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纯血》时常

1、第1章

　　2016年．

　　那一天凌晨，狂风崖的天气罕见得安宁，空气停滞不动。

　　艾尔森将秘密的电话卡插进手机，收到了同伴临终前的短信：不要归队。

　　*
　　入春前的整个冬天，大风不曾止歇地从狂风崖和崖下的平原呼啸而过。包括昨天下午，理查德生日宴会的客人陆陆续续从各个城市、甚至其他国家赶来，怒风也还在吹着。

　　但是，生日宴后的凌晨，好像是从远古时代起就未曾停止的狂风止住了。这明显是一个预兆。对于威名赫赫的纯血吸血鬼理查德和其所有的客人来说，这绝对是上天在提示他们，这是他们一族灭亡的安静号角。

　　对于人类一方来说，安静甚至说柔和的天气，这是预告着五百年来血族恐怖统治迟来的落幕。

　　艾尔森注意到了空气近乎可怕的静止状态，但是他没有多想。他提前知道幽影古堡要被炮火轰炸，打点了随身物品，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山。

　　血族高压统治人类数个世纪，绝不会料到人类有这个胆子炸他们的城堡。被轰炸之后他们怎么恼火，艾尔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血族能够活着抗下热武器的袭击，艾尔森区区一个人类，如果停留在城堡里，九成九要被轰成碎末。

　　为了避免和参加宴会的血族打个照面，艾尔森挑着没有路的地方走。地势越崎岖，越不可能撞见人。就这么向下摸索，快到狂风崖脚下的时候，艾尔森虽然没摔死，但是却掉进了一个被尘封千年的地宫。一个由血族祖先建立的、提供血族传承的地方。

　　艾尔森搜寻一番，这里东西不多，大部分是关于血灵力的心得，和他这人类没多大关系。有一小部分是知识——被血族禁止的知识。他找到了克制血族的草药和魔法，虽然魔女们早在几个世纪前消失，但好在艾尔森得到了很多记载中早已灭绝的植物种子，可以炼制成克制血族的各种毒药，说是得到了无敌金手指也不为过。

　　以及，最重要的一块红色宝石——欧洲数国仅此一块的血族圣物。

　　误打误撞找到这个地宫的是他而不是血族，真的是万幸。艾尔森打算一出去就找到上级，将这些草药收录，并且大批量培育，分发给民众，是比银器要便宜万倍的武器，这绝对是造福民众的大发现。

　　艾尔森废了好大劲才从地宫里爬出来，就被身后冲天的红光惊动了。他几乎以为日出提前4个小时降临。他的位置离狂风崖很远，什么都看不到。在没有风的凌晨，他只能听到隐约的一些清脆响声，后来才知道，整个夜里，狂风崖上的枪声都没有停止。而那红光，是数百吨汽油在海面上点燃所形成直达悬崖高度的火焰的光芒。

　　人们称那一天为“猩红之夜”。

　　城堡里的血族头领被一网打尽，纯血在那一夜纷纷陨落。历史上头一次，人类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
　　等他在第二天中午疲惫不堪地找到最近的城镇的时候，狂风崖上的战役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血族首脑们被除的好消息中，掺杂着一个噩耗：血族中的人类卧底因为身份提前暴露，在那一夜尽数牺牲。

　　街头上人类奔走相告，庆祝纯血的灭亡。艾尔森怀里揣着一大包种子，迎着人流向小城的警局去。

　　警局里人不多，不知道是上街头庆祝还是被调去了狂风崖。他对值班的人说：“内部电话用一下，我是雷城分局的，要向上级汇报。”

　　值班的小警员冲他笑笑：“好啊。”他指了指桌上的座机，一边随意问道：“怎么不用自己手机？”

　　艾尔森掏出手机，给对方看黑屏：“没电了。”

　　小警员主动提供帮助：“要借充电器吗？”

　　“好的，C型接口的，谢谢了。”

　　艾尔森暂时改变了想法，决定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上级的电话。将手机插上电，过了几秒，设备启动。他拔出卧底时用的电话卡，换了藏在钱包夹层中的卡。刚插进去，叮咚叮咚两声，收到了两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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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湖：不要归队。
　　小湖：回头一起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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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奇怪，艾尔森想，小湖讨厌酒精的味道，向来滴酒不沾的。

