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人生》今天也不想肝论文

11、这不代表他是又或不是同性恋

　　时间回到十几年后，下午，会议室里。
　　一方长桌前放着各位领导、教授的姓名牌，对面只有一张小桌小椅。南晓坐在自己的姓名牌后面，此刻会议室里还只有他和几位辅导员。
　　没多久，系主任、院书记、孙茳教授、两位副院长先后到场。陈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纸。南晓看纸上只是简单地写着：2021级硕士研究生直博考评意见表，下面有着三个格子，分别是同意、弃权和反对。
　　陈澈说：“等座谈会结束，请各位领导、老师在代表自己意见的格子下打一个勾，折叠后投入信箱就行。”
　　南晓右手边就是孙茳，他看见陈澈话音未落，孙茳就打好了勾，将表格卡在桌面上，开始闭目养神。陈澈也发现孙茳早早的动作，歉意地说：“抱歉，孙教授，我们会全程录像，您刚才填写的表格不能作数。”
　　孙茳转身对院领导们说：“其实没有什么需要座谈的，怎么处理大家心里都有数。”孙茳已经70多岁，尽管头发早已花白，却不见龙钟老态。
　　院书记笑了：“孙老，这事儿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得给个合适的答复，录像才公正，麻烦配合一下吧。陈澈，节约时间，快开始吧。”
　　最先面谈的是安和，陈澈说：“安和你好，我们今天下午就宋卿同学的直博事件展开一次民意座谈会，你和宋卿是同届同学，希望你可以说说对宋卿的看法和意见。”
　　这个温和善良的小姑娘说：“谢谢陈老师，各位院领导、教授，下午好，我是2021级文艺学专业的安和，和宋卿是同学，也是同门。我们平时接触比较多，我觉得宋卿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同学，他在每一次课堂上反应都很快，可以对老师提出的问题给出快速的回答，并进行对话。宋卿也很热心，碰到和我研究方向相关的学术论文，也很愿意转发给我。说实话，宋卿直博我们都觉得是实至名归，他的学术能力和人品都没有问题……这件事无非就是他的竞争者看不惯，想横插一道而已……”
　　她最后一句话有些牢骚，声音越来越小。南晓想，不知道当年有没有人为苏立秋打抱不平。
　　紧接着进来的是一位男生，南晓看着面熟，但并不认得。
　　男生：“宋卿是个同性恋，他和女孩子玩得一直都好，跟我们关系也不错，成绩也蛮好的。直博好像是看绩点排名、论文加分的……”
　　他话没说完，也不再继续说。十几年过去了，国内风气发生了很大变化，年轻一代不过是将同性恋看作普通人。南晓突然发觉，苏立秋和宋卿被举报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十几年前的举报者真的将“同性恋”作为不可留校的靶点。但如今，这个靶点消失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看不惯他人顺风顺水的恶意报复和拦路。
　　南晓有点惋惜，如果苏立秋晚生十年，人生道路也许会顺畅许多。
　　宋卿进来的时候，南晓仔细观察了他的状态，精神很好，面貌良好，没有忧郁，没有低沉，只是眼下的乌青让人知道这事儿对他远非没有影响。
　　陈澈负责提问：“宋卿同学好，校领导们对你直博的事件高度重视，麻烦你配合领导和教授们回答几个问题。”
　　宋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举报信上所说，你……”陈澈犹豫了一下，“你的性向问题，这件事，你怎么回应？”
　　哦，流程却还是没变化。南晓心想。
　　宋卿：“……”
　　陈澈：“宋卿，你可以说些什么。”
　　宋卿仍旧不说话。
　　陈澈继续引导他：“宋卿，你可以相信院领导和教授们，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才是对自己不好。”
　　院书记说：“宋卿同学你好，我估计网上的帖子对你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我们对你深表理解。刚才陈澈老师的问题，不是想要冒犯你，是流程所需。这次座谈会其实是想要为你解决问题的。”
　　宋卿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张口。
　　南晓看着对面的宋卿，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着十几个领导和老师的问询，看起来有种微不足道的渺小感。南晓的情绪开始波动，心里一紧一紧的疼，恍惚间，似乎觉得对面坐着的人是二十七八岁的苏立秋，他的恋人也曾这般手足无措过，仿佛一叶漂流在大海中的小舟吗？
　　这时，孙茳却开口：“宋卿，我看过你的课程论文，理论基础扎实，学理性强。”
　　宋卿抬头看向孙教授，孙茳慢慢地问：“我想问你，你自己觉得自己拥有直博的能力和资格吗？”
　　宋卿几乎是立刻回答：“我当然有。”
　　孙茳点点头，转身对其他人说：“宋卿自己觉得自己的学术水平没有问题，我作为宋卿的授课老师，也认为他具有直博的资格。”
　　南晓深深地看了孙茳一眼，孙茳对着他笑着点点头，似乎是一种鼓励。
　　南晓说：“孙教授刚才的问题是这件事情的核心，一个学生能不能直博，和他的性取向毫无干系。”
　　陈澈忍不住点了点头。
　　“各位领导、同事，包括宋卿同学，坐在这里，各自的需求并不一样。也许各位院领导有自己的考量，当然了，你们身居其位，要思考的东西本来就比我们这些教书匠多得多，这是简单而正确的理。”
　　南晓看着对宋卿说：“所以希望你不要对刚才的提问过于怨怼，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任务和做事的难处。”
　　他接着说：“私生活被放到公共空间被大肆讨论，这无疑对学生、或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和摧残。因此，座谈会的问题有二，一是宋卿同学并不需要在此说出自己的性取向，这并不代表他是同性恋又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没有广而告之的义务。二是，直博的评价标准中从未写明性向也需要被纳入考量。”
　　南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当然，我说的这些，想必各位院领导心中早已有数。这件事情本不该这么大阵仗，实在是网络的力量太巨大，各位承担着给予社会合理回复的责任。因此，该走的流程理应走，该填的表格理应填。宋卿，你也要理解这点。”
　　南晓渴望帮助宋卿，渴望解除宋卿的困窘，同时，似乎又不是在解除宋卿的困窘，他能够看到宋卿感恩的眼神，透过那双年轻的眸子，南晓似乎身临苏立秋的座谈会现场。
　　十几年前，肯定比今天难得多，那时候估计没有人为苏立秋说话，南晓想。
　　对不起，当时我的懦弱让我不断躲避你的现实，让你自己承担压力、质疑和失败。但今天，南晓仿佛救赎了三个人——年轻的宋卿、27岁的苏立秋和长久以来心怀愧疚的自己。
　　“我没有不愿意回答陈澈老师的问题。”宋卿低声说，“我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性向，身边的朋友几乎都知道。我没有想过这点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靶子，我只是有些失望。”
　　梧大认同了宋卿具有直博资格，对于举报人并不会予以追究。南晓不知道网友们对这个处理结果会不会满意，他也不准备再去网上关注了。
　　事实上，事情就会是这样处理，只是在网络的力量逼迫着梧大必须做出广而告之的行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