一遭,才想得明白。
      突然,春桃又想起一件事:“姑姑,最近我有些苦夏,想去郊外的庄子上纳纳凉,你能不能帮我跟洪妈妈告几日假呀?”春桃挽着徐姑姑的手臂撒娇道。
      如今春桃还没到接客的年纪,平日里要么跟着各位教导姑姑学习琴棋书画等技艺,要么跟着各位姐姐们在风月楼的大堂里跳个舞唱个曲,倒也并不忙,所以时常出去游玩一番。
      风月楼握着姑娘们的卖身契,也不怕她们逃走,没有户籍和路引便是逃奴,被人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这是又想躲懒了?行,我去和洪妈妈说一声。”徐姑姑没好气的瞥了春桃一眼。在一众姑娘里,春桃的舞跳得最好,平日里徐姑姑对春桃也有几分偏爱。
      “那就多谢姑姑了。”得到应允的春桃难掩心中雀跃。
      纪延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摆摊了,但她可以去找他嘛!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春桃回风月楼之前便已经打听清楚了,少年家住淳化镇清河村,正好离风月楼不远,驾马车一个时辰便到。

      此时,刚刚回到清河村的纪延还不知道有个小姑娘正打算跑过来找他。
      等纪延处理完猎物和皮毛已经到了傍晚,此时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虽然只是清粥小菜,但疲惫了一天的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话谈笑间也是十分温馨。
      忙碌了一天的纪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太阳慢慢落下去,不算大的房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屋内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没有饭菜,也没有炊烟。
      纪延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听村里人说,他的父亲是个酒鬼,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死在了一次酗酒斗殴里。母亲生下他后实在熬不住苦日子,抛下孩子改嫁了。
      那一年,刚满六岁的纪延一个人孤零零被遗弃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后来,连那间屋子和家中的几亩薄田也让人抢走了,年幼的纪延被赶了出来,无处可去。
      那一年,纪延差点熬不过那个冬天。
      他吃过树皮,偷过白菜,也喝过雪融化之后的水。后来大一些了,便学着捉鱼、捕猎,再把猎物卖出去,有了些余钱,才买下了一块地,自己动手建了一栋自己的房子。
      纪延背靠在门上,汗水险些流进他的眼睛,但是纪延连擦汗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合上眼。流进伤口的汗水带来一阵阵刺痛,让他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难了。
      等到太阳彻底落下,纪延才恢复了几分精神,挣扎着站起身处理了伤口,又啃了几口早上剩下的玉米面饽饽。
      又冷又硬的饽饽噎得纪延干涩的嗓子有些发疼,然而食物带来的充实感终于缓解了胃里饥饿引发的隐痛。
      早上剩下的饽饽此时已经隐隐有些发馊,纪延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把饽饽吃完。不能浪费粮食是他刻在骨子里习惯。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纪延坐在一个粗糙的木桌前开始温书。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这个只有读书人才能做官的时代,科举是穷苦人鲤鱼跃龙门唯一的出路。
      笔墨纸砚要钱,先生束脩要钱,衣食住行要钱。纪延平日里能省则省,晚上是舍不得用油灯的,捉些萤火虫拿白绢包裹系在案头亦可照明。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认认真真地温习前两日先生讲授的内容,明年二月的童生试已是不远,时间一点都浪费不得。
      清河村的夏夜带着几许凉意,空气中能闻到草木清香的气息,寂静的村落中,几声犬吠清晰可闻。
      十三岁的少年如同刚刚冒头的春笋,尽管拔高得很慢,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它的根系却始终在坚定地向下延伸,为生长积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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