　　*
　　2023年，3月。

　　腥红之夜后第七年。一切尘埃落定。

　　血族式微，仍有零星企图重振吸血鬼一族的散兵游勇，但没有纯血的坐镇，血族力量已不成气候。

　　城市重建和血族安置计划第一轮程序已基本完成。笼罩在人类头顶上十几个世纪的阴云终于散开。一个昌盛的时代徐徐接起帷幕。

　　洛城。

　　下班后，一组和二组的组长吆喝着，把所有在岗的警员都叫上，在警局旁边的老鹰头酒吧里聚了聚。这是比较平静的一周，辖区吸血鬼们难得地老实了一阵子，警员们喝了几轮酒，感叹起天气来。

　　“最近案子少，天气也不错。”二组组长丽娜对同事说。

　　下午五点的天半蓝偏灰，好歹没下雨，在这个多雨的城市，这已经算得上好天气了。

　　桌子对面凶案一组新来的小警员吐槽说：“这算案子少？”

　　小警员到凶案一组上班一周，天天忙着跑现场，有四天没来得及吃上正经午饭，只能靠三明治对付。

　　老鸟们都打赌这小年轻什么时候获得案发现场第一吐。洛城的犯罪率不算高，但是乘上庞大的居民基数，每周总会遇到那么几具奇形怪状的尸体。小警员最终在上任第一周内吐了，让二组组长丽娜赚得五磅钞票。

　　丽娜得意洋洋说：“一组案子全年都是旺季。我们二组有淡有旺。最近是弦月，我们二组案子少。”

　　一组组长笑骂道：“他妈的，要是这帮傻逼人类也有点组织纪律，我们组也能每月搞他两周的轮休。”

　　凶案一组负责嫌犯是人类的案子，二组则负责和血族有关的案件，俗称血族猎人。吸血鬼们不爱白天出门，不爱高温，活跃规律和月亮圆缺密切相关。人类罪犯么，就不那么有规律了。杀人放火不看黄历，只遵循自己的心灵感受。

　　二组在满月前后加班，其余时间轮休。而负责人类罪犯的一组虽然忙且在全年里不分淡旺，忙得平均，抱怨不停，但少有真心羡慕二组血猎的。

　　就拿小警员为例，他上警校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去选狩猎吸血鬼的专业。即使血族在与人类的战争中落败，但单体优势依然不可忽视。血猎的伤亡率居高不下。警校里，血猎的那一组永远都是门可罗雀。加上最近几年经济发展迅速，新公司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到处都在招人，

　　到警局里，负责对付吸血鬼的二组，不说各个缺胳膊少腿，但没一个人看着“正常”的。二组几乎所有的人都脾气暴躁，一半的人身上带疤，三个怕黑，手不离枪，如果离了枪，也总有十字架在手边。

　　只有一个最好打交道，总是带着笑容，那就是特聘顾问艾尔·威廉先生。给二组送文件的时候，小警员只找艾尔，如果艾尔不在，他就扭头溜掉，等会再来。

　　那边老鸟们自顾自聊起来，二组的一脸阴沉，小警员不敢插嘴，他没看到艾尔·威廉，就问他旁边那个刚混熟的同事：“没看到威廉先生？”

　　那同事告诉他：“艾尔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他还有大学的教学工作要忙。”

　　“真厉害啊。这么有文化，看不出来为什么他要混在二组那种地方。”

　　小警员的同事说：“你不知道？听说艾尔从前和二组组长是战友呢。”

　　*
　　被小警员当作孱弱文职顾问的艾尔森对这段对话毫不知情。话说回来，退居二线后，他的生活方式和那些奋战在一线的血猎警员们也确实相差甚远。

　　首先，他的公寓里没有摆放半面墙的各种花样的十字架、银器、或者银制的匕首，这就和他大多数二组同事不一样。他的墙边摆着书架，墙上挂着银色蝴蝶和油亮油亮的甲壳虫的标本。十字架只有一个，但随便丢在书桌的一个角落上，现在被埋在纸堆里。如果有突发情况，他不一定能立刻把它翻出来。他的公寓里有两个卧室，其中一个被他当作花房，种满了地宫里带来的种子。

　　其次，别人知道他只是二组的顾问，但其实只有他和丽娜知道，艾尔森登记的顾问身份是用的一个伪造的身份证件，【艾尔·威廉】是一个假名。如果他拿自己真正的ID 注册，是会直接触发系统警报的。

　　艾尔森·加亚曾经是雷城二组的出色警员，在记录上阵亡于七年前的腥红之夜。现在洛城二组组长丽娜是他彼时的同僚。

　　这么几年来，全靠她帮他遮掩，艾尔森才能凭一个假身份在社会上生活下去。冒险在警局做顾问的目的只有一个：得到警方资料的权限。也许终有一日他能解开腥红之夜的秘密，得知战友死亡的真相。

　　死亡在战争中不是一件稀罕事。但丽娜全程参与过攻打狂风崖的计划，她告诉艾尔森，因为奇袭和装备的优势，战前所预估的伤亡人数是实际上的十分之一。

　　小湖临死前发过一条消息：不要归队。于是艾尔森就真的没有归队。

　　他静静地等着，要寻找到七年前战役的真相。越查下去，奇怪的细节越多。当局在腥红之夜后的第十一天，就把战役的一切资料归档于绝密。

　　当时艾尔森所在的血猎组，六人中死了两个，一个侥幸逃脱却失去了一只眼睛，被派到边缘城市一个闲职上。丽娜和另一个人没有被雪藏，却被调到天南海北的两个城市。最后一个就是艾尔森，一个记录上已经死去的人。

　　为什么不能归队？

　　他和小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这是六年来困扰艾尔森最严重的问题。

　　轻快的旋律打断了艾尔森的思考，是电话铃声。

　　他放下正在阅读的七年前狂风崖周边的人员派遣资料，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写着丽娜的名字。看到那个名字，艾尔森叹了口气，清闲的休假日大概要泡汤了。

　　他按下接通键，没有立刻把手机贴在耳边。

　　“艾尔森，帮我们个忙！有案子了。包你午餐！”

　　丽娜风风火火的声音就响起来，隔着十公分的距离仍然清晰可闻。

　　“丽娜，你知道我周末不去警局的。我只是个顾问而已。”艾尔森翻了翻桌上堆积的纸张，随手整理起来。

　　“有人跳楼死了。”

　　“自杀？人类？”艾尔森说：“人类自杀怎么归你二队管呢？”

　　“他留了遗书，自述称因被血族吸血玷污而失去生念。当时警员清理了他的伤口，留存过他的血族的唾沫样本。但是，”丽娜刻意顿了顿，“但是没有找到匹配的记录。”

　　“没有匹配？”艾尔森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

　　“登记库里没有找到一致的dna样本——这是个没登记过的血族。”

　　艾尔森放下整理的文件，顺手关掉了电脑。“好吧，我现在就过去。”他道。

　　*
　　2023年的洛城，血族的问题已经被政府处理妥当了。

　　去警局的路上，艾尔森开车路过了一个血液领取点。在发放血液券的时候，可以看到这里门口排着长队，血族老老实实的等待人类给他们发口粮。这是七年之前艾尔森绝对无法想象的情景。

　　等红灯的时候，他回头又看了眼那血库。今天天气晴朗，日头高照，血库自然门可罗雀。

　　放在以前……

　　艾尔森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曾经握着银匕首入睡的肌肉记忆重现。以前见到血族，不问身份，不死不休。

　　而现在，在政府登记过的血族可以每月到血液领取点领取血液两次，获取维持他们生活最低程度的血液量。如果希望得到更多血液，甚至通过特殊的工作渠道换取更多的血液。

　　城市的街道如此的和平。

　　靠着登记的福利，当局建立了非常全面的血族身份网络。登记制度已经实行五年了，洛城难道还有忍了五年还未领过免费血液的血族么？

　　艾尔森一边猜测着这个没有登记过的血族是从哪冒出来的，一边在警局边停车。

　　电梯从停车场可直达二组的楼层。电梯门刚一打开，就可看到丽娜在冲电话嚷嚷。
　　“怎么可能查不到身份？这个吸血鬼总不能凭空冒出来的吧？